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天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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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三人的熱鬧早就吸引了刑部許多大大小小的官員。他們看見這邊站著嚴尚書、陸副指揮使等人, 雖然不認識與嚴尚書發生衝突的是那位年輕人,但還是都圍了過來。

周遜絲毫不意外嚴大人會說出這種話來。凡是和周採扯上關係的,無不例外, 都是些捧著流言當圭臬的貨色。他只淡淡瞥他一眼, 道:“我聽說嚴大人滿腹經綸, 平時經常花時間在外面給他人的子女講學,只是不知道大人用在家裡子女身上的時間, 有沒有大人給旁人講學的時間的一半多?還是說——嚴大人比起言傳, 更喜歡身教?”

嚴尚書皺了皺眉, 他不知道周遜此言何意, 但也沒有追問的意思——與周遜多說一句話, 他都覺得掉價。

可他轉身還沒走出兩步,便聽見周遜道:“對了,正好嚴大人在這裡,這封信,便拜託嚴大人轉交給嚴嘉了吧。”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 幾個看熱鬧的人眼睜睜地看著周遜將一封信從懷裡掏了出來——那信封是嚴府特製的, 上面還印有嚴家的家徽。

嚴家很喜歡做這些很有□□風格的事, 並將此引以為“風骨”, 就連自己家裡寄信,用的也是特製的信封。嚴尚書原本以為周遜是氣急了,正在胡言亂語,正想回頭好好嘲諷一番。

然而當他回頭看見那信封上熟悉的家徽時,就連神情都凝滯了。

“前幾日嚴嘉寄信給我,向我討教應如何闡釋‘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 與之俱黑’。他常來我府上同探究典籍,可惜這幾日似乎是觸怒父親,出不了門。”周遜道,“今日我原本該照例託小廝將信帶去嚴府,正好遇見嚴大人,便省了這道功夫。嚴大人滿腹經綸,想必比我更懂得這個道理應該如何闡述,只是……”

他微微眨了眨眼,像是很為難似的:“嚴兄明年便要春闈,嚴尚書是做父親的,比起在這裡教育旁人,或許更該抽些時間,回去關照關照自己的子女,對嗎?”

嚴尚書瞧見信封上熟悉的字跡,如遭雷擊。可除了信封之外,周遜還將另一條盒子遞給他:“嚴兄上回還一併寄來了一盒劍穗作討教的謝禮,可惜我不舞劍,不需要此物。便也勞煩嚴大人一起帶回去。”

圍觀之人看見這片熱鬧,小聲地議論起來。

“嚴家家風不是出了名的好麼?嚴大人方才斥責那名青年,怎麼連自己的孩子同他交好也不知道?”

“家裡父親就是大儒,整日在外面論道,自己的孩子卻要向他人請教功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這兩句話對上,還真挺有意思的?”

“我看那劍穗,價格不菲啊!”

“不過,嚴尚書的獨子竟然會向他請教、與他交好,甚至贈謝禮……這個人應也不是池中物?怎麼沒聽過他的名字?”

“周遜……是周狀元的弟弟麼?”

嚴尚書接過東西,他聽見旁邊的議論聲,藉著有人喚他,羞惱著拂袖而去。周遜只靜靜立在那裡,神情舒緩。

旁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了,也就散去了。周遜轉身要上樓,身後卻傳來了一個男聲:“方才那可真是巧。”

陸顯道。

周遜表情不變,他雙眼依舊是冷冷淡淡的,嘴角也依舊是平緩的模樣:“很巧?”

