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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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對疲倦的矮人而言,這幾秒就像幾分鐘一樣,幾分鐘又像幾個小時一樣,他發現自己休息的時間與攀爬的一樣多,他的呼吸變成沉重的喘息。在一次這樣的休息中,布魯諾覺得聽見上方有東西在移動。他停了一下,思考這聲音是怎麼回事。他想這些豎坑並沒有通向更高的通道,或是上方的城市。它們是直接通到地表開闊的大氣中。布魯諾用他滿是菸灰的雙眼盡力試著向上方看。他知道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這個謎一下就解開了,一個怪物形狀的東西下落到布魯諾不穩固的位置旁,毛茸茸的腳開始攻擊他。矮人馬上就知道自己身處危險之中了。

那是一隻巨蜘蛛。

摘下毒液的鉗子在布魯諾的前臂上撕裂了一道傷口。他不顧疼痛,以及這傷口可能造成的後果,帶著相當的憤怒作出反應。他逼自己向上爬,用他的頭頂住那個可惡東西的球狀身體,然後用盡全力往反方向推牆。

蜘蛛將鉗子扣在他的靴子上,然後用除了用來固定位置的腳以外其他所有的腳來戳他。

對絕望的矮人而言,現在只剩下一種攻擊方式可能實行了:把蜘蛛移開。他抓住了那些毛茸茸的腳,彎過身去試著折斷,或者至少把它們從緊抓的牆上拉下來。他的手臂因為毒素而開始有灼熱的刺痛感,他的腳雖然因為靴子的保護而沒被鉗子直接刺中,但是也彎了,也許已經斷了。

但是他沒有時間去思考這痛苦。他一聲咆哮,又抓住一隻腳,把它折成兩半。然後他們雙雙摔了下去。

那只愚蠢的蜘蛛儘可能蜷縮起來,放鬆了緊抓的矮人。布魯諾感到空氣在旁呼嘯而過,也感到旁邊的牆離他們很近。他只希望這條豎坑夠直,讓他們不會撞上突出的尖銳巖塊。他盡力爬到蜘蛛的背上,讓那一團身體夾在自己跟即將來臨的撞擊之間。

他們發出了很大的“啪”一聲,落在地上。空氣從布魯諾的肺中爆噴出來,但是由於底下爆裂得汁液四濺的蜘蛛,所以他沒受到很嚴重的傷。他還是看不見,但是他發現自己一定又回到了地下城的底層,只是幸運地在一個比較無人的區域(因為他沒聽到任何示警的叫聲)。這個頑強的矮人頭昏腦脹,但並沒有失去勇氣,他努力站了起來,將雙手上的蜘蛛汁液拂去。

“明天一定會有暴風雨。”他喃喃地念著,想起了矮人們對殺蜘蛛的古老迷信。他開始爬回豎坑中,不理手上、肋骨以及腳上的疼痛,還有前臂上中毒的燒灼感。

以及還有其他蜘蛛在上面爬的想法。

他爬了好幾小時,頑固地一次將一隻手往上攀,然後把自己撐上去。不知不覺間擴散的毒液讓他一陣陣地作嘔,並且榨乾了他手臂上的所有力氣。但是布魯諾比山石還要頑強。他也許會因為這個傷而死,但是他決定應該讓這件事發生在外面,在自由的空氣中,在日光或是星光之下。

他要逃出秘銀之廳。

一陣冷風將他的疲倦吹去。他滿懷希望地抬頭向上看,但還是沒看見任何東西,也許現在外面是午夜了。他觀察了一下風聲,知道他離目標只有幾碼了。腎上腺素猛然激發,使得他爬到了排煙管的出口,那裡有一個鐵格蓋子擋住了出路。

