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躲雨與試探

狛枝凪鬥察覺到了注視著自己的視線，敏銳地一眼掃了過去，然後就發現了今天才見過的，那個散發著才能者氣息的名叫太宰治的人。

兩人四目相對，太宰治忽然揚起一個笑容，衝狛枝凪鬥小幅度地揮了揮手。

狛枝凪鬥的眼神頓時就亮了，腳步輕快地走了過去。

“狛枝君。”太宰治的視線輕巧地在狛枝凪鬥身上轉了一圈，含笑道，“真巧，又見面了。”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狛枝凪鬥剛才走出來的大樓，正巧是他今天被森首領叫回去接洽的金融怪物帝愛集團——所屬的分公司。

帝愛集團是日本的巨型企業，集團的領導者兵藤和尊是以放貸起家的，如今哪怕成為了日本數一數二的財團擁有者，也依然貪得無厭，總覺得錢不夠多，在這方面的名聲十分微妙，不過本人也不在意就是了。

有錢到兵藤和尊這種地步，就算他對政治不感興趣，也會有源源不斷的政治資源送上門，因此去年的龍頭戰爭中才在橫濱無數黑道組織中脫穎而出站穩腳步的港口黑手黨，面對這樣龐大的金融巨鱷，也不得不謹慎。

所謂有錢就會變壞，帝愛集團的會長，兵藤和尊這個老爺子，他沒錢的時候就很壞了，現在更是玩得越來越大，踐踏人命和法律底線的行為也越來越多，搞出來的什麼人性測試花樣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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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最近，還因為什麼賭船在橫濱弄出了點事，港黑以此為契機搭上了這條線。

森首領今天把太宰治叫回去的時候還感慨過：“一些黑道組織都沒這個老爺子能折騰啊！”

喜歡觀察人性是個什麼惡趣味的愛好，遲早翻車！

太宰治一針見血：“那些黑道組織都沒錢吧，比如港黑。”

森首領：“……”

森首領無言以對，畢竟前代首領死之前，港黑就已經消耗很大了，去年龍頭戰爭橫濱黑道大混戰撿了些便宜才恢復過來，但要說資金……緊張還是有點緊張的。

不然這次為什麼要去和這個有錢但沒人性的難搞老爺子洽談？

當然是圖他的錢啊！總不至於是圖老爺子橘皮一樣的臉吧？

總之，這個話題就此結束。

森首領不想再被太宰治扎心了。

說來也神奇，太宰治今天上午見完狛枝凪鬥，下午處理完帝愛集團的事，現在就看到狛枝凪鬥從帝愛集團公司裡走出來，這1+1=1+1的情況，讓太宰治對機率學有了新的認知。

而重新整理了太宰治對機率學認知的狛枝凪鬥，聽到太宰治對自己的稱呼，現在就有些難為情地笑道：“那我也厚顏無恥地叫你太宰君了……總覺得像是在叫同學一樣，是不是加敬語更好呢？”

“xx君”這個稱呼常見於同輩或長輩對小輩，雖然還不清楚太宰治的年齡，但按照對方已經步入社會這個身份來說，用“太宰先生”說不定更合適一點。

“我不介意哦，就這麼叫吧。”

太宰治還是第一次被人說感覺像是同學——他直接忽略了“叫”這個詞，只聽自己想聽的——感覺還蠻新奇的。

他保持著這樣新奇的愉快心情，隨意地問道：“狛枝君是去遞交材料嗎？”

帝愛集團作為金融怪物，涉獵的業務範圍非常廣，這一家分公司恰好就是負責保險業務的，考慮到狛枝凪鬥的經歷，過來做什麼還是很好猜的。

“你猜到了啊。”狛枝凪鬥也不意外太宰治的敏銳，笑著回答，“是我買的保險，本來理賠材料寄過來就好了，但是寄了三份都丟件了，真是不幸啊，加上這次又遇上了新的綁架，所以想了想乾脆我自己把兩次的材料一起送過來算了。”

