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藏書閣中整理孤本古籍, 蕭約坐阮枝的左前方,兩人隔著一張案桌相對。
“不滿意?”
蕭約對這個突兀的題表現出了應有的茫然,眼眸遲緩地從書本中抬起。
阮枝補充解釋道:“就是, 有沒有未竟心願之類的。”
“……”
蕭約沉默一瞬, “我得什麼絕症了嗎?”
阮枝驀地哽住, 差點嗆到:“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看阮枝的眼神都稍稍有些變化,帶著探究:“你為什麼會這種題?”
阮枝艱難地扒拉出一個理由:“我想讓你……愉快一點?”
蕭約聞言, 臉上浮現出意料之外的愕然, 唇角掠起, 露出個弧度極淡笑:“我沒有任何不滿意。”
阮枝:“……”
但是這個鏡它死活就是不破啊。
小老弟你的內心不夠誠實。
“可是累了?”
蕭約看凝視著眼前的書冊數秒未動, 伸手將眼前一摞都攬過來, “你去歇會兒吧。”
阮枝:“不用, 我……”
“去休息。”
蕭約的口吻淡淡,卻不容拒絕。
阮枝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這種藏於君子表面下的強勢了。
蕭約這人是典型的只對親近之人才展露真實面的型別,同他不熟的人只會覺得他君子持重、風度翩翩、疏離不可接近。但全都是因為他並不意別人的目光和評價, 他人前恪守一切禮儀規矩,只遵從本心界限做事,唯一的例外和反常, 只會阮枝面前表現。
譬如這次整理書籍。
蕭約不是爛好人, 即便有人撒嬌賣乖求他幫忙,他也會按照冷靜地評估客觀況再做決定。然對著阮枝, 他就會露出少見的強勢一面,直接讓去休息。
天知道整理書籍這種事對金丹期的修士言能有什麼疲累?
何況他們來此輪班整理的時間並不長。
阮枝心底生出怪異的感覺, 令忍不住多打量了蕭約幾眼。
原本行雲流水做著分類歸納的蕭約動逐漸慢下來, 越來越慢,直到他完全停下來。
一抬首,目光就和阮枝的撞上。
他的眼神莫晦暗, 睫毛落下的陰翳覆蓋。
“你若是困了,可以先休息。”
阮枝:“?”
我困了嗎?
我怎麼不知道?
蕭約離開了案桌邊,對角處的書架前,正將書本送回位置。
行雲流水的動悄然無聲,他大部分置身於黑暗中,隻手與書架的交界高處的窗戶透過一縷暖色的陽光,將他的一舉一動都拉長投射地板上。
阮枝看著地板上影子的晃動,漸漸地還真有了睏意。
再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自己身上披著的外衫,眼睛還未睜開,意識到蕭約正坐自己身邊,不知緣由地望著發呆。
他看什麼?
——該不會睡著的時候流口水了吧?
阮枝稍微一動,蕭約便回神了。
“醒了。”
蕭約聲音不辨喜怒,語調和神色一樣淡,“天黑了,回去吧。”
阮枝小幅度地眨著眼睛醒神,聞言“唔”了一聲,跟著站起來,正要抬手,手先蕭約挪開了,取代之的是一塊乾淨的手帕。
“……謝謝師兄。”
精緻,我比不過你。
阮枝一邊想,一邊心安理得地用手帕揉了揉眼睛。
蕭約安靜地走前方,步履較平日匆忙些。
阮枝慢了幾拍落他身,注意到了這點,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該不會是因為表現得太過鹹魚,所以引起蕭約的不滿了吧……?
客觀來講,現和初見時主動挑釁的樣子確實是有些出入,俗稱“完成任務就原形畢露”,然原形畢露得還不夠徹底。
看蕭約此番態,莫非反其道行之正能激起他最大的不滿,以毒攻毒?
事到如今,阮枝算是豁出去了,什麼法子都敢試。
連夜調整了戰計劃,勢必要讓自己鹹得明明白白。
次日。
蕭約沒能如以往一樣等來阮枝,只收到了傳信鳥帶來的訊息:
“師兄我累了,今天不想練劍。”
蕭約:“……?”
由於這話多少直白得過了頭,以至於蕭約幾秒內都沒能反應過來,阮枝這是真的還是單純開玩笑。
他決定去阮枝的住處看看。
敲響院門,裡面傳來一聲慵懶的“請進”。
蕭約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鹹魚癱躺椅中的阮枝,頭頂上方的葡萄藤架正好遮蔽了陽光,半張臉都埋毯子裡,裹得安詳愜意;手邊還有洗淨的靈果零嘴,以及幾個不同的瓶子,看樣子是裝了不同的飲品。
蕭約:“……”
他久久沒有動靜,阮枝奇怪地從毯子裡探出腦袋來,兩人的目光相匯,一種難以言的詭異氛圍周圍逐漸瀰漫鋪陳。
阮枝:“……”
阮枝鎮定自若地先發制人:“師兄,你怎麼過來了?”