“去你的,我奉莫拉丁的鐵槌之名詛咒你!”布魯諾罵道。他從牆上一跳,用沾滿鮮血的手指抓住了上面的鐵條。這些鐵條由於他的重量開始彎了一些,但仍大致維持著原來的樣子。

“沃夫加就能把它拉開!”布魯諾說,他已經因疲累而面臨精神崩潰。“借我你的力量,我巨大的朋友。”他開始用力拉的時候對外面的黑暗說。

幾百哩外,沃夫加正不安地睡在海靈號內靠牆的床上翻來覆去,被失去自己師父布魯諾的夢魘抓住。也許這個年輕野蠻人的靈魂在這絕望的時刻真的去幫助布魯諾了,但是更有可能是矮人不屈的堅毅真的比鐵還強,一根鐵條被拉得低到可以從石壁上抽出來,於是布魯諾就把它抽了下來。

布魯諾一隻手懸在空中,將那根鐵條丟進底下的虛空之中。他臉上浮現了邪惡的笑容,他希望這一刻底下正有一個灰色傢伙在排煙管底,觀察死掉的蜘蛛並且抬頭想找出原因。

布魯諾身體的一半穿過了他所拉開的小孔,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將自己的屁股擠出去了。他完全失去力量,接受了這個地方,然而他的腿還是懸在一千尺的高空擺盪。

他將頭放在旁邊的鐵棒之上,然後就不省人事了。“快到欄杆邊!快到欄杆邊!”一個聲音大喊。

“把他們丟下去!”另一個人同意說。水手們狂暴地聚集在一起,揮動著彎刀與棍棒。

恩崔立靜靜站在風暴的中央,瑞吉斯緊張地站在身邊。殺手不瞭解這些船員為何突然對他生氣,但他猜這件事背後一定是卑怯的半身人在搞鬼。他沒有拔出武器;他

知道當他需要自己的軍刀及匕首之時,他一定可以及時拔出來,雖然這些水手不斷說著大話與威脅的言詞,卻沒人膽敢走進他身周十尺之內。

這艘船的船長是一個矮胖而一步履蹣跚的人,有著硬直豎起的灰髮、珍珠般雪白的牙齒、永久斜視的眼睛,正從他的艙房走出來看看什麼事這麼吵鬧。

“過來,紅眼,”他將一個面貌兇惡的水手叫了過去,這是第一個把有旅客染上惡性傳染病的謠言告訴他的人,肯定也是他將這件事告訴其他船員的。紅眼馬上遵命,跟著船長穿越了朝兩邊分開的人群,走到恩崔立與瑞吉斯面前。

船長慢慢拿出他的菸斗,塞緊了菸草,他眼睛射出好像可以穿透人一般的視線,沒有移離過恩崔立的眼睛。

“把他們丟下海去!”偶爾會傳來一聲叫囂,但是船長每次都會揮揮手,要講話的人安靜。他希望能夠在行動之前好好打量清楚這兩個陌生人,他也耐心地等待自己點上菸斗,然後深深吸了一口。

恩崔立沒有眨一下眼,眼神也從沒有看船長以外的地方。他故意將斗篷往後掀,顯出腰帶上的刀鞘,然後雙手抱胸,這鎮靜而自信的動作使他的雙手現在離兩把武器的柄都各只有一寸。

“你應該要事先告訴我的,先生。”船長終於開口了。

“你現在說的話跟你船員的行動,我都搞不清是怎麼回事,”恩崔立平靜地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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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吧。”船長回答,他又吸了一口煙。

然而有些船員不像他們的船長一樣有耐心。一個胸膛厚實,手臂肌肉非常發達而且有刺青的人,厭煩了這一幕戲。他魯莽地走到殺手身前,想要直接把他丟下海來解決這件事。這個水手正開始要去抓殺手細瘦的肩膀,然而恩崔立雷霆般迅速地展開行動,他身體一偏,然後馬上又恢復雙手抱胸的姿勢,所以看著他的水手們都眨了眨眼,回想他到底有沒有動。

那個壯碩的人面朝甲板跪倒了下去,因為在一眨眼的時間當中,他的膝蓋已經被腳跟踢碎了,更陰險的是,一把匕首已經出鞘,刺入了他的心臟,然後又回到掛在殺手臀部的鞘中休息。

“真是名不虛傳。”船長如此說,他毫不畏懼。

“我祈禱我做的是對的。”恩崔立故意用嘲諷的一鞠躬來回答。

“的確,”船長說。他把話題移到正倒下的人身上。“可以讓他的朋友來幫他嗎?”

