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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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仙窟經人這麼一攪,本就嚴密的防守佈置的更嚴苛了些。血衣署四名資深血衣郎與魏宮守的四名親信共八人,直接駐守在困仙窟石門內。

血衣侯與魏宮守這兩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這才意識到,葉勝青雖已是囊中物,但要從他身上取得五行神功卻並非那麼十拿九穩。

困仙窟內損壞的物件都已修繕完畢,葉勝青牢房的三面欄杆甚至都換成了精鐵所鑄的鐵欄杆。當然了,此時身在葉勝青牢房中的是陸離,而葉勝青則在陸離之前的牢房中,竟是無人看穿。

現在牢中有八人交替值守,陸離就算有滿腹疑惑也都只得吞回肚裡,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壞了葉前輩和鬼醫的計劃。

雖然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計劃。

就算是要讓他陸離李代桃僵,換得葉前輩逃出牢籠,他也是無怨無悔,走一個總比死兩個強。

為方便管理,陰牢內本就不多的囚犯又給來了一次清洗,能進這地兒的主都不是能好生走出去的,要麼砍頭,要麼絞刑,殺得偌大一座困仙窟只剩五名囚犯了。

陸離、葉勝青二人自不必多說,剩下的三人分別是青天盟探子賈德寶;祖籍癸水州的老拳師王崢嶸以及一名婦人,據說是青天盟首領的四姨太。

五人中有的是不著急殺,有的是沒來得及殺,數字之別,待遇截然不同。

血衣侯不日便要出城,攜血衣署人馬趕赴青木州,清剿青天盟。今日他來困仙窟,準備最後獲取些青天盟的情報,順帶再叮囑那位鬼醫幾句。

魏宮守也蒞臨此處,身旁有小太監捧著薰香,這位太監總管實在是受不了此處的味道。

但受不了也得來不是,瞧您血衣侯,就自己來過一趟,結果犯人差點被劫不說,手下還給宰了,人頭都給放在了座椅上。

“侯爺忍得了嗎?換了咱家可忍不了啊。這就放那刺客走啦?看來侯爺果然海涵,有監國之大氣量。”魏宮守剛見面就說了這一番燒人心窩子的話。

血衣侯額頭有青筋直跳,他強忍怒火,道:“這人外號無相天狐,是天下第一殺手,換魏總管來,也未必抓得住他。”

魏宮守瞧了瞧血衣侯,本想再挖苦幾句,可此地氣味兒實在讓他不想再開口,於是對一名負責看守此處的親信招了招手,示意他來說。

這親信面白無須,腰懸長劍,臉上還抹有淡胭脂,正是那司無正。

魏宮守早已交代過他,於是司無正先對魏總管施了個禮,而後才對血衣侯施禮道:“侯爺且聽我一言,魏總管的意思是這牢裡犯人宜少不宜多,最好就留葉勝青一人,其餘人要麼殺了要麼放了,總能少些麻煩事。”

除了陸離和葉勝青,牢裡另三人也被帶至兩位大人面前,就在陸離牢房前跪成一排。

司無正這話既是說給侯爺聽的也是說給這三人連帶著陸離聽的,只不過此“陸離”已非彼“陸離”了。

探子賈德寶和老拳師王崢嶸同時開口道:“放我放我。”

司無正笑道:“只放一人,不然對不住咱困仙窟這名頭。”

王崢嶸年約七十,因是練的外家拳路數,瞧著仍然健壯遠超常人,此時一聽此言,對身旁的賈德寶怒道:“尊老懂不懂?這點淺顯道理都不懂還起個屁的義。”

賈德寶是個中年漢子,長得精瘦,也不理老拳師,對司無正道:“大人您可別聽那老匹夫言語,我還有青天盟情報抖漏,大人放我啊。”

司無正來了興致,問道:“什麼情報?”賈德寶看了看身旁的婦人,答非所問道:“大人若打算留這婆娘一命用來掣肘青天盟,可就錯咯。我之前招供時也說過,這青天盟最核心的力量,是來自青木州以東,那片無盡老林裡的土著。”

賈德寶用帶著枷鎖的手指了指“葉勝青”的牢房,繼續道:“青天盟次次化整為零躲避軍隊捕捉,便全靠這些土著帶路藏身進老林中。但是這些土著一開始就有個要求,那就是青天盟必須要救他們的‘聖葉祭司’也就是這位葉勝青!”

司無正有些意外,他轉頭看了看魏宮守,後者若有所思,示意他只管繼續。司無正問道:“我們對外宣稱的是葉勝青已死,那幫土著還怎麼救人?”

