363、第364章 昆吾故地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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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見過這般表情的扶道山人。

即便是已經跟了橫虛真人七百餘年的昆吾真傳大弟子趙卓, 在遠遠看見自崖山方向而來的那一道幽微的毫光時, 也不由得怔神了半晌, 才迎上前去。

“拜見扶道山人。”

一身髒兮兮的道袍依舊,花白的頭髮亂糟糟蓋在頭頂, 披散在肩上,看著依舊與往常那個不修邊幅的扶道山人無異。

只是此刻, 他臉上每一條橫生的皺紋中,都夾著冰寒的冷意。

人化一道光, 落在了那浮於昆吾主峰上方的雲海廣場上, 卻渾似沒聽見趙卓的問好一般, 徑直向盡頭恢弘的諸天大殿走去。

早已經停止運轉的周天星辰大陣, 依舊化作一道道水銀一般的華光,在大殿的高處、橫虛真人的背後流動,越發襯得他這一身仙風道骨的傲岸。

手中拂塵低垂,他已經沉默有很一陣了。

在扶道山人跨入此殿的瞬間,他便轉過身來,望著對方, 沉默了半晌, 終究長長嘆了一口氣:“山雨欲來, 風滿樓啊……”

大亂將至,風雨將生。

似他們二人這般傲立於十九洲頂端已久的巨擘級人物, 可以說早已經到了外物不亂心的境界。

只是事涉崖山昆吾, 說不動容, 實在是假。

尤其是, 昆吾死了一個元嬰後期的長老,而扶道山人,更是痛失了自己的愛徒……

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其實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來。

可這樣的表情……

十一甲子之前,橫虛真人是見過的。

“自你徒兒見愁與我弟子謝不臣同探隱界未歸之後,你我兩門便生嫌隙,久不通訊息。可在面對極域、刺探雪域這件事上,你我都錯了……”

二十三名昆吾人啊,說沒就沒了。

橫虛真人看向了天際飄蕩著的浮雲。

這個時辰,實在還有些早。

燦爛的朝陽才剛剛從東面的群山之中鑽出來,卻偏偏在這中域左三千廣袤的土地上,蒙上了一層隱約的血色。

這個時候的橫虛真人,眉目間都是一片的沉凝與悲憫。

憂心天下疾苦,以維護正道為己任。

這是所有人印象中的昆吾首座,這是所有人印象中的昆吾,也是所有人印象中的橫虛真人……

扶道山人注視他已經久了。

他本能理解此時此刻對方心中的感受,可偏偏,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是十一甲子之前,橫虛臉上那同樣的沉凝和悲憫。

“哈哈哈……”

於是,幾聲帶著一點嘲諷的大笑,便沒由來地突然從他口中出來,而後卻像是遇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一面笑,一面搖頭。

“橫虛啊橫虛,你我認識這麼多年了,誰不知道誰啊?何必在老子面前這樣惺惺作態?”

“……”

那一雙通達天機又深邃平和的眼,慢慢看了過去,橫虛真人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只有眉間略略冷了半分。

“扶道,在你心目中,我也算那卑鄙無恥之徒嗎?”

“哈哈哈,你橫虛是什麼怪物,自己不清楚嗎?”

扶道山人擺了擺手,卻是笑得更厲害了,彷佛半點沒把橫虛真人放在眼中,也似乎半點不為那殞身雪域的七弟子傷悲。

只有那一隻背在身後的手,已悄然緊握。

他走上前去,只道:“還是來說說雪域密宗那邊的事情吧。除了之前派出去的人探聽得的一些訊息之外,我徒兒見愁,也帶回來了一些訊息……”

說話間,他已經大刺刺從橫虛真人身邊走過。

橫虛真人轉頭去看的時候,只見他已經一點也不在意地坐到了大殿上方的臺階上,自懷裡摸了一葫蘆酒出來,慢慢喝著。

只是今天,美酒沒有配雞腿。

於是,橫虛忽然就想起了二百多年前,一人臺上,那一名名叫餘知非的年輕弟子。

一身天青色長袍隨風,俊秀的眉目間,是四分的自信,三分的謙遜,三分含蓄的意氣風發……

也許,為青峰庵隱界那件事生出嫌隙,是他們兩派在這十一甲子以來,做得最錯的一件事。

“想必大師姐也知道,這些年來,雪域密宗,不僅出現了聖子寂耶,且還發生了頻繁的內鬥。其中新舊兩個派系,猶如北域陰宗與陽宗一般,水火不容。”

“昆吾與崖山,乃是中域砥柱。”