蕭約神色莫測,走到身邊,視線又一堆零嘴上轉了一圈,最終回到阮枝臉上:“你累?”
“是的。”
阮枝面色紅潤,語氣虛弱,面對質也能毫不退卻地勇敢點頭,“我太累了,我動不了了。”
蕭約伸手,精準地扼住了的手腕。
“!”
“師兄,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
蕭約指尖稍移,把住了的脈搏:
“脈象平穩,靈息流轉正常,你為何感到疲憊。”
阮枝早料到他如果真來了,不定就會來這麼正經的一手,當即以加正經誠懇的姿態答道:“可能是心累吧。”
蕭約:“?”
阮枝充滿期待地望著他,就等著他發火、冷臉、亦或是做出任何背離他平常的模樣來都好,給這個平靜到毫無變化的困境重重一擊。
蕭約注視著,原本還算漠然的表象隱約有崩裂的跡象,不到片刻,竟然直接避開了的視線。
“修行之事,不容一日枉費荒度。”
蕭約頓了頓,話鋒一轉,“我就當你今日是疲憊太過,需要歇息。”
阮枝:“等等——”
蕭約將的手放回去,甚至還幫忙蓋了一下毯子。
阮枝:“……”
阮枝目送著蕭約離開,看著他轉過身來妥帖地將院門關好:
就完了?
不發火不生氣不斥責不上進嗎?
阮枝“咔嚓”一聲咬了口靈果,心想:可能是我不夠猛。
開啟了全方位的罷工,所有修習活動能推則推,實無法推拒的事就敷衍了事,將一個突變的鹹魚演繹得明明白白。
起初蕭約看的目光還只是奇怪,來則帶上了顯易見的不贊同。可是阮枝依舊我行我素,對蕭約的“眼神制止”全無觸動。
“阮枝。”
終於,蕭約忍無可忍,將阮枝單獨叫到一旁,“你近日以來種種,實是太過怠惰。”
忍不下去了吧?
發火啊,出你的心裡話,將剩下的點不滿意全都出來!
——這麼一看,好像是個抖m似的。
“是的。”
阮枝坦然承認了這點,迎著蕭約不解到困惑的眼神,以大無畏的勇敢精神直言不諱,“但是我不會改的。”
蕭約:“……”
是怎麼做到這麼理直氣壯的?
不蕭約怎麼和,阮枝都絕不迴避自己偷懶怠惰的事實,但也絕對不改,就差將“我不想努力了”貼腦門上。
“你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
蕭約萬分不解,看著阮枝的目光有痛心有惋惜。
阮枝難得心虛,將早就打好的腹稿一鼓氣地道出:“從前我一心修習練劍,覺得沒有什麼比這重要;如今我忽覺這些分外無趣,身心憊懶之至,無力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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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約聞言,沉默良久。
他看出阮枝這番話得分外誠懇,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勸。
阮枝未卜先知地緊接著道:“師兄不必勸我,也不必為此事費心,都是我個人的選擇。”
言下之意,我自己樂意,你別管了。
放任我這條鹹魚歡快地曬太陽吧。
蕭約欲言又止,當場到底沒再些什麼。然則之的日子,他一直想辦法重燃阮枝的熱,試圖讓找回“初心”。
每當看見蕭約如此同門友愛、鍥不捨,阮枝良心發出微弱掙扎的同時,總會忍不住地想:怎麼回事?還不生氣?
這日。
蕭約甚至拿了本修仙趣事集來給阮枝看。
阮枝捧著這本小冊子,表複雜沉重:“師兄,你真的不用為我費心,我自己願意如何,我心裡十分清楚。”
蕭約默了默,低聲道:
“……我只是覺得可惜。”
可惜了阮枝如此好的天資,可惜了一片坦途的修道之路。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機緣,既有了,讓他這麼能看著放任自流。
“或許我就是不適合修仙。”
阮枝輕鬆地出略顯不負責任的任性話語,“我決定過幾天下山去轉轉,要麼回到鄉去待一段時間也好。”
看蕭約:“我知道這讓師兄失望,我再也不是你印象中初見時的個朝氣蓬勃的師妹了。”
蕭約:“倒也沒有特別朝氣。”
爬個山都能氣喘吁吁。
阮枝難過的表戛然止:“……”
你怎麼回事?
蕭約沒感覺到的緒,只是繼續道:“我沒有對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