賈德寶一看諸位大人物都對自己的情報頗感興趣,只道自己小命算是有著落了,連忙道:“對啊,為此那幫土著大鬧一場,差點就退出青天盟了,後來是盟主允諾將葉勝青的屍首劫回去,才算平穩住那幫土著。”

“後來據說是請了高手去劫屍體,結果屍體是假,埋伏是真,連帶著請來的那高手也給送入了獄,不知是否還活著。”

司無正指了指賈德寶身後,道:“就在你身後關著呢。”賈德寶回頭看了一眼,見牢中那人半死不活,頭也沒抬一下。

於是他接著道:“所以只要把葉勝青帶往青木州溜一圈,那幫土著自然就會跳出來,青天盟攔都攔不住,而沒了這幫土著,青天盟也就沒了最大的保命符,覆滅在即。”

魏宮守難得開口道:“很好,你說完了嗎?”賈德寶戴著枷鎖仍磕頭道:“回大人話,小的說完了,不過保不準什麼時候又想起來新的情報,所以大人可千萬留小的一命啊。”

魏宮守道:“你很聰明,今日留你一命,那位王師傅,今日就請你先上路吧。”

“大人不要啊!大人,我…我也有情報,大人饒命啊……”這位昔年以鐵拳無雙著稱的老拳師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甚是可憐。相比之下,身為女流的婦人則平靜的多,雖然發白的指尖與急促的心跳暴露了她的緊張心情,但如此表現便已當的起女中豪傑了。

司無正開了石門,招呼了兩聲,就有幾名甲士進來將王崢嶸拖了出去。血衣侯又對那幾名甲士吩咐道:“行刑前先大肆宣揚,然後選人多的鬧市公開處決此人。”數甲士領命而去。

魏宮守問道:“侯爺這是為何呀?”血衣侯一反常態,竟是笑言道:“魏公公,依此人所言,葉勝青乃剿滅青天盟的關鍵要素,本侯的意思是先公開處決這了批人,慢慢造勢,最後告知天下,要在青木州處決葉勝青。那時青天盟就算不來,那幫土著也會來,反而會讓早知情報卻按兵不動的青天盟坐實背信棄義之名,此乃陽謀,他青天盟只能自投羅網。”

魏宮守拍手道:“好一個陽謀,就依侯爺意思去辦。”血衣侯本以為這老太監會刁難阻礙一波,沒想到怎麼好說話,一時間有些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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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宮守見此,笑道:“一切以平亂為重,以江山社稷為重。不過咱家會與侯爺同行,到時,侯爺平亂,咱家負責看好這葉勝青。”

血衣侯道:“如此甚好。”

趙幽明來到困仙窟,先前有人來趙府通知過他,說是侯爺請他過去。趙幽明知道是又要他去試毒了,便取了五毒雕花木盒,此時才堪堪趕到。

說起這五毒雕花木盒,可不是凡物,詭蛇將它奉若至寶,借給趙幽明之前,這位得了大病的十二禁衛之一仍是千叮萬囑,一定一定愛護好此盒。

五毒雕花木盒奇特之處在於,放進此盒的新鮮藥草一旬之內宛如新摘,裝進此盒的毒物也會被盒內的奇異味道所迷暈,不至於在裡面亂咬搗亂,故而此物是一等一的儲存器皿。

趙幽明到時,血衣侯與魏宮守早已議事完畢,說到底,他們還是不完全信任這位鬼醫。

血衣侯對鬼醫招呼了一聲:“去給那陸離試毒,讓本侯和魏總管看看,這‘前塵舊夢’是怎麼個毒性劇烈,不宜再用。”

趙幽明眼眉低垂,無甚表情,朝血衣侯與魏總管各施了一禮道:“下官遵命。”

司無正為鬼醫開啟牢門,笑道:“趙老哥請。”這位白麵男子猶記得鬼醫贈藥之情,想著待會得閒時便引薦給自家魏總管。

趙幽明進了牢房,照例第一步先探查囚犯情況。鬼醫蹲下身子,面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李代桃僵的葉勝青,他不用搭脈便知,按葉勝青的身體情況,此毒一試,必死無疑。

葉勝青體內有老太監魏宮守的幾縷內氣,真真假假只要魏宮守一碰便知,趙幽明心思急轉,想到個主意,心中默道:對不住了,葉先生。

鬼醫從木盒中取出兩隻瓷質蛐蛐籠,裡面分別關著針腳蛛與三花大蜈蚣。他看了一眼葉勝青,後者對他灑然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趙幽明背對牢外眾人,閉上眼睛深吸口氣,而後再睜開眼時已藏斂起所有情感,有條不紊的施起毒來,針腳蛛、三花大蜈蚣、四葉草……各類毒藥、良藥混為一

道,成為直達夢境心裡最深處的奇異詭毒——前塵舊夢。

陸離在隔壁牢房,心如刀絞。他可以出聲卻不能出聲,想要破開牢籠卻無氣力,更讓陸離感到痛苦和羞愧的是,在他心中最深處竟有對生的希望,與那一絲絲的慶幸。隔壁葉勝青發出了痛苦的低吟,陸離早已閉上眼不忍去看,但那一聲聲的低吟卻如巨錘,直擊他的心扉,拷問他的靈魂:

你陸離不是甘願一死嗎,為何此時不敢作聲?還是你陸離到底就是個貪生怕死、欺世盜名之輩!

