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狂士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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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要求被毫不猶豫地拒絕。

曹操知郭嘉下痢, 下令放慢行軍速度,又派隨軍醫匠過來為郭嘉看病。

鄭平雖然性傲,卻不會因為自負醫術而一個人包攬郭嘉的診治, 不讓醫匠查探郭嘉的身體情況。

他與醫匠各自吸取了診斷意見, 討論出最合適的藥方,由醫匠向曹操彙報, 再用醫匠隨身攜帶的藥草熬煮藥汁。

等曹操得知鄭平用針砭替郭嘉緩解了病情, 不免有些驚奇。

士者讀百書, 他不意外鄭平懂得一些藥理與醫術,但他原本以為鄭平不過是粗略知道一些,這段時間說給郭嘉調理身子也只是小打小鬧,更可能是因為郭嘉得罪了他而被他折騰, 哪知鄭平還真的有兩把刷子。

等郭嘉吃完藥,曹操找了個由頭把鄭平請去,先問了他郭嘉的情況, 而後佯作不經意地提起他的醫術, 問他醫術如何,都擅長哪些疾病。

鄭平豈會不知曹操實際問的是他會不會治頭風病, 當即道:

“衡因自身狂疾之故,於五臟之症略有研究,但於其他疾病並無鑽研。”

言下之意就是頭疾別找他治,他不會。要是一定要找他也行,但治出了毛病概不負責。

曹操也知道,不是專業醫者,能做到正平這種程度就不錯了。就算以醫為職的人,也不一定所有領域都擅長。

所以他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有懷疑什麼。只是好奇地問:“正平允文允武, 博學多才。不知除了文賦、武技、醫道,你還擅長什麼?”

鄭平答:“還擅長樂。”

樂為君子六藝之一,曹操一聽到樂就想到“擊鼓罵曹”一事,麵皮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好在現在是行軍途中,沒有鼓給鄭平敲,曹操暗中鬆懈下來,假裝不在意地說了句場面話:

“公達(荀攸)亦擅樂,你有空可與他討教討教。”

鄭平道:“倒是已與公達討教過。”

曹操再次來了興致:“哦,你竟與公達對過樂?是哪首曲子?”

“曲名未可知。但若司空有意,衡可即興演示一番。”

現場沒有樂器,怎麼演奏?曹操頓時有了一種不妙之感,他正想開口阻止,卻見鄭平已經從懷裡摸出一隻排簫,遞到嘴邊吹奏。

半刻鐘後,曹操目光呆滯地坐在營帳中,耳蝸與太陽穴一陣陣地發疼。

他充斥著滿心的後悔之意——沒事對禰正平起什麼好奇心?你以為沒有鼓他就沒法用樂器伴奏,聲勢浩蕩地罵人嗎?錯,他能直接讓隨身攜帶的排簫“張口罵人”,用一個樂器演示出一百個狂生破口大罵的陣仗。

他原來還以為荀攸所說的“鄭平用樂音擾得袁軍心神不寧”是誇張說法,畢竟不管誰大半夜被嘈雜的樂音打擾都睡不著覺。可結合今天聽到的聾耳之曲……他覺得荀攸說得簡直是太委婉了,一點也不尊重袁紹的感受。

面對表情已僵硬的曹操,鄭平假裝不知道他心中近乎崩潰的觸感,難得地對曹操釋放一次“親切”與“友好”:“若司空喜愛,衡可時常為司空演奏,聊慰寂寞。”

曹操忍住吐槽的慾望,如往常般發出爽朗的笑聲:“孤自幼不通音律,不解風情,正平若有雅興,可繼續與公達對音,公達定會‘心甚喜之’。”

為了擺脫魔音的持續性問候,曹操竟毫不猶豫地禍水東引,拉荀攸出來以身飼魔。

鄭平知道曹操所謂的“不通音律”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但他沒有戳破,而是繼續“關心”地對曹操道:“恩師曾言,衡此曲有通竅之能。司空既不懂音律,便更該聽衡彈奏幾曲,定能有所頓悟。”

什麼通竅之能?氣得人閉竅中風還差不多。

曹操唯恐鄭平真的再給他來一曲,隨意找了個理由把他打發走。

等鄭平回到營帳,郭嘉仍以他走之前的姿勢躺著,帳中充盈著一股豐富的藥味。

難得見到郭嘉如此“老實”,鄭平還略有些不習慣。他問了郭嘉幾個問題,知道他狀態還算不錯,在例行把脈後,就讓郭嘉好好休息。

臨近餔食的時候,曹操命人送來了自己吃的軟餅。鄭平從這個細節看出曹操對郭嘉是真的不錯——應該說曹家的人對現在自己這邊、與自己有感情又沒有利益衝突的人一向親厚有加,對於對立面的人一向冷酷無情。

腦中一瞬間冒出這樣的念頭,很快被無動於衷取代。

即便是供曹操食用的軟餅,作為行軍乾糧的它還是略粗糙了些。鄭平找僕射要了一壺用竹節裝好的熱水,將軟餅掰碎了丟入水中,用乾淨的蘆葦根攪成糊狀。

他把這一坨糊糊遞給郭嘉,無視他臉上的不忍卒睹之色:“下痢者,宜服用流食。此處無流食,只有麵餅糊糊一碗,倒也是人間一片美味。”

