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衡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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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衡安郡主府。

韓婍容坐在書桌旁,正練著字帖,卻聽人來報:“郡主,葉家二小姐來了。”韓婍容接著練字,婢女會意,退了下去。

少頃,葉桓微獨自走進書房,站在遮擋書桌的珠簾之外。看著許久不見的摯友,兩人及笄之年一別,竟都已是桃李年華。

韓婍容身著藍錦高領宮裝長裙,群上繡著白色的七里香,領子上的雲紋甚是好看。她眉如遠山,口若桃瓣,鳳眼生輝,鬢髮如雲,流蘇髻上工工整整地簪了一對點翠鑲白玉蘭流蘇步搖和一支白色宮花華勝。眉目溫潤,芳蘭竟體,彷彿畫中人。

韓婍容臨完一貼,不緊不慢地放下筆,抬起頭來看著她。

眼前人一襲藏藍色絨面長斗篷遮住全身,只能隱約看到裡襯素淨的一襲白衣,腦後挽了一個結椎髻,一支梨花簪即素且雅,長髮及腰,不留龍鬚,也不施粉黛。門外暖陽的光輝照著她,為她的側臉鍍了一層暖黃色的脂粉。

韓婍容看著她,紅唇微啟,眼神中飽含著不可置信:“六年罷了,如何……容貌大改?”

她笑了笑,開口了:“六年,容姐姐的親都訂了兩回了,怎麼歲月,還由不得阿恆一易音容麼?”

韓婍容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發現她竟然和自己一樣高——她記得六年前,由於隨父行軍,葉桓微高了她半個頭,而且肩膀也比同齡人寬一些。但如今看來,自從那一次變故之後,在自己不在她身邊的六年裡,她一定生了一場大病,並從此失去了少年時的體質優勢。

韓婍容不由得伸出一隻手,手指劃過她冰涼的臉頰。“皮膚倒是好了些,也像是一個女孩子家該有的樣子了。”又用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捏了捏,竟是瘦骨嶙峋,一時看著她的眼睛,自己眼裡忍不住有了淚花。“你叫……葉桓微?”“諾,郡主。”

韓婍容眼中的淚花更重了:“你真是阿恆?”

“容姐姐,今天有梨心棗泥山藥糕嗎?”葉桓微的笑意更濃了,卻分明讓人心酸,眼中的光芒恍似少年的期盼,“阿恆想它很久了。”

韓婍容聽到這句話,緊緊地抱住她,雖然不作聲,但終究止不住眼中決堤的淚河。

葉桓微也輕輕抱著她,靠在她的肩頭,兩滴眼淚沾到七里香的花蕊裡,便閉上眼睛,努力地將精神轉移到她身上那令人靜心的線香氣味上。

可透過這氣味,她的腦海中又能推斷出這個命中孤獨的姐姐在這些年裡發生的事情,鼻頭一酸,索性像兒時一樣,把臉埋在姐姐的衣服裡,默不作聲,卻覺得安心。

待到夕陽在山時,韓婍容走進臥房,身後跟著一個端著托盤的侍女。葉桓微正看著一對掛在牆上的劍——縱然與這清雅的閨房不相容,縱然私藏魏兵是重罪,韓婍容也還是掛著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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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世上自己這唯一一片的小小天地裡,沒有郡主,也沒有罪臣之後,有的是無盡的思念,長夜的嘆息,清明寒食的眼淚。

掛在牆上的兩柄劍看起來不過俗物——劍柄平平無奇,劍首是鎏金質,劍鞘是烏木材質,嵌了銀質雲紋,倒像是辟邪之用。但若拔劍出鞘,有些閱歷的老鐵匠,必會因其精湛的工藝和那劍身上刻著的“心存魏闕”四字,而直呼其名曰:魏鋏!

這左一把魏鋏上,劍首刻了一個“恆”字——在魏家軍中,也只有魏家的直系子弟能將自己的名字刻在此處,普通的魏家軍將領只能把名字刻在劍柄上,而一般的魏家軍士則只有編號,不刻姓名。

葉桓微將劍取下來,想起當年,魏家創新兵器,供魏家軍直系子弟、將領和士兵使用,無論是魏鋏、魏刀,亦或是魏弓、魏弩,都代表了當時兵器製造的最高水平。所有兵器統一起來,便稱“魏兵”。

可自一夜腥風血雨之後,所有的魏兵都被拆解、熔融,圖紙亦被沒收,由薛家和盧家共同改造。最終造出了“九軍兵”,便是沿用至今的全國統一兵器。至於曾經威震四海的“魏兵”,若是被發現有人私藏之,無論官階高低,必有牢獄之災,乃至殺身之禍。

