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骷髏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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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白汀垂了眸,眼觀鼻鼻觀心,沒有說話。

值守換班,獄卒們開始說葷話,一天中地面最安靜的時候,老鼠們還沒開始活動——

時間指向很明確,這是在晚飯過後,不算太夜,是這裡人們最悠閒的時候,那些喜歡晚上幹活的夜貓子都還沒開始動,時間最多也就是晚上七八點,連九點都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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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別說提審問供了,獄卒連牢飯都懶的送,怎麼會有人讓他去幹活?

而且這個人他不認識,明顯前頭有坑。

誰……要算計他?

申姜不在,想不去,也不是沒辦法,就是有點麻煩,葉白汀心下轉的飛快,滿打滿算,他在這裡沒幾個仇人,疤臉被他揍的到現在還沒醒,不做人的義兄賀一鳴在外頭,這會兒能搞事的,似乎只有布松良了。

可布松良是萬萬不會殺他的,魚死網破沒必要,一來不划算,殺了他,布松良也落不著好,申姜不是沒脾氣的人,不可能隨隨便便認栽;二來——他一個小小囚犯哪來的排面,他不配啊。

布松良是什麼人,頭頂有人,自認技術獨一無二,無人望其項背,跟個沒有明天的囚犯計較多失格調,他連話都不願意和他說。

別人是官,他是囚犯,形勢比人強,別人鐵了心要坑他,他就是裝暈,裝病,別人也能把他掐醒過來,抬出去,不如過去看看,這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葉白汀站起來,似乎起猛了,力氣不支,“哐”一聲手撐在牢門上,門鎖嘩啦作響,十分吵人。

“抱歉,”他朝鄰居道了個歉,站直了,看來人,“走吧。”

來人見他乖順,沒太為難,帶著他往外走。路有點長,像是繞著什麼主線走的,沒走出詔獄大門,拐進一道小小偏門,來到另一個空間。

是仵作房。

葉白汀只去過法醫室,沒見過仵作房,但這裡蒼朮皂角的味道很重,不管桌上擺飾,還是牆上掛的衣物工具,都與驗屍這項工作有關。

四周很安靜,只有最裡邊的房間門關著,有聲音,大約是誰在忙。

“裡面的人忙,你先在這裡等會。”

這人隨手一推,把葉白汀推進一個房間,關了門。

“譁啦啦——咔嗒——”

是鎖鏈繞過銅鎖的聲音,葉白汀不要太熟悉,這是在外頭上了鎖,他被關在這裡頭了?

不見面不虐待,只是為了把他關起來?

葉白汀靠在門邊,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起初外頭很安靜,慢慢的,有人來去,低聲說話的聲音也隱隱傳了過來。

“……指揮使……要送新犯人來……”

“那邊已經騰地方了……說是親自審問……”

“還不知人是死是活呢……有沒有我們的活兒……”

“要不要過去露個臉……”

仇疑青要來?審犯人?

葉白汀眼梢快速顫動,兩息過後,面容舒展,唇角微勾,這樣啊……那沒事了。

放鬆下來,他開始觀察自己所處房間,這是一間停屍房,空間不小,有八個停屍臺,但都空著,什麼都沒有……布松良是不是太小心眼?怕他隨便驗屍,就把所有屍體都移走了?

房間很冷,凍得人手腳冰涼,葉白汀不是不怕冷,是這些日子過來,也習慣了,冷就冷點,反正死不了。

可是他無聊啊,沒事幹不就會時不時覺得冷?他開始翻一邊的東西,停屍臺上沒有屍體,櫃邊倒是有骨頭,還一小堆,他隨便瞥兩眼就知道,有人的,也有動物的,應該是剛送過來不久,還沒整理。

錦衣衛新上任的指揮使是個工作狂,北鎮撫司上上下下事都多了起來,案子多,仵作房接來的屍體也多,緊要的,新鮮的屍體都驗不過來了,何況骨頭?

葉白汀看看白骨,再看看現成的停屍臺,左右無事,就開始撿骨。

這個是人的,拿到停屍臺;這個是雞的,放到一邊;這個……看不出來,反正不是人的,同樣放到一邊。

忙忙碌碌,不知道過去多久,一具細小骨頭缺失,完整度不算太差的骸骨被他拼湊了出來。

“來,讓我看看,你是什麼人……”

葉白汀站在停屍臺前,觀察這具骸骨。

“骨盆高而狹窄,縱徑大於橫徑,心臟形,恥骨弓角……切合中指與食指形成的角,大約70度,你是個男人。”

“牙齒完整,鎖骨,肩胛骨,顱底基底縫開始癒合……你已及冠,應該不到二十四歲?”

“脛骨骨折,折斷處……有血蔭?”葉白汀眉心微蹙,“骨有齒痕,顯已被野獸啃咬,可血蔭明顯,你在還活著的時候,就遭遇了這種痛苦?”