這一聲聲的責問無關他人,全是陸離二十多餘年造就的人生觀念一朝崩塌所致。

原來,我陸離,也貪生怕死啊。

趙幽明這邊施毒已然完畢,葉勝青眼神迷離,意識恍惚,心神已沉浸在深沉的夢境回憶之中。

忽然,他一口鮮血嘔出,接著,雙眼、雙耳以及鼻孔均有血水流出,血液發黑,有腐爛之味。

魏宮守微皺眉頭,剛欲進牢房看仔細些。鬼醫見狀,取出金針扎在葉勝青幾處穴位上,只聽噼裡嘩啦一頓響,葉勝青褲襠處一片汙穢,惡臭難聞。

魏宮守急忙後退,遮掩住口鼻,退至石門邊上,“給咱家盯著點。”魏宮守吩咐了司無正一句,便帶著捧薰香的小太監,急匆匆的出門透氣去也。

牢裡眾人大多以袖掩鼻,只有趙幽明沒事人一樣,他又取出幾枚金針,扎在葉勝青四肢穴位上,只見葉勝青四肢肌肉當即緊繃起來。

這樣一來,不仔細看便看不出來,此人四肢經脈已然俱斷。

……

趙幽明暗嘆口氣,為葉勝青合上眼簾,對血衣侯道:“陸離毒氣攻心,已死了。”血衣侯招了招手,便有兩名血衣郎進去將葉勝青抬了出來,抬至血衣侯身旁時,這位侯爺這才第一次正眼瞧見“陸離”,只見他七竅流血,面色黑青,確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血衣侯越看覺得這“陸離”有些眼熟,想了半天卻沒想起來,便只道是上次來陰牢無意間瞟見了而已,於是對兩名血衣郎道:“把這屍體吊起來遊街,給我傳開了去,要叫天下皆知他是驚鴻劍影陸離,為青天盟辦事,告訴他們,反賊就是這般下場。”

兩名血衣郎領命而去,葉勝青的屍首就給這樣抬著,如一攤無用的垃圾一樣,頂著陸氏長子陸離的身份,悽慘死去。

真正的陸離眼淚早已模糊了雙眼,他直到最後也不敢睜開眼,不敢去看那位葉前輩最後一眼。

血衣侯走了,趙幽明走了,剩下的兩名牢囚也給押回自己的牢房。陸離終於控制不住自己,仰面嗚咽,淚水從他佈滿灰土與血跡的臉上劃過,一顆清澈的淚珠頃刻便染得渾濁汙穢了,就如一腔熱血的少俠,滿懷期待地一頭撞進江湖,結果卻在這狗屁世道裡混得遍體鱗傷,變得像一條死狗一樣,變得,就像現在的陸離一樣。

葉勝青沒跟陸離商量,甚至都沒有留下遺言,就這樣自作主張將生的機會讓給了陸離。這讓陸離一顆心裡除了愧疚之外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寞。

葉前輩是有機會留下遺言的,他為何不與自己說?這段朝夕相處的患難歲月對葉前輩來說難道就沒有一絲半點特殊意義麼,還是說葉前輩覺得自己,根本不足以繼承起他的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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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場之上,王崢嶸早已哭的嗓子沙啞,仍是換不來半分活命機會,這位老拳師臨死前終於硬氣了一回,開始破開大罵,王崢嶸先是惡毒詛咒著血衣侯、魏太監以及一切能想到的朝廷中人,然後又罵賈德寶那小子該千刀萬剮,罵遍天下蒼生麻木不仁、見死不救,又罵那老天無眼、命運不公……最終帶著滿腔怨恨被一刀兩段,腦袋搬家。

圍觀百姓指指點點,有江湖人士道:“王老拳師不愧是一代宗師,臨死不懼,怒罵而終,到底是不負鐵拳無雙的名頭。”

另有人道:“天下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這王老前輩真真是罵出了我輩的心聲啊!”

……

甚至於,有和王崢嶸相熟之文人,白紙黑字,隱秘身份寫就數篇悼詞,教人讀之落淚的同時又猶然升起一股英雄氣,更坐實了王崢嶸老拳師一輩子的英烈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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