“他已經死了,”恩崔立對船長宣告說。“如果有任何他的朋友想走到他身邊,就儘管來吧!”

“他們很害怕,”船長解釋說,“他們在劍灣各處的港口看過許多恐怖的傳染病。”

“傳染病?”恩崔立重複說。

“你同伴有病這件事已經洩漏出來了。”船長說。

恩崔立笑了起來,因為整件事都一清二楚了。他像雷霆般迅捷地撕破了瑞吉斯的斗篷,一把抓住半身人的手腕,然後把他提起懸在半空,並且狠狠地瞪著半身人充滿恐懼的眼睛,這眼神預告了他將會被緩慢而痛苦地折磨至死。恩崔立馬上注意到了瑞吉斯手晚上的傷痕。

“燒的?”他咆哮說。

“是,那小東西說就是燒的。”紅眼高叫道,當恩崔立的瞪視著他,他往後退到船長後面。“他說是從身體裡面燒出來的!”

“我覺得更像是用蠟燭燒的,”恩崔立反駁說。“你自己好好觀察一下傷口吧!”他對船長說。“這裡沒有人生病,只有一個被逼到死角的賊在絕望中耍詭計。”他重重地把瑞吉斯摔到甲板上。

瑞吉斯躺著一動也不動,甚至不敢呼吸。狀況的發展並不如他的預期。

“把他們丟下海去!”一個不知名的聲音叫著。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另一個人喊著說。

“你們需要多少人來駕駛這艘船?”恩崔立問船長。“你可以損失多少人?”

看過殺手行動,也知道他名聲的船長,絲毫不覺得這些簡單的問題只是不會付諸實行的幹威脅而已。更有甚者,恩崔立瞪視著他的眼神告訴他,如果他的船員群起對抗殺手,那麼他將是第一個被攻擊的目標。

“我相信你的話,”他很有威嚴地說,使得他緊張的船員們都停止了嘟嘟嘎嘎。“沒有必要檢查傷口。但是,不管他有沒有病,我們的交易都結束了。”他意有所指地看著死去的船員。

“我可不想游到卡林港去。”恩崔立輕聲地表達不滿。

“當然,”船長回答。“我們兩天之內會到達柏德之門,柏德之門:位於北方的深水城與南方的卡林港之間的最大港口。你們可以在那裡搭別的船。”

“那你得還我,”恩崔立平靜地說,“所有的金幣。”

船長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菸斗。他不會選擇去打這樣的一場仗。“當然,”他也帶著相同的平靜說。他轉身回船長室,在他離去的同時命令所有的船員回到崗位上。

他還記得在冰風谷都爾登湖岸上過的那些悠閒夏日。他在那裡不知花了多少時間釣那些很難釣到的硬頭鰭,要不然就是在冰風谷難得出現的夏季暖陽下曬太陽。回顧在十表過的那些年,瑞吉斯無法相信命運居然讓他落到今天這種下場。

他以為他找到了一個可以舒服度日之處(拜他的紅寶石魔墜所賜,他過得更舒服了)並且身為一個骨飾雕刻家,將硬頭鰭類似象牙的骨頭雕刻成神奇的小飾品,他就可以賺進大筆利潤。但是他的命運之日終於到來了,阿提密斯·恩崔立出現在瑞吉斯當作家的地方——布林·山德,逼得半身人慌張地跟朋友們走上了冒險之途。

但即使是崔斯特、布魯諾、凱蒂布莉兒、以及沃夫加都沒能保護他免遭恩崔立的毒手。

他孤獨地被鎖在船艙中的好幾個小時裡面,這些回憶給了他一些安慰。瑞吉斯想要躲藏在過去愉快的回憶中,但是他的思路到後來總是無可避免地會回到悲慘的現實當中,他發現自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會因為這次失敗的詭計而受到什麼樣的懲罰。恩崔立很鎮靜,甚至覺得很有趣,在甲板發生的事件之後,他帶著瑞吉斯下到這個艙房,然後沒說一句話就消失了。

