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暗道, 沉沉晦息,無人的道壁裡,掩埋著消失時光裡的人。
仇疑青並未四處撬動破壞, 只照著幾點力,屍骨並未全部表露,視野裡能到的東西限, 可這骷髏頭,任誰都不會錯。
森森,黑洞洞, 無言地‘著’面前的人,好像訴說著什麼。
“燈盞拿過來!”
指揮使放話,徐開不敢不聽,趕緊把油燈提過來,照亮前方牆壁。
“這樣行麼?”
“這樣呢?”
“好像我的袖子擋光了……”
徐開努力舉高燈盞配合, 奈何仇疑青挖牆動並非一成不變,過程中需要觀察思考,重新規劃新的下點,徐開回回跟不上, 幫了堆倒忙,急得腦門都冒汗,仇疑青也是動屢屢被打斷。
葉汀乾脆搶過燭盞,走到近前, 高高提起:“我來。”
高一分, 矮兩分,側四,斜五分,他總能恰到好處的找到角度, 方仇疑青施為,二人沒交流,葉汀也從不會擋住散過去的光,仇疑青只要認真盯著牆壁,照自己計劃來就好。
下一落點哪裡,面積需不需要外擴,往上還是往下,往左還是往右,砸幾下,輕還是重,什麼角度,根本不說,他們腦子裡就能想到一起去,默契非常。
快,牆壁被鑿下去一層,顯現出了更多骨頭。
頭部骷髏,肋骨森森,臂垂彎,下肢骨長……這就是一具人體骸骨。
徐開似乎非常驚訝,喃喃自語:“這……怎麼回事?怎會?這裡……怎麼會人骨?”
葉汀提著燈盞,淡淡向他:“管家對此毫不知情?”
“我怎麼會知道?”徐開趕緊擺,“你不會以為人是我殺的吧!”
葉汀眼梢微眯:“只是發現一具骸骨,因何進了這面牆,誰都不知道,我可說過是殺人拋屍?徐管家因何這般緊張,真對此一無所知麼?”
徐開:……
他擦了擦汗:“是小人著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頓了頓,又道,“小人真不知道這裡還藏著……人。”
葉汀:“可我記得,這暗道是徐管家親自著人挖的。”
“這……”
“怎麼,昨日自己親口說過的話,也能忘?”
徐開皺了眉,神情頗為焦急:“小人未撒謊,暗道的確是六年前,小人接老侯爺命令,親自盯著挖的,可小人不是鐵人,中間總休息離開的時候,這‘人’怎麼進去的,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若知道,指揮使往下走就該攔著了,撒謊的話定也早早備下了,緣何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葉汀:“你方才不就攔著了?”
徐開:……
“這……只是一時著急,不想暗道被破壞,回頭主子們責小人的不是。”
仇疑青將鐵鍬放一邊:“你說你進來,並非使暗道去往它處,是來打掃的?”
徐開:“是。”
“應恭侯府從上到下,都說暗道早已封存,並未使,連大夫人都只是年前過一兩次,此處既然無人來往,什麼可打掃的?”
仇疑青盯著徐開:“你真是進來打掃的?”
徐開:……
一兩,都不是好糊弄的人。
他嘆了口氣:“……主子不,也得打掃乾淨不是?咱們下人幹的,不就是這活,萬事得想到前頭,以防萬一……牆裡這事,小人真不知道,剛才也嚇了一跳……”
葉汀著站面前的管家,長臉,細眼,相貌普通,額角汗,眼底慌,起來就像是正常反應,沒什麼問題,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他總覺得這人撒了謊,一定幹過什麼,或者知道什麼。
眼下這境況,對方不可能會說,葉汀也不著急,之後的是時間磨,剛剛仇疑青敲牆壁的時候,已經發了暗信,不久錦衣衛小隊就會過來,人盯著,徐開想跑也跑不了。
他乾脆回到牆面前,仔細裡面的骸骨。
一邊,還一邊悄悄靠近仇疑青,低問:“昨天……怎麼沒動?”
既然發現了,昨天為什麼沒挖?
仇疑青也他,音壓的低低,幾乎就落他耳畔:“當時只是感覺不對勁……晚間回北鎮府司,方才想起這樣的可能,叫你一起過來。”
這次葉汀沒提燈盞,仇疑青早一步拎了起來,他子高,臂長,調整遠近站好,視野更加清晰。
葉汀觀察片刻:“你覺沒覺得……”
仇疑青頜首:“此人姿勢些奇怪。”
葉汀點了點頭:“為什麼是坐姿?”
