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的實驗按部就班，不停地進行。

解剖兔子的甲狀腺，切碎，研磨，溶於蒸餾水。用諾伍德先生發明的魔法陣，提取碘化鉀——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賽瑞拉一眼掃過去，就指著魔法陣的收集端喊了起來：

“就這裡面的光最亮！這個收集起來了，旁邊就沒有亮光了！”

格雷特：“……”

有龍是真的好啊！

是真的方便啊！

你在那裡苦哈哈地拿儀器測，還要複測，還要變著法子檢測，還唯恐手一滑漏檢了。哦，如果沒有檢測的方法，還要從頭開始發明……

而我這裡，只需要賽瑞拉看一眼！

格雷特飛快地實驗，飛快地記錄：

“已知，諾伍德先生發明的魔法陣，只能提取與設定相同的物質。設定的目標物質是碘化鉀，提取的物質，也肯定是碘化鉀；”

“提取出碘化鉀藥片裡的碘單質，與兔子甲狀腺裡的碘單質。均為呈紫黑色晶體，易升華，昇華後易凝華……”

“分別測試化學性質……與金屬的反應……與非金屬的反應……與水的反應……可以表現出由-1到+7的多種氧化態……由此可以證明，這兩種碘單質，化學性質相同……”

“物理性質……”

格雷特寫到這裡，筆下頓住，心臟砰砰亂跳。海帶裡的碘，和兔子甲狀腺裡的碘，最直觀的區別，就是一個沒有放射性，而一個有放射性；

而深究其原因……

按照前世的說法，是原子核內質子數相同，但中子數不同；

而這個世界，魔法師們，剛剛探索到原子這一步，還沒有繼續往下深入。——或者，格雷特離開雄鷹之國前，議會已經發表的論文，並沒有涉及到原子核內部的奧秘。

能證明這世界上存在某兩種元素，化學性質相同，但在放射性上有差別，就等於把原子核的大門，推開了半扇！

他屏住呼吸，架起魔法陣，開始測量這種碘單質的物理性質。熔點……沸點……水溶性……密度……

密度不同！

魔法陣的讀數清清楚楚，帶放射性的碘和不帶放射性的碘，它們的密度，有極小、但確定存在的差別！

“……經過以上各種方法，我們可以證明，同一種元素單質，可能存在不同的原子……例如筆者發現的另一種碘，它可以不停地發出射線……”

“鑑於它們化學性質相同，在化學序列上處於同一位置，筆者暫且將這種相似的元素，命名為【同位素】……”

“希望對同位素的研究，能夠揭示元素內部，更多的奧秘……”

格雷特把手裡的【無盡墨水筆】捏得越來越緊。雷霆之主先前，已經能夠感知到電子，再進一步，就是感知到原子裡的電子。

那麼，如果他再拿到了同位素，親身感知放射性同位素射出的射線——但願他老人家做好防護，不要直接用肉體去接——或許，這位傳奇大老，能直接感受到質子和中子的存在？

到時候，這個有魔法、有神術、有傳奇法師的世界，會出現怎樣的變化？沒準兒，老師研究著研究著，就能手搓核彈了呢？

賽瑞拉在研究室外晃來晃去，晃來晃去。雖然很想從他肩上探過頭去，看看他到底在寫什麼，到底還是不忍心打擾：

看格雷特的臉色，好像在寫一篇很重要的論文？

待會兒看也是一樣的，現在千萬不要弄出動靜，打斷他的思路……

“賽瑞拉，怎麼啦？”正在閒著亂晃，茉莉女士遠遠走了過來，笑著向她招手。

這幾天，霍桑先生被尤迪安臨行前指點了一番，彷彿摸到了進階的門檻，正在死了命的苦練；茉莉女士就閒了下來，給長老、給阿奈瑞·林歌打下手。

這會兒已經快到午飯時分，她胳膊上挎著一個籃子，裡面放滿層層疊疊的蘑孤，正準備去做飯。看到賽瑞拉在研究室外面晃悠，就拐過來和她聊天：

“怎麼站在這裡發呆？——格雷特不讓你打擾嗎？”

“他在寫論文……不讓我玩那些東西，好沒勁……”

“哎，寫論文是沒辦法啊。”茉莉女士自動忽略了“格雷特到底不讓賽瑞拉玩什麼東西”這個命題，笑吟吟地來拉她的手：

“你來看看，中午想吃什麼？我摘了很新鮮的蘑孤……想吃烤蘑孤，還是芝士焗蘑孤，還是火腿塞蘑孤？”

一邊說，兩人一邊並肩前行，已經走出去七八步。忽然，賽瑞拉“咦”了一聲，駐足回頭。與此同時，法希姆長老急匆匆地奔了過來：

“怎麼了？！”