太鎮靜了,瑞吉斯覺得。

但是這也是這個殺手神秘魅力的一部份。沒有人熟悉阿提密斯·恩崔立到足以稱他為朋友,也沒有一個敵人對他清楚到可以在他面前得到任何一點優勢。

恩崔立終於來了,他衝進門裡面桌邊,沒有看半身人任何一眼,這時瑞吉斯背靠牆縮了起來。殺手坐了下來,將他墨黑的頭髮往後一撥,然後看著桌上燃燒著的惟一一根蠟燭。

“一根蠟燭,”他喃喃地說,很明顯感到有趣。他看了看瑞吉斯。“你還真會要詭計啊,”他咯咯地笑著說。

瑞吉斯沒有笑。恩崔立的心中不會突然出現一絲溫暖,如果他因為殺手愉快的外表而放鬆自己的防衛,那他就死定了。

“這個計謀真值回票價,”恩崔立繼續說,“而且很有效。我們在柏德之門要搭上南行的船也許要花上一個星期。這多出的一個星期讓你的朋友們離我們又更近了。我沒料想到你居然這麼大膽。”

微笑突然從他臉上消失,當他開始繼續補充說明,他的語氣明顯地嚴厲了許多。“我不相信你已經準備好要承受這麼做的後果了。”

瑞吉斯抬起頭,來觀察這個人的每一個動作。“終於來了。”他輕聲低語道。

“當然一定會有後果的,小蠢蛋。我讚賞你的意圖我希望你在這個漫長乏味的旅途中多給我一些刺激!但我不能不處罰你。這麼做將會讓你的詭計減少讓你覺得刺激的部份。”

他從椅子上滑了下來,開始繞著桌子周圍走。瑞吉斯高聲尖叫,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無處可逃。

他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是殺手鑲了寶石的匕首慢慢朝他的方向而來。

第二天下午他們抵達了衝薩河,並且在強勁的滿帆海風中跟水流搏鬥。在黃昏之時,柏德之門比較高聳的部份已經出現在東方地平線上了,當最後幾絲陽光從天空中消失之時,這個巨大港口發出的光芒像是燈塔一樣照亮了他們的路途。但是這個都市不准許船在日落之後才進港,所以船在一哩之外拋錨停泊。

瑞吉斯發現自己睡不著,因此聽到了那一晚恩崔立活動得更頻繁了。半身人緊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進入節奏緩慢的深呼吸狀態。他不知道恩崔立的意圖,但是不管殺手想做什麼,瑞吉斯都不希望他發現自己還醒著。恩崔立不曾讓他起別的念頭。就像只貓一樣安靜(像死亡一樣安靜)殺手輕悄悄穿過了艙房的門。這艘船是由二十五個船員操縱的,但是在一整天航行之後,柏德之門正在等待第一道晨光之時,似乎只剩下四個人還醒著。

殺手穿過船員們簡陋的艙房,走向船後惟一一根蠟燭發出的光亮。在廚房中,廚師正勤快地用一個大鍋準備早餐的濃湯,對於周遭的環境毫不留神。但就算他安靜又機警,也無法聽見背後輕微的腳步聲。

他死時,臉落在湯鍋裡。

恩崔立走回艙房,在那裡有二十多個人沒吭一聲就死了。然後他走上了甲板。

那一晚,滿月高掛在天空,但即使是一條細長的陰影也足夠讓技巧高超的殺手藏身了。恩崔立很清楚守望的流程,他花了很多夜的時間觀察守夜人的行動,就像往常一樣準備碰上最糟糕的情況。他計算甲板上兩個守望人的腳步,接著閃身溜上了主桅杆,口裡咬著那把鑲了寶石的匕首。

他鍛鍊過的肌肉輕輕一彈,就把他帶上了瞭望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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