郭嘉並不想品嚐這如同鼻涕哈喇似的“人間美味”,但這好歹是鄭平辛苦搗鼓出來的一片心意,即便內心再抗拒,他也沒有當著鄭平的面露出嫌棄之意,視死如歸地接過這桶麵餅糊糊。

東西交給郭嘉後,鄭平也沒管他吃不吃,掀開簾子去帳外覓食。

郭嘉食之無味地嘗了幾口餅糊,多吃了幾口便生出噁心之感。行軍時的乾糧本就難吃得要命——哪怕供給曹操的餅比普通士兵的餅要軟和一點,也改變不了儲存了十幾日難吃得令人落淚的口感——如今被水一泡,對味覺上的打擊呈幾倍增長,能勉強嚥下幾口已經算郭嘉毅力驚人。

可不管再怎麼難吃,郭嘉也只能勉強自己咽下去。如今軍中正是缺糧的時候,不說這塊糧是曹操從自己的那份中剩下來給他的,就說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若不好好進食只會更加虛弱,成為全軍的拖累。

因此郭嘉只能強忍住嘔吐的慾望,捏著鼻子進食。又吞了幾口,實在噁心得咽不下去,這時,郭嘉才想起他的行囊中還藏了一件能助食慾的寶物。

他撐著虛軟的四肢小心翼翼地起身,湊到營帳邊查探,確認鄭平不在附近,應該是去更遠的地方吃飯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便躡手躡腳地回到帳中,取出自己的包囊,從一堆衣物中翻出一個小孩巴掌大的陶瓶。

這個陶瓶與裝藥用的陶瓶相似,可扒開布塞,撲面而來的卻是一股酒香。

原本因為鄭平的緣故,曹操已不像之前那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讓人嚴格把關,不讓郭嘉在隨軍行囊中帶一滴酒。可郭嘉何許人也,最擅長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他早知道軍中安排後勤與住宿的僕射也是個好飲酒的,便趁著和他理論營帳安排的時候,威逼加利誘,讓他分自己一小瓶。僕射原本不願意,但被郭嘉看穿了藏酒之處,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僕射最終還是把雞蛋大小的一瓶送給了他。

由於行軍路途遙遠,加上同營帳的鄭平知覺敏銳,不好糊弄,這一小瓶酒郭嘉一直沒舍得喝,也很少拿出來,只實在酒癮發了才拔下塞子聞了一口。

今天的飯讓他食不下咽,郭嘉本想只聞一口,吸一吸酒的香氣促進食慾,哪知酒香太過誘人,對比難吃得令人胃酸翻湧的餅糊,飢餓感促進酒癮,他的想法從“只聞一聞”變成“只沾沾味”,只嘗一滴就好。

就在他把小酒瓶往唇邊中送的時候,厚重的營帳突然被人從外頭掀開。

鄭平站在營帳入口,看向郭嘉手中的陶瓶:“這是何物?”

郭嘉舉著陶瓶的手,微微顫抖。

鄭平已經嗅到了隱約的清香。

“喝酒?”

這兩個字並未說得千迴百轉,也沒有拔高聲音或者變了聲調,可聽在郭嘉耳中似乎蘊藏了無盡的威脅與殺氣。

郭嘉又輕又慢地蓋上酒瓶子,收好。

“我可以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鄭平沒說話,郭嘉在坦白交代後,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既蒼白又無力,索性無賴地躺下,十指交疊重現安詳狀,道:“罷了,你隨便罵吧。”

“我為何要罵你?”鄭平走入帳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罵你對你有用?”

郭嘉無言以對。

這倒是事實,哪怕鄭平再擅長損人,郭嘉也是聽過就罷,不會因為鄭平的話而改變自己的任何習慣,按照鄭平的話來說就是“虛心接受,死不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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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等郭嘉再說些什麼以示反省,就見鄭平從懷中摸出了一隻排簫。

郭嘉頓時大驚:“且慢……”

“放心吧,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鄭平將郭嘉剛才的半句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而後舉起排簫吹奏,吹了一曲比曾經聽到的詭譎之音更加鬼哭狼嚎的調子。

等郭嘉從驚悚抗拒到面無人色地聽完這一曲,鄭平放下排簫,淡定自若地補充了前一句話:“確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而是比你想象的要更加難聽。”

郭嘉在“再來一曲”的淫威中,上交了那一小瓶兩口就能喝完的酒。

他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不管我方僕射報出多少籌碼,許諾了多少酒,都不能答應與鄭平同住的事。只要一答應,再多的酒也是入了鄭平的腹中。

作為懲罰,郭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鄭平慢悠悠地喝完他藏的這兩口酒,並且在今後的每一天中,不知道鄭平從哪找來酒水,當著他的面慢慢享用。

郭嘉在這“不但喝不到酒還被迫聞酒味眼睜睜地看著鄭平每天在他面前喝”的酷刑下,對酒的香氣有了非同一般的抵抗力,再也不會因為聞到一點酒香就蠢蠢欲動了。

半個月後,曹軍抵達柳城附近,郭嘉也在鄭平的“酷刑”下,化悲憤為力量,順利戰勝了病魔,並摩拳擦掌,決定給蹋頓等人準備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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