所以,那兩柄原裝的紅木鑲金劍鞘可能早已被銷燬,才換上這樸素無華的烏木鑲銀鞘。葉桓微用手指摩挲著那個“恆”字,末了,拔出一段劍身。“心存魏”三字映入眼簾,劍鋒仍舊利若新發,倒像是嘲諷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輪迴宿命。

她收劍入鞘,將劍格貼在臉上,冰冷侵襲臉頰。彷彿衢北鬱河邊草原上的烈風,彷彿夾雜著原上野馬的氣息,彷彿能看到不遠處潔白的雪山,如容姐姐搗的山藥泥……

“當年我隨你同去宮中花宴,中途竟被母親以祖母病重之名匆匆召回。結果一回府,就被關進了地窖。我以為我做錯了什麼,誰知嬤嬤和青琅、明璣都在那兒,室內陳設一應俱全。嬤嬤誑我,說祖母病重,母親請人來看風水,法師說我的生辰八字與祖母不合,恐有衝撞,所以必要我在宅內陰暗處潛心拜佛。”

“等我出來的時候,祖母好好的,”韓婍容擺好了糕點茶水,走到她身後,看著牆上的另一把劍。“你卻沒了。”

“我出來了以後,第一時間趕往宮內去找大公子,我路過午門,往車簾外看,刑場上的血都流成河了,宮牆上還貼著十幾張名單,上面都是魏家人和魏黨官員的名字。”

“我見到大公子時,他正在寢殿裡喝酒,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喝醉。”韓婍容一邊說著,一邊也取下那把劍。“他喝著,言行不端,超過了一名皇子的本分。我怕他被那些嬪妃抓了把柄,便守他到酒醒。可是等他醒了,看見我,第一句話竟是很平靜的同我說:阿恆是喝醉了走的,不疼,我已經把她另埋了。”

“阿恆,你為什麼,”韓婍容把劍掛回牆上,轉頭看著葉桓微的側臉,很輕很輕地問:“為什麼今年才告訴我,你還在人世啊?”葉桓微轉過頭來,卻看見韓婍容一雙溫柔的淚眼,叫人心碎,不敢直視,忙低下頭。

她把手中的劍掛回牆上,徑自轉身走到桌邊,拈起一塊白色的梅花樣糕點,咬了一小口,覺著粉甜非常,又緊著咬了一大口。一邊嚼,一邊笑著轉過頭對韓婍容說:“容姐姐,你忘記放梨子碎了。”

“回答我!”韓婍容的語氣加重,還帶了幾分哽咽,叫葉桓微有些難受。

但她仍轉過頭把剩下的半塊糕點吃完,然後走到門前,看著門外的松樹,平靜地說:“當年我安置下來之後,立即修書一封,派人往外面送。可誰知一個月過去了,未有回信,於是又修了一封,剛送出山莊,便被寄養的人家攔下來了。他們說魏秋恆是戴罪之身,本來就不應該留在世間。現在葉桓微和大公子、衡安小郡主素不相識,怎可有書信往來?”

“況且如若被人發現,不僅我要死,救我的人家和你們,都得遭罪。”迎面一陣穿堂風吹來,她把披風攏了攏。“所以啊,我就在所有關於魏家的風聲都被秦家的兵變之罪蓋過的時候,才與你通了音訊。”

“那你如今為什麼卻是這般弱不禁風?”韓婍容走近前來,追問道。“寒川實在太冷了,我剛到就生了一場大病,燒的不輕,還是請了寒川白家的名醫才給看好的。後來能下地時,那大夫說,我以後得好生將養,不可再舞刀弄劍,冒風出汗。所以如今,和父親學的本事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成日家只會寫寫算算,搬弄口舌,掙幾個小錢而已。”

見韓婍容還想再問,葉桓微心知編不下去了,忙指著門外的雪景,說道:“姐姐你看,這坤京的雪,都化了好幾番了,魏家長房、二房和三房當年意圖謀反確是事實,誅九族累及我們四房,也是無可厚非。我現在是魏家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可說到底,我父親與魏家毫無血緣關係,我無心報仇,只想好好活著。”

說完,看著韓婍容的眼睛:“姐姐,你現在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姐姐,但更是素裁坊的常客、葉家二小姐的普通朋友,你可明白?”

韓婍容看著她,不由一聲長嘆:“阿恆長大了,姐姐知道了。”便走到桌前坐下,作了個請的手勢,微笑著說:“葉掌櫃請喝茶吧,宴席一會兒就開了,我定給掌櫃引見各位貴客。”

葉桓微也笑了,行了個禮道:“今後鄙店的生意,就仰仗郡主殿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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