“在察覺這些之後,為免重現十一甲子前的悲劇,兩派都派了人前往。只是這些年,我兩派嫌隙暗生,所以都是單獨行事,並未協同……”

眨眼已經是兩日後,可那天議事堂中鄭邀的一番話,還在耳邊,迴盪不絕。

見愁盤膝坐在自己屋內,看著平放在膝頭的那一柄黑鐵長劍。

二十一朵寶相蓮花紋莊嚴地打在劍身上,讓它輕而易舉地區別於其他長劍,有一獨特的、藏在塵世煙火中的禪意。

該是極有來歷的一把劍。

可是,此時此刻的見愁,實在無心去參悟。

當初十數柄寶劍失主飛歸武庫的那一幕,再次浮現在眼前。同時,也讓她再一次地開始思考,這當中的來龍去脈……

無疑,人是崖山這邊派出去的。

但誰也沒有想到,最終會出事,更沒有想過,會出這樣大的事情。

因為他們查探的,並不是密宗的內部,只不過在外圍遊走。

雪域密宗,地處北域高原極寒處。

雖自稱是當初佛門分裂遠走北域的一支,但其宗內諸般的規矩,皆大異於當初的中域佛門。

其全宗的核心,名曰聖殿,修建在雪域聖山的最高處。

傳說中的聖子寂耶,便居住在聖殿之中。

而周圍的附屬宮殿,則是密宗修為高深的法王與核心弟子們常年居住之地。至於普通一些的弟子還有其餘的信眾,大多住在聖山之下。

所謂的“外圍”,指的是以聖山為中心的三百裡範圍開外。

這個區域,人煙稀少。

慢說是三五裡看不到一個人,即便是有聚居的區域,裡面也大多是普通人,即便有修士,修為也基本不超過金丹。

所以,按理說,崖山這邊一群人,且還有元嬰期的餘知非帶著,不大可能出事。

退一萬步講,即便是出事了,也有通訊靈珠立刻反饋師門。

如今的崖山掌門與諸位長老都在,更別說還有扶道山人在。怎麼算,都出不了大事。

可誰能想到……

直到那十餘柄劍飛回武庫,所有人才知道出事了——也就是說,崖山那麼多的修士,甚至還有餘知非在,竟都沒有一人能在出事的時候,朝師門發出半點訊息!

聽說,昆吾那邊也一樣。

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

要麼,是情況緊急,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經全軍覆沒;要麼,就是人還沒出事,但因為某種原因無法發出訊息。

但不管是哪一種,細細想來,都讓人心底發寒……

尤其是,昨日崖山諸位長老,經過多番驗證之後,終於確認:約莫是從崖山昆吾弟子出事的同時開始,所有發往雪域的風信雷信,都無法抵達了。

整個雪域的上空,彷佛有一道嚴實的屏障罩下,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也就是說,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外界已經無法簡單地探知了。

見愁對雪域密宗的印象,從來不好。

在她眼底,從極域開始,這所謂的密宗,就籠罩著一層濃重的、帶血的陰影。

如今,這陰影已經化作了一片恐怖的陰霾,壓在了她的心上。

扶道山人去了昆吾也有兩日了,可對於與橫虛真人商議的情況,卻是只字未提,只是發回來一道雷信,讓鄭邀帶著人如期參加這一屆的小會。

“大師姐,我們該出發了。”

正想著,篤篤的叩門聲便從門外傳來。

見愁從沉思中收斂了心思,也強迫自己鬆開了那緊皺的眉頭,只是面色依舊不大好。

“我知道了。”

她應了一聲,便深吸了一口氣,將膝上的燃燈劍收入鮫皮鞘中,起身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是白寅。

一身雪白的長袍上繪著潑墨山水,一派風流寫意,只是他臉上的神情,與見愁沒有什麼差別,都帶著一種難言的深厚與沉重。

相比起見愁,他與餘知非修行的時間相彷,排行也都靠後,所以平日相處的時候也多。

昔年朝夕相處的師弟,就這麼忽然沒了……

縱是修行已深,誰又能無動於衷呢?更何況,崖山門下,皆性情人。

見見愁出來,他勉強笑了一笑,才道:“寇師兄、沉師兄和其他兩位師弟,都說不去昆吾,就坐鎮門中。所以此次小會,還是掌門師兄帶著大師姐與我一道去昆吾。”