“沒什麼啊……”茉莉女士反射性地回答。說到一半，順著賽瑞拉的目光望去，當場僵在原地。而下一刻，阿奈瑞·林歌也飛奔了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

“格雷特……格雷特……”賽瑞拉銀藍色的眸子睜得大大的，耳朵尖微微顫抖。然而，銀龍少女的聲音裡，卻沒有驚慌，反而滿滿的都是歡喜，簡直要拍著手跳起來：

“格雷特要進階啦！”

終於要進階啦！

哎呀，她都等好久了……從雄鷹之國到這裡，走過幾千裡地，磨蹭了整整一個旱季，現在雨林裡的雨季又快過完了……

再不進階，一年要過去了啦！

一年一年又一年，她已經是成年龍了，格雷特什麼時候，才能追上她的腳步！

她甩開茉莉女士的手臂，向研究室方向飛奔。奔到門口，就地現出龍形，往空地上一趴，寬大的翅膀蓋住了法師小屋：

“我中午飯不吃了！我在這裡守著！”

“這……倒也不用這樣……”

法希姆長老搖頭而笑。笑了一會兒，招招手，帶著弟子等人往回走：

格雷特進階的法術波動，已經越來越強烈了。他還要去和古樹打聲招呼，讓它不要驚訝，配合疏導力量。是小家夥在進階，沒有別的事兒！

外面的人在守護，在張望，在疏導。格雷特自己，已經從研究室的書桌前滑了下來，盤膝坐在地上，進入深沉的冥想狀態：

啊，進階來得太快，像龍捲風。早知道會有這一出，他好歹把論文稍微留一留，到古樹下面再寫嘛！

那才是天然的法師塔，天然的元素收集器呢！

然而，這一波世界的反饋來得又兇又勐，根本沒有他調整的餘地——就像拉肚子，有時候你想跑到廁所，都不見得來得及。

格雷特也是一樣，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世界反饋筆直灌了下來。那氣勢，可謂“分開八瓣頂梁骨，傾下一桶冰雪水”……

而且還自帶光影效果。格雷特沉入冥想，引導世界意志的時候，就感覺面前亂七八糟的光影，不停飛動。嗖，向左，嗖，向右，嗖，筆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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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雲室嗎……你們，這是在我面前，表演雲室裡不同粒子的軌跡嗎……”

格雷特暗自喃喃。哦，其實只有α射線和β射線，γ射線在酒精雲室裡，基本上看不到軌跡，這還是他用龍眼看出來外加腦補的。

所以，還是要把蓋革計數器弄出來嗎……

只是這麼走了一下神，格雷特頓時覺得全身滾燙，冥想世界也跟著劇烈震動。他不敢怠慢，趕緊集中精力，承接世界意志的灌注：

整個人的精神快速上升。向上升起，升起，升向那輕輕波動著、和物質世界交融的高天。越往上，天色越清朗，腳下的山川和林地也越翠綠——

不！

我的精神，要交融的，並不是翡翠夢境！

格雷特一咬牙，振作精神，硬是把自己的精神力往下一按。翡翠夢境是很好，非常好，也非常美麗。日常的冥想和睡眠中，我也願意去梳理它，維護它，修復它——

可是，它始終只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這個世界的全部。而我想看到的，我想迎接的，我想容納的，是這個世界所有的細節，直到我可以認知的邊界！

“唉……”

遠遠的，古樹下，法希姆長老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個小家夥，到底還是人類魔法師，而不是精靈的自然行者——

小家夥，要走施法者的道路，不依靠翡翠之夢扶持，以後很多艱難坎坷，就要你自己去翻越了呀！

“老師？”

阿奈瑞·林歌小聲詢問。年輕精靈的眉宇間，有些疑惑，又有些擔心。長老向她搖了搖頭，嵴背靠住古樹，仰起頭來一動不動：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小家夥，祝你好運了……

格雷特的精神力調轉了一個方向——這個方向，不是上、下、左、右、前、後之類的方向，也不是可以用經緯度標記的那種方向，而是一種更微妙的東西——繼續上升。

大地在他面前鋪展，雨林在他腳下延伸。喬木，灌木，古樹；野獸，魔獸，飛禽，游魚；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精神力再升高，感知中出現了海洋，出現了遙遠的大陸，又出現了大洋對面的大陸……

而格雷特更關注的，是腳下一片毫無生氣的焦黑。雨林中，以一座拔地而起的巖山為中心，山石崩裂，草木焚燬，奇形怪狀的魔獸，在遠處畸形的山林中捕食。

巖山的位置，特徵，都和他在翡翠夢境裡遙望過的相似。唯一的區別就是，巖山上方，整個焦黑區域上方，都籠罩了一層——

光。

一層，他只有用龍的眼睛，才能直接看清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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