一人識清醒,不可能乖乖被活埋,總會掙扎,這種乖乖的坐姿不對勁;類似的案件經驗,死者大機率都失去了識,或昏迷,或死亡,下人為了操方,一般都是隨扔,砌進牆裡也一樣,死者姿勢或趴或躺,可能一定幅度的變化,整體感覺不會偏差特別多,也不可能是這種乖乖的坐姿。
這就奇怪了。
仇疑青:“可能出什麼時候埋的?”
“難。”葉汀搖了搖頭,沒現代的精密儀器做分析,他只能憑經驗,再仔細觀察帶回去的砌牆土,“我會盡力。但……”
他伸輕撫牆壁:“這裡宛一體,邊緣沒明顯分割痕跡,不仔細觀察都品不出不對勁,此渾然一體,絕非短時間內可以形成。”
這種泥水牆裡出現屍體,無非兩可能,一是牆面修的過程中,屍體同時埋了進去,一是牆面做好後,別人拋屍之時想到了這裡,挖了坑,將人埋進去,再重新填好。
後一種實施起來難度更大,也並不算方,破壞了的東西難恢復新,挖過的坑也是一樣,儘管的是一樣的土,填回去時顏色角度,也會發生微妙變化,長一段時間裡,起來會非常違和,絕對不是渾然一體。
而要達成現效——
“暗道地下,至少需要兩年。”
也就是說,這人死,至少兩年以前。
已知應恭侯府現兩‘外身亡’,當時只能憑衣服認屍的人,一是應素的丈夫,史,另一是家中二老爺應溥心,這具暗道裡發現的骸骨,會不會就是其中之一?
“衣服……”
想到這裡,葉汀再,就覺得更奇怪了:“這人的衣服呢?”
屍體埋進土牆,會腐壞,會氧化,會蟲蚊穿行,經年累月,皮肉盡損,只剩骨頭,正常,可是衣服呢?全部腐壞分解了,一片衣角都留不下?
葉汀不信,他就沒見過這樣的現場,除非……
這人光著被扔進來的?
“那裡,”仇疑青將燈盞放低,提醒他,“腳底。”
葉汀低頭,到了一圓環狀,中間厚度的東西。
常年累月的埋著,也就石頭類的東西不會壞了,這圓環狀‘石頭’起來灰撲撲,一點都不好,可形狀流暢,精緻小巧,明顯是精心打磨過的東西,哪怕蒙了一層土,也能出它的與眾不同。
“這是什麼?裝飾的玉扣?玉環?”
“扳指。”仇疑青指了指大拇指的位置,“拉弓射箭的時候,起保護,多做工精,樣式獨特,些人日常也會佩戴。”
“那這就是確定死者身份的重要物證了……”
二人正討論,申姜從入口跑過來,到砌牆裡,似乎對他打招呼的骷髏頭,嚇得往後一蹦:“豁——我就一會兒不,你們又找到了什麼!不帶這麼嚇人的!”
葉汀拍了拍上的土地,淡定他:“你呢?排查工進行的怎麼樣了?”
申姜緩了緩神,一邊湊近牆裡的人骨,一邊道:“別提了,這裡的下人都不怎麼配合,問什麼什麼不說,大概也是不敢,真要被家主厭棄,趕出去了,怎麼過活?”
“隱晦點問呢?”
“少爺放心,我懂!直接問他們不好答,就問些其它方向,細枝末節的東西也可以,只要能拼套出資訊,我就算成功了,回頭咱們再仔細分析思考麼,不過這需要時間,著急也沒,只能慢慢來……”
申姜完牆壁裡的骸骨,到這會兒也不怕了:“ 這人是誰?著怪嚇人的……難不成是指揮使昨晚提起的那兩之一?”
葉汀:“暫時還不知道,需得仔細驗。”
現整具骸骨還嵌牆裡,明顯驗不了,過來的錦衣衛一現場,倒是各自準備了工具,但現場痕跡極為重要,他們往外挖的時候需要小心,不漏過一點細節,需要一定的時間。
死者腳底的扳指倒是方,沒多久就清理了出來。
仇疑青帕子墊著,拿起圓環狀的小東西,了一眼,遞到葉汀面前:“裡面字。”
葉汀頭湊過來,就扳指內壁,雖泥痕覆蓋,深刻的筆跡仍然明顯,他只一眼,就皺了眉:“篆體?”
對不起,他不認識。
他不識字,這裡就是文盲,可他一點也不難過,理直氣壯問領導:“這寫的是什麼?”
小仵理直氣壯的要求讓指揮使相當受,指揮使拳抵鼻前,清咳一:“是‘溥心’。”
溥心……應溥心。
葉汀挑眉:“侯府二老爺?”