這是個多事之秋,總要留點人以防萬一。

見愁明白,所以只點了點頭。

她抬眸向著絕壁之外一望,新一屆要去參加小會的崖山弟子,已經都站在了靈照頂上,而那高高的拔劍臺上立著的微胖身影,則是掌門鄭邀。

不知是不是因為有兩天沒見,也或許是她這兩日太過恍惚,竟覺得鄭邀看上去似乎瘦了那麼一點。

見愁心底低低地嘆了一聲,只道:“我們也下去吧。”

說完,便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接落到了拔劍臺上。白寅緊隨在她身後,很快也落了下來,在她身旁站著。

兩人一道給鄭邀見禮:“拜見掌門。”

“恩,人齊了,咱們便出發吧。”

鄭邀的心情,顯然也不很好,所以少見地沒有多話。

他站在高高的拔劍臺上,背對著孤高的崖山,面朝著正東方,雙手掌心相對,左手食指與右手無名指微屈,卻以中指指腹相對相觸,眨眼間已結成一個玄奧的手印。

那一瞬間,只見十六道暗金色的華光如同隕星一般,從鄭邀手印之中迸出,投落到靈照頂各個方向、各個角落,立時濺起一片金色的漣漪。

緊接著,腳下的拔劍臺、拔劍臺下的靈照頂,便劇烈地震動了起來。

當初因為黑風洞歷練而錯過的玄奇一幕,便這樣壯闊地出現在了見見愁的面前。

在劇烈地震動中,整座靈照頂,竟然顫巍巍地升了起來!

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所有站在靈照頂上的弟子,也隨之升高,視野也頓時變得遼闊起來,可以看到更遠處的山川河嶽。

見愁目中,不由得流露出幾分震撼,旁邊的白寅卻是已經見過許多次了,所以只是平靜地看著。

只見得鄭邀手印再打,整個寬闊的靈照頂,便如同一條扁平的飛舟,向著東面疾馳而去!

面前的雲層,被迅疾地穿破。

迎面來的烈風,都被阻擋在整個靈照頂上升起的透明波紋之外。所有人安然地立著,片刻後便已經飛離了崖山。

回首一望,那高高的還鞘頂,已經在雲霧中,看不分明。

整個去往昆吾的路途中,不管是鄭邀,還是見愁,或是白寅,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無言地注視著腳下一掠而過的名山大川,靜默不語。

就連靈照頂上的普通弟子們,也少有歡聲笑語的。

兩日前武庫出現的“異象”,所見者不止一二,即便崖山諸位長老覺得還不適合讓他們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又怎麼瞞得住?

崖山武庫的規則,但凡對崖山稍有瞭解的人,都聽說過。可以說,發生什麼,一目瞭然。

只是,他們還沒有將整件事的原委告知大家。

因為,就算是掌門和諸位長老,都不清楚個中的來龍去脈。

也許,這會是氣氛最沉悶的一屆小會吧?

眼看著昆吾將近,前面就是熟悉的九頭江江灣,見愁腦海中,忽然就冒出了這個念頭來。

如同往年一般,今年的小會,依舊萬眾矚目。

三十年前的上一屆小會,出乎意料地由一名五夷宗弟子拔得頭籌,登上了一人臺,引起了眾人熱議。

今年,就有更多人期待,本屆小會會不會出現什麼不一樣的變數。

比如,崖山那個雖才入門小十年但已經結丹的天才弟子方小邪;比如,封魔劍派掌門新收的嫡傳弟子封雲……

再比如,那一位兩度錯過小會的昆吾不世天才,謝不臣。

小會的規則,有兩種人可參加小會。

第一種,中域範圍內拜入三千宗門三十年以內的修士,不論修為高低,皆可參加;第二種,不論入門多久,只要還未參加過小會,且修為還未超出金丹,也可參與。

謝不臣,入昆吾六十餘年。

十日築基,兩年結丹;青峰庵隱界一役後,生死未知;前不久,卻偏偏傳出他重新結丹的訊息,且那名字還高高地掛在了第三重天碑之上!

也就是說,他還是可以參加小會的。

只是誰也不知道,謝不臣還會不會參加。

就連對十九洲只是瞭如指掌、近乎全知的智林叟,在寫本屆小會的風雲錄時,也難以探明昆吾的態度,最終只能在“謝不臣”三個字的旁邊,寫下這樣一句話:

“入,必登一人臺;不入,亦在一人臺。”

也就是說,在智林叟的判斷中,是不是實際登上一人臺,對謝不臣來說,根本不要緊。只因為,此人的實力,足以登頂,並不一定需要一人臺來證明。

只是越是如此,人們對他越是關注。

若謝不臣也參加,今年的小會,豈不很有看頭?