太宰治聽著也沉默了一下，和他猜得差不多，除了丟件三次這個數字……

“像是會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不過你看起來倒是很高興的樣子。”

狛枝凪鬥不在意地說：“因為很期待在連續丟件的不幸後，會發生怎樣的幸運啊，想到這個我就感覺未來充滿期待，然後就在這裡見到了太宰君，我果然運氣很好！”

太宰治露出了一個態度微妙的笑容：“因為不幸後就會發生幸運的事，所以你才會因為發生了不幸而高興？”

“當然，一直都是這樣。”

狛枝凪鬥在自己認可的人面前，十分坦誠地回答：“太宰君查過的我資料不是嗎？我越是不幸，接下來會到來的幸運就越大，是成正比的，就像那場飛機事故一樣，這也許就是運氣守恆吧。”

不。

太宰治冷酷地心想。

這並不是什麼運氣守恆——失去父母的不幸，和獲得鉅額遺產和自由的幸運是等價的嗎？

狛枝凪鬥的父母並沒有虐待他，是合格而正常的父母，甚至因為狛枝凪鬥的特殊體質，對他有著更多的關心和愛，而狛枝凪鬥看起來也不是會對“愛”無動於衷的性格。

當時還是小學生的狛枝凪鬥，真的需要這種形式得到的自由嗎？真的需要這麼多錢嗎？

何況一個孤兒得到這些錢的後果，是一次又一次的綁架，如果這些錢是放在大人手裡，綁匪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會盯上狛枝凪鬥。

可能對狛枝凪鬥來說不幸和幸運確實比常人更加涇渭分明，但是否等價這件事，卻有待商榷。

不過這就涉及到狛枝凪鬥異能的本質了，他還需要進一步確認才能得到答案……感覺最近自己有打發時間的事可以做了。

比起這個，太宰治目前對狛枝凪鬥對自己的態度更感興趣。

於是太宰治就笑著說：“在路上見到認識的人還挺常見吧，也許你的幸運還在後面。”

“不，這絕對是幸運。”狛枝凪鬥說，“因為太宰君不一樣，不是普通的‘認識的人’啊。”

對於這特殊的態度，太宰治還沒有找到可以解釋的線索，他饒有興致地問：“哪裡不一樣？”

狛枝凪鬥還一臉意外：“太宰君覺得自己跟那些無能的人一樣嗎？無能的人和有能的人在出生起就被區分開來了，我以為對太宰君來說這很明顯吧？”

根據今天看到的太宰治對待下屬的態度，狛枝凪鬥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顯。

聽著這奇妙的回答，太宰治沉吟了一秒：“選民思想？”

以色列人相信他們是被神選中的人，世界末日來臨後，選民會進入天堂，棄民會進入地獄，由這個思想衍生出了很多別的東西。

比如相信才能天賦命運是出生就定下來的，有天賦的人天生高人一等，無能者拼命努力也追不上，就是這種思想的一個分支。

“哈哈哈，差不多吧。”

狛枝凪鬥沒有徹底承認，反而給出了這種模糊的回答，太宰治也沒深究，畢竟這種事一口氣問清楚也不可能，因為就算是本人也不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還是慢慢觀察樂趣更多。

他對於到底是什麼因素能讓狛枝凪鬥產生這種想法感到了好奇，從資料上真的看不出什麼。

太宰治剛想再說點什麼，兩人忽然感覺頭上一涼。

“啊，下雨了。”狛枝凪鬥遺憾地說，“唉，還以為能跟太宰君多聊一會兒呢，這樣子的話，只能快點回家了。”

見面加起來才聊了不到五分鐘，不過丟件三次的不幸換來的幸運，這種程度也就差不多了。

出乎狛枝凪鬥預料的，太宰治盯著天色看了一會兒，忽然笑著扭頭對他說：“感覺我回橫濱剛好會遇上暴雨，能收留我一晚上嗎？”

“誒？”