“骨頭顏色發暗……髮間有布料殘留,這絲線……”

似乎有點不對勁。

……

牛大勇派出去送信的人終於找到了申姜,申姜從口供紙頁中抬頭,眼珠子都氣紅了:“操——肯定是姓布的孫子幹的!搞老子的人,老子搞不死他!不問了,走!”

他拿上口供紙,火急火燎的回北鎮撫司。

詔獄另一邊,仇疑青在審新抓來的人犯,刑部左侍郎沈德佑。

大刑已經上了一輪,從刑具到地面,血糊啦一大片,嚇人的緊,沈德佑起初還挺硬氣,憋住了沒招,現在趴在地上,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動都動不了了。

仇疑青轉著鞭柄,眼睫微垂:“咱們沈大人風骨卓然,就上這點小菜招待,是瞧不起誰呢?再來一輪新鮮的。”

“是!”

錦衣衛齊聲應喝,氣勢十足,沈德佑差點沒直接過去,這輪還是小菜?那新鮮的……他抖了抖,認了慫:“我……招……我招……”

仇疑青擺擺手,起身走到了沈德佑面前。

沈德佑臉貼在地面,咬著牙說了個名字:“高良平……”

仇疑青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一頓後回頭:“此人……似乎正關在詔獄?”

別人沒他這個記憶力,迅速調了花名冊,發現詔獄果然有這個人!

“去提。”

“是!”

一盞茶過去,敵人的錦衣衛人沒提過來,神情也小心翼翼,頗有些不好說的樣子。

仇疑青走出刑房:“出了什麼事?”

錦衣衛單膝跪地:“回指揮使,人,死了!”

“死了?”仇疑青眼梢微眯,“倒是挺巧。”

“已通知仵作房看屍,布松良在外等候,是否即刻去看?”

“去,”仇疑青掀開衣袍,大步往前,“叫人過來,同本使一起。”

布松良頭前帶路,垂眉束手,走得端端正正,又小心翼翼,上天助他,竟然這般順利,不用特別佈局……高良平是官身,關押地在更加陰暗潮溼的內裡,走過去,自然要經過葉白汀的牢房。

越走越近,布松良眼珠微轉,手心慢慢滲出汗,這牢房陰暗,不注意怕是看不出來,他得小小提示一下——

“指揮使大人……”

“我說嬌少爺,你今日分我的粥可少了。”

“哪裡少?你屬豬的麼吃那麼多?也不怕噎死。”

布松良瞳孔一縮!

這,這後面答話的,明顯就是葉白汀的聲音!他不是被關在停屍房了麼?什麼時候回來了!怎麼回來的!

牢裡光線陰暗,影影綽綽,布松良看不到葉白汀的臉,只看到他靠在裡面牆壁的影子……不,不行,他被坑了,不能被反打臉!無事生非,會被指使使問罪的!

暗暗燭火下,仇疑青音色微霜:“嗯?”

布松良額角的汗都下來了,趕緊轉圜:“地滑,指揮使小心些。”

話說完就後悔了,不該這麼說的!指揮使武功奇高,輕功更是一絕,他提醒路滑小心,豈非在嘲笑指揮使武功不濟?平地都能摔跤的人,輕功能好到哪裡去?

下一瞬腳底踩到了什麼東西,踉蹌一滑,他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仇疑青越過他:“路都不會帶,北鎮撫司養你不如養條狗。”

布松良摔的七葷八素,滿臉通紅,這個跤絕對不是他不小心,腳下的石子是誰故意扔過來的!要讓他知道是誰在害他……要讓他知道……他絕饒不了!

申姜靠在遠處牢柱,先是嚇的汗溼了後背,再是捂住嘴控制自己別笑出聲,一時水深一時火熱,差點被折騰瘋了,等二人走遠,趕緊走到葉白汀的牢門前——

人呢?果真不在?那剛剛的對話……

他視線滑過右邊鄰居相子安,相子安眼皮耷拉著,手裡扇子一搖一搖,好像沒看到他;滑過右邊秦艽,人直接靠在柱子上睡覺,眼睛睜都沒睜開!

見了鬼了……嬌少爺明明不在,怎麼會有聲音?

不敢前去觸指揮使的黴頭,他拎過自己手下查了查,很快找去停屍房,門口明晃晃的大鎖奈何不了他,沒鑰匙,他還沒武器麼?兩錘子下去,鎖就被鑿開了。

“嬌少爺——葉白汀——你在不在裡……”

門一開,迎面就是個停屍臺,上面擺著一具白骨,頭骨正好對著他,兩個黑漆漆的眼眶,一個張開的大嘴,像是在對他笑。

“我草——”

一口氣沒順過來,申姜差點左腳絆右腳,學布松良摔個狗吃屎:“祖宗,你又玩什麼呢!”

“可以,還不算晚,你沒想象中那麼廢物。”

葉白汀轉過頭來,眉目如畫,風輕雲淡:“你來的正好,我有重大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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