申姜也怔住:“所以牆裡這人是他?可他不是死外邊河裡麼?怎麼會這?”
“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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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指揮使說了話,少爺點頭,二人就往外走,腳步那叫一整齊,動那叫一乾脆。
只剩申姜一人撓頭:“到底去哪裡,你們倒是給話啊!”
他喊歸喊,腳下一點都不含糊,跟著就過來了。
葉汀:“二房。”
仇疑青:“問詢蔡氏。”
……
蔡氏房間裡走來走去,一直翻撿東西,做為失憶的人,她真的努力,想要找回記憶,想知道自己是誰,現是什麼情況。
院子裡所房間,她幾乎都翻過了,收穫並不多,此刻拿裡的,仍然是一副小像,還是那淺粉底色,印鉤蛾眉月的花箋,還是那紅裙人背影,只是這一次,人打了把傘,把整頭肩都遮了起來,一點肌膚都沒露,畫中引人遙想的,只背部一片烏髮,以楚楚纖腰。
這次留處也題詩——風雨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與之相襯,花箋上的蛾眉月被細細筆觸勾勒,隱雲中,畫裡雨絲纏綿,打溼了人袖口。
這句詩熟悉,出自《詩經》,描寫的大概是情人久別重逢時的喜悅,天氣不好,雞叫狗跳,可見到了心上人,怎會不歡喜?只要這人,周邊所一切都是的,好的。
可畫裡傳達出的情緒卻並沒那麼喜悅,反而透著隱隱的難過,憂愁,好像惹了別人生氣,高興是高興,就是不知道怎麼哄別人也開心。
葉汀人進來時,就到蔡氏拿著小像,素指輕輕撫過畫中人,表情怔怔的。
“夫人因何落淚?”
蔡氏轉頭,到了氣質類似的人,葉汀和昨日的仇疑青一樣,也是站這裡,長身玉立,眉眼乾淨,問了同樣的話。
她抬摸了摸自己的臉,微溼:“還真的又落淚了……”
葉汀指著小像:“這幅小像讓你心情不好?”
“也不是,”蔡氏搖了搖頭,好像不知道怎麼形容此刻心情,斟酌著開口,“我就是想知道些事,到這幅小象,好像也沒恨誰,討厭誰,只是些心酸,些嫉妒畫裡的人……被人深深的愛戀著,思慕著。”
葉汀:“為什麼不覺得這人是自己?”
蔡氏蹙了眉:“我不喜歡紅色,從來都不喜歡,倘若沒失憶,大抵也是不會穿的。”
仇疑青將包著扳指的帕子開啟,展示給她:“這東西,你可識得?”
蔡氏盯著了久,表情沒半分波瀾:“不記得,不認識。”
她甚至帕子掩鼻,往後略退了退,好像些嫌棄這髒兮兮的東西,不願靠近。
“你再仔細。”
蔡氏這才靠近了些,仔細了:“‘溥心’……這是我夫君的東西?”
“可你不認識。”
蔡氏神情些窘迫:“我……我的確不大記得,這哪裡發現的?亡夫遺物,好像都收這院子裡,別處並沒……”
仇疑青:“侯府地下暗道,你可知道?”
蔡氏垂眼:“本來不知道,但錦衣衛昨日動靜……我現知道。”
“暗道裡發現一具骸骨,腳邊落著這枚扳指。”
“骸骨……是我夫君?”
整說話過程,葉汀一直都觀察蔡氏,她眼眶微紅,是前頭哭的,聽到疑似丈夫骸骨出現,沒什麼激動情緒,也沒接著落淚。
到丈夫畫的別人小像,寫給別人的情詩,她會心酸,會說嫉妒,知道人死了,卻沒那麼難受?
蔡氏:“ 需要我……去認一認麼?雖然我現什麼都不記得,不一定能幫得上忙。”
仇疑青卻道:“也好。夫人請。”
葉汀順給了申姜一眼色。
申姜不要懂,少爺和指揮使帶蔡氏去暗道,這院子正好空出來了,他不留原地順查一查,翻一翻,還等什麼呢?
等人出了院子,他立刻招來兩錦衣衛:“給我好好查,認真找,趁主子不,對下人們好好問話,不能榨出東西來!”
除了到小像的時候,蔡氏其它時候都平靜,其實小像的時候她也平靜,不是落了淚,別人根本注不到她心中的翻湧。
這次也一樣,她一路平靜的隨葉汀和仇疑青走到暗道,錦衣衛正挖的骸骨前。
第一眼到這種場面,小小驚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還是一臉陌生:“你說……這人是我夫君?”