如果換個人，剛見面兩三次的人對著自己提這種要求，肯定因為各方面的原因感覺微妙地拒絕。

但太宰治有自信自己不會被拒絕。

果然，狛枝凪鬥的重點根本不在這裡，他愣了一下，確認道：“太宰君確實看過我的資料吧？”

“當然，從出生到前天，能查到的都看了。”

“這樣啊。”

狛枝凪鬥困惑了一瞬，就恢復了笑容。

“只要太宰君不嫌棄的話，當然可以，很榮幸我能幫到太宰君……感覺今天幸運過頭了，簡直到了接下來就算遇到車禍被撞進急救室級別的不幸也不稀奇的程度呢。”

太宰治已經習慣了狛枝凪鬥的說話風格，很自然地接話：“希望不要，我跟你在同一輛車上呢。”

狛枝凪鬥毫無惡意地道：“其實現在太宰君對我來說還沒重要到可以作為不幸犧牲的程度，但最保險的當然還是和我保持距離。”

太宰治：“…………”

很少遇到這種風格的選手，太宰治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秒才能繼續說話。

“因為比起成為你的朋友什麼的，作為關係一般的人更安全，是嗎？”

狛枝凪鬥面不改色地點頭，讚歎道：“不愧是太宰君，果然看得很清楚啊——對於就算看得如此清楚也願意接近我的太宰君，我是打心底裡敬佩著哦？”

不是高興，也不是感激，而是敬佩……

太宰治覺得狛枝凪鬥這個人真的很有趣，看似熱情又自卑的態度下，藏著傲慢又自我的心靈，而這種性格從資料的過往經歷中是完全體現不出來的。

——事實上也確實很難從過往資料上看出這些。

狛枝凪鬥的記憶中，兩個世界的差別主要在於以下幾點：

一、這個世界沒有希望之峰學園。

二、狛枝凪鬥的幸運還沒得到官方認可。

三、這個世界的社會不像另一個世界一樣灌輸什麼“才能者就是希望”之類的理論。

四、歷史有變化，文豪們消失了很多。

因為前三個差別，導致在接收到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之前，狛枝凪鬥雖然很崇拜強大的、有能力的人，但也僅限於此。

他沒有對強大的人寄託什麼奇奇怪怪的希望，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幸運”被認可為超越普通人的“才能”而改變思想，所以性格其實算得上有點奇怪但平易近人。

所以太宰治收到的報告上，對於狛枝凪鬥的性格其實描述的很對——但僅限於曾經的狛枝凪鬥。

而現在有著另一個世界自己的記憶的狛枝凪鬥……不光希望癌深入腦髓，還已經過了迷信才能者的階段，進入了“就算是代表著希望的才能者們，也有可能敗給絕望，甚至不如我自己上”的階段。

這就導致他的行為模式看著好像變化不大，但思考模式卻和原本的自己有些偏差。

這一點點偏差大部分人是看不出來的，只會覺得狛枝凪鬥邏輯感人，也就只有太宰治這樣的人，才能從用詞的選擇上察覺出和經歷有些不相符的那麼一絲違和。

而這看不透的地方，讓太宰治癒發地興致勃勃。

儘管太宰治很想就這方面繼續聊下去，但原本零星的雨點，在這幾句話的時間裡逐漸變得密集了。

太宰治只能遺憾地放棄原本的計劃：“既然如此，我告訴狛枝君一個你很想知道的情報好了。”

“嗯？”狛枝凪鬥不解地表示疑問。

太宰治用彷彿開玩笑一樣的語氣說道。

“我的異能名為【人間失格】，可以無效化所有異能的效果，如果你的‘幸運’是異能的話，對我是無效的——不過起效的前提是有肢體接觸，你想試試嗎？”

狛枝凪鬥受寵若驚地說：“太宰君隨便把這種事告訴我沒關係嗎？這份信任還真是沉重啊……但假如我沒有異能呢？”

“假如狛枝君的‘幸運’不是異能啊。”太宰治慢慢展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那我會很期待的——期待你會帶給我怎樣的驚喜。”

——亦或怎樣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