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一滴水從天而降,落在夏齋的額前。
他睜開眼,先是九條朝雨的臉,再是潔淨的病房。
“下雨了?”
“沒。”
九條朝雨搖頭,起身拉開窗簾,窗簾外透進來稀薄的陽光,看起來今天的天氣很好。
“命大,竟然沒死。”
夏齋坐起身,像是慶幸又像是劫後餘生般的松了口氣。
“子彈射穿胸膛不會死,得了絕症不會死,只有遺忘,才是真的死亡。”九條朝雨緩聲說。
她正對著視窗,來自湖畔翻滾來的風吹進了病房,拂起了九條的黑髮,夏齋微微睜大了眼,淡棕色的眸子裡倒影著少女的影子。
明媚陽光下。
少女穿著和服站在窗邊,暖陽灑在靜謐如一汪清泉的眸子裡,黑色的睫毛被曬成了暖色,就連深紅的巫女服都有些熠熠閃光。
“很有哲理。”夏齋點頭。
但是,沒有回應。
正當夏齋詫異於小啞巴的沉默時,小聲的嘆息,藏在風聲中飄了進來。
九條側過臉,柳眉有些纖柔,瀑布般的長髮被和風吹起,像是琴絃一般飛舞。
“夏君,中午好。”
她在笑,笑得很陽光。輕柔的聲音,像是蝴蝶翩躚一般夢幻。
夏齋拂去額前的水珠,掀開被子。
“你還沒好,先休息一下。”九條朝雨走過來,拉了一張椅子坐下,關切的說。
他充耳不聞,執意起來。
“我說...”
九條朝雨拍了拍桌子,語氣有些慍怒。
夏齋看了她一眼,後者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她放棄了,只是無力的垂下眼眸。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這個世界本就如此。
九條咬了咬嘴唇,低著頭,看不見表情。
“我認輸了。”
雖然沒說明白,但夏齋很快就反應過來,於是,他正視九條朝雨:
“安若呢?”
“安小姐先你一步回去了,前天我安排了專機。”九條輕聲說。
“沒見到我,安若肯走?”
夏齋的語氣有些詫異,那個女人...什麼時候這麼乖了?
“她睡著後,被我捆起來....”
九條朝雨沒說完,但也不需要說完。
夏齋可以想象,安若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
“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子彈避開了臟器,只是要幾天的修養,所以這幾天...夏君先住在這裡。”九條垂下眸,“看看風景,陪陪我。”
“能下床嗎?”
“我想...是可以的,但盡量少走動。”九條朝雨吐了一口氣。
夏齋扭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鮮花,上面的署名是九條清隆。
“上任家主...”
他的語氣有些遲疑。
九條朝雨搖了搖頭。
“節哀。”
“無需為我擔憂,很早之前,我就接受這件事了,老爹也是。”九條朝雨拿起了鮮花,“他在年輕的時候追求力量,過度使用了一個叫勢的東西,加速身體衰老,能活到現在,已經很好了。”
“這樣嗎。”夏齋沉默。
一隻手,撫在他的臉上。
“夏君,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九條朝雨望著窗外景色,緩聲說。
“我想,再回顧一次。”
....
‘哐當哐當...’
電車駛過軌道發出平穩的聲音,一點一點的駛出了紅松林,深綠的海洋漫過了頭頂,金色的光斑穿過窗戶打在了人的臉上。
今年的陽光太過燦爛,導致紅松的長勢喜人。
九條朝雨閉著眼,把手放在夏齋手裡。
這一次,她沉沉的睡了過去。
斜斜的陽光從樹陰間投下來,從沒有玻璃的窗戶裡照進電車,在老式的座椅上不斷地變幻。
夏齋垂眸,看著閉上眼的女孩。
睡夢裡,她緊縮著眉頭。那張精緻陽光的臉,少了笑容。
這是夏齋第一次見九條難過的樣子,但不會有第二次了....九條不會讓他看的。
“面具帶久了,連自己都騙過去了。”
他伸出手,摸摸女孩的臉。
很柔軟,很溫暖,所謂的初戀感,想來便是如此吧。
電車在熟悉的站點停下,九條朝雨準時醒了,夏齋牽著她下車。
碧藍的東京灣浪濤聲疊起,陽光穿破碧綠的嫩葉在整潔的地面上留下了金色的光斑,兩人順著靠海的一側馬路緩緩穿行。
“公寓,已經被人燒了。”夏齋輕聲說。
“我會賠償的。”九條朝雨嗯了一聲,又笑起來,“夏君,還記得我穿過的泳衣嗎?”
“記得,你說好要送我當禮物的。”夏齋偏著頭看著遠處的海峽。
“其實,我藏在公寓裡。”九條眨了眨眼:“但安小姐應該是發現了,我手下的人說,她把泳衣扔了。”
夏齋沉默了片刻,有些心痛。
或許有些東西,天生就沒有緣分吧。
九條朝雨看著他鬱悶的表情,吃吃的笑起來。又附在他耳邊,悄聲說:
“夏君喜歡,晚上我穿給你看。”
“....”
“不喜歡泳衣嗎?那...護士制服搭配黑絲呢?”
“我是病人。”
“所謂醫者仁心...”九條朝雨搖頭晃腦,看到夏齋不說話又笑了起來。眉毛彎彎的,眼睛眨成了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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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走了很久,每一步都很用心,夏齋很認真的觀察著這裡的景色,直到天色越來越暗,他才恍然間明悟,時間不早了。
“你當初,為什麼要裝啞巴?”夏齋扭頭問。
“你猜猜看?”九條朝雨把食指點在唇前,故作神秘的說。
“被人追殺?”
“不是。”
“害怕身份暴露?”
“不是。”
“那...”
“單純的好玩。”九條朝雨笑著,矇混過去。
她在公寓前的一段距離突然加快了腳步,直登斜坡的頂端。
到了終點,九條朝雨有些氣喘,但是她站定了,背對著夏齋。
此時夕陽墜下來了,光暈把天空中的雲燒成火焰的顏色,在越來越濃郁的夜色中,被磨得很光的木製長椅反射燈光閃閃發亮,上面空蕩蕩的沒有人影,只有蟬鳴...
夏齋在斜坡最下端,看著少女慢慢轉過身,看著夕陽浸潤了巫女裙....直到天與人與夕陽融洽在一起。
深紅色的巫女,在夕陽下微笑。
那是介於天使與惡魔之間,既帶著純真又帶著誘惑的笑容...美好的像是伊甸園裡的禁果。
夏齋猛然想起來,巫女,必須身心奉獻於神明,不可牽涉情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