葉汀:“存可能性。”
蔡氏:“那我夫君不是外身亡,是被人……害了麼?”
葉汀:“身份能確定,可能性大。”
蔡氏‘撲通’一跪了下去。
這一跪可是始料未及,葉汀攔都沒來的及攔。
“若我夫君死於非命,被惡人害死,還請大人秉公執法,查出兇,為我夫申冤!”
“你起來……”
“諸位為亡者奔走,受的起妾身這一拜,妾身就是跪死,也萬沒不該,不值的!”蔡氏頭叩了下去。
現場都是男人,出於避嫌,不好伸去扶,蔡氏自己不起來,也暫時只能讓她跪著,葉汀對這一幕非常外:“你不是忘了你夫君?”
蔡氏抬眼:“妾身不敢隱瞞,確實是全忘了,可過往忘了,心不曾丟,若我夫枉死,做為未亡人,我該當要替他找回公道,幫他說他說不出的話,做他做不了的事。”
她的表情直,沒憤怒,哀傷,愁怨,眼底只一份堅定,不管她是誰,丈夫是誰,認不認識,沒什麼前塵舊怨,這一刻,她只是得知丈夫被害的妻子,她得扛起這事,為夫申冤。
侯府二房的人,不管應溥心還是蔡氏,似乎都是執著的人。
……
葉汀這次沒應恭侯府留久,和蔡氏說完話,就回了北鎮撫司。
暗道裡挖出的骸骨,也快送到了仵房,包括挖下來的部分土牆。各種工準備就緒,葉汀帶著商陸一起,進行對骸骨的第一次檢驗。
暗道挖地下,換了普通人家,大概不會費多事,能走就行,應恭侯不一樣,起碼的排場得,挖開的土外面是修了牆面的,以黃黏土為主,了類似石灰砂漿的東西,對屍體儲存幫不上忙,是以骸骨就是骸骨,沒皮肉,只尚未分解完畢的頭髮。
現場令人遐想,留刻著‘溥心’二字的扳指,似乎死者身份已經確定,葉汀卻不能被干擾,仍然要以自己的專業知識為主,進行從頭到尾的檢驗。
第一樣,是性別。
屍骨被嵌入牆中,儲存完整,小刷子清理乾淨,再做清洗,些特徵就的清楚了:“骨盆腔高而窄,盆骨入口縱徑大於橫徑,恥骨弓角大約是食指和中指展開的角度,”呈v字形,葉汀話音清亮,“死者是男性。”
再就是年齡。
“恥骨結節完全癒合,聯合面綠豆大小骨化結節,不同程度隆起……顱底基底縫基本癒合,死者年齡大約二十二到二十七歲。”
“右臂關節往上寸處,過骨折。”
葉汀一樣一樣的驗著骨,驗頭骨內側時,視線突然停住:“……不管這人是不是應溥心,他的死因大抵不是淹死。”
商陸眼前的骨頭都不過來,一臉驚訝:“這種屍骨,也能驗出死因麼?”
“別的興許不可以,但你這——”
葉汀指指向頭骨,顱內的位置。
死者被埋牆裡,頭骨可能會受到擊打或外,裂痕正常,可顱內的痕跡就不正常了,那裡被利器劃過的痕跡,空腔處刺入狀殘留,像是一根長的釘子。
這種東西肯定是人為釘進去的,不可能這麼正,這麼深,當時人已經死了,對方只是拋屍,不需要多此一舉,除非,這就是兇器。
“現場可找到了釘子?”
“暫時沒發現。”
“土呢?”
“倒是多,還些大土塊,沒來得及敲開。”
葉汀到擺仵房靠牆位置的土塊,拿了小錘子,一敲開……
“找到了。”
然釘子。
大約年深日久,屍體被分解,釘子顱腔內慢慢的也不再穩,再蟲蟻透過,落下來,掉了別處。
現問題來了,所人都知道應溥心是淹死的,地點京郊外河堤,距離應恭遠,他的骸骨為什麼會出現府裡,還被人封進了暗道?
人都死了,至於多此一舉?運屍回來,不被發現的難度,好像點大。
等等。
葉汀仔細了死者頭骨:“申姜好像說過,這二老爺生得英俊?”
商陸:“骨頭也能出來?”
“人皮相,骨相,骨頭生的好,人醜不到哪裡去,骨頭生的難,想要好,就難度了……”葉汀了會頭骨,決定,“做顱骨復原吧。”
“顱骨復原?”商陸不懂,這四字還是頭一次聽到。
“沒錯,顱骨復原。”
葉汀修長指尖點頭骨,雙目明亮:“我找出他到底生的什麼模樣,也讓你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