所以,今時今日,昆吾九頭江江灣之外,與往年一樣,聚集了龐大的人群。

岸邊的傳送陣內,還不斷有光芒冒出。

一名又一名來自中域,甚至來自南北兩域的修士,在熱鬧中來到此處,期待著小會的開始。

崖山靈照頂高高從眾人頭頂飛過的時候,無數的視線便都抬了起來,自然又是好一陣沸騰的驚歎之聲。

“崖山來了!”

“快看,那個女修,是傳說中崖山大師姐見愁嗎?”

“哇,還有雲遊在外多年的白寅啊!”

“這就是崖山啊……”

……

鄭邀都聽見了,卻沒有往下看一眼,只是駕馭著靈照頂,直接越過了九頭江灣,直接進入了昆吾的範圍。

然後,將靈照頂懸停在了半空之中。

這時候,一道嬌俏的淺紫長裙身影,便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看著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身姿竟有些婀娜。

“晚輩拜見崖山鄭掌門,昆吾恭候已久了。”

竟然是個熟人。

顧青眉。

結仇於殺紅小界,相見於六十年前那一屆小會,其後便沒有任何交集了。

若不是此刻見著,見愁幾乎就要忘記,自己還認識這麼一個人了。

此刻她打量著對方,對方也看了她一眼。

六十年不見,顧青眉看著已經成熟了不少,至少面上那驕橫之氣已經收斂了許多。

只不過……

在她看過來的一瞬間,見愁還是極其敏銳地發現了她眸底一閃而逝的恨意,還有眼角眉梢那隱約的戾氣。

看來,當年的一樁恩怨,她還沒忘呢?

見愁唇邊一抹笑意劃過,只是電光石火間,卻有另一幅畫面忽然浮現在她心底——

西海邊,揮舞著金算盤的錢缺,被人一掌打落在地,而後一劍刺穿了肩膀……

那是一道淺紫的、持著水銀長劍的身影。

這是當初她在極域那遇到了九頭鳥殘魂的洞口,意念飄忽遊蕩之時所見。

當時還看到了曲正風,陸香冷,夏侯赦等人,且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但在回了十九洲之後,當時所見的每一幕,都有事實與之對應。

那麼……

金算盤錢缺,如今是何種境遇?

見愁注視著凌空立著的顧青眉,唇邊那一點笑意,忽然就慢慢地隱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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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昆吾這一位嬌嬌女和自家大師姐之間的恩怨,鄭邀也有所耳聞,心下對顧青眉是很不喜。

但在面子上,他沒露出什麼來,只道:“有勞師侄了,不知此刻橫虛掌門與扶道師叔在何處?”

“在諸天大殿,正議事,也請掌門前去。”

顧青眉笑了一笑,這般回道。

鄭邀點了點頭,回頭卻對見愁道:“昆吾已至,我要去諸天大殿議事,見愁師姐隨我一起來吧。”

叫她一起去?

見愁微微有些詫異。

顧青眉更是立刻睜大了眼睛,心生不悅,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掌門世伯只說了請鄭掌門前往,沒有——”

剩下的話,忽的戛然而止。

只因為一向笑呵呵的鄭邀,忽然轉過眼來,平直地這麼看了她一眼,那眸光沉沉地,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冷意。

這一瞬間,顧青眉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鄭邀卻像是什麼都沒有做一般,對見愁招手:“大師姐,走吧。”

見愁其實有些遲疑。

她本是想要藉機問問錢缺那事兒的,但鄭邀叫自己過去,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而且,她也的確想看看,扶道山人如今怎樣。

所以,僅僅思慮了片刻,她便點了點頭,與白寅道了個別,跟上了鄭邀。

靈照頂懸停處,距離昆吾主峰不遠。

見愁雖只有元嬰後期,但跟上正常速度的鄭邀卻沒問題。

片刻後,他二人便落在了雲海廣場上。

於是前方那一道身影,便自然而然地映入了見愁的眼中。

縹緲的雲氣,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射出隱約的虹光。

地面雪白,篆刻著青松、祥雲與仙鶴。

穹頂下清風吹來,雲氣在上面滾動,一時令人如置仙境。

謝不臣一襲青袍,長身立於其中,雋冷的眉眼,帶著舊日一點書卷氣,雅緻中透出些許的疏澹。

看上去,竟似不染半點塵俗,彷佛仙人。

見著鄭邀與見愁前來,他上前了一步,略略欠身,平靜道:“見過鄭掌門,師尊與扶道長老在殿中,候您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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