“正巧你身上就帶著給嚴嘉的回信,正巧回信,便是由嚴家的信封裝著的。正巧,還有能驗明的確是嚴嘉所贈的劍穗……”陸顯道緩緩道,“正巧……”

周遜用手指敲擊著欄杆。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唔……”他居然笑了笑,“同年的學子,聊到《荀子》,聊到這句話,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至於嚴嘉會和嚴尚書發生衝突只能寫信給他,嚴尚書今日會來這裡,那種自詡清高的人,會在他面前說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種話來規勸與他廝混在一起的人,又或是評判於他,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陸顯道沒說話了。

周遜施施然對他一笑,兀自上樓去了。

行走在樓道中,他想,世間哪有那麼多完美的巧合。

巧合只屬於幸運兒,而普通的人想要得到幸福,卻要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天之驕子唾手可得的幸運,旁人想要得來,卻要遍體鱗傷、流盡鮮血地用盡一切算計。

腳步踏在樓道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周遜在親信的引領下,走向那間預定的包廂。

在看見內裡玄色的衣角時,周遜笑了。

他唯一不用靠遍體鱗傷就能得到的幸運,已經在這裡了。

……

樓下聲音清亮,是官員在誦讀周鴻的罪狀。周遜坐在皇帝身邊,眯著眼看著中間跪著那灰撲撲的人影。

自上次牢中相見又過去半個月,他簡直要徹底認不出周鴻來了。

他眸光掃過一樓後面的座位,周採在那裡,周採也正看著周鴻。他身側坐著周父,自己看上去則是面沉如水,似乎很是焦慮。

今日周鴻被審,周採身為兄長自然是要來的。他這表情也是很符合周採身為兄長一貫對周鴻的偏寵疼愛。不過周遜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他說不出來這感覺是什麼,心裡卻越來越警惕。樓下,誦唸供狀的絳衛不疾不徐道:“……在路斌傷重後,周家也並未派人去進行探望與補償……”

在聽聞事發之後,周家竟然對路斌等人不屑一顧,就連探望也從未有過後,圍觀的人群裡出現了一陣騷動。

“想不到周家表面上看起來光鮮,私底下竟然這般作威作福!”

“弄斷了人的腿,就連探望也未曾探望一下?也太過分了吧!”

整個過程中,周採只坐在他的位置上。他垂著睫毛,睫毛微微抖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周遜皺起了眉。

絳衛唸完了供狀。威武堂一片寂靜。周鴻只跪在地上發著抖,像是全然被嚇破了膽子,就連一句話也不敢說。而遠處的周採只是閉了眼,像嘆了口氣一般地握住了拳頭。

“既然供狀如此,那麼……”

“壞了。”

周遜低聲道,幾乎就在頃刻之間,他便想到了方才那違和感的來源!

“怎麼了?”沈老頭轉頭看向自己的學生。

“按照人之常情,周家不可能不為周鴻辯解——尤其是探望一事。我記得上官小姐曾說,周家在事發之後,曾上路家來許多次,在大街上逼路家諒解。路家是被騷擾得苦不堪言,才搬走的。”周遜用極快的語速說著,“而如今他們在此處一言不發,全然不為自己的‘不曾探望’而辯解,若是沒有後招,以周家的個性,一定會當場就將不能探望的緣由推到絳衛的阻攔身上,然後將這起事由兩人之間的糾葛,化為絳衛同周家的派系糾葛……這說明……”

“說明……他們知道我……”

周遜一抓把手,咬住了嘴唇。

千算萬算,他居然算漏了這點……他當初幫路斌是出於一片好心。可他萬萬沒想到,周家居然如此無恥,要將他一個被趕出周家的庶子的幫助,也算到周家的頭上來。

可周遜總不能自己下去,站到臺上去說“我已與周家斷絕關系,我幫周家也絕不是出於兄友弟恭的親情”。如今周鴻一案因著周採的緣故,不少達官貴人本人、又或是他們的眼線都在此處盯著。在這個孝道大過天的時代,他若是這時候跑上去說了,必然有人會質疑“你為何與周家斷絕關系”。

其中內情他實在無法交代。可即便如此,也難免留下他不孝不悌的名聲。周鴻的案子有多出名,周採有多出名,他的壞名聲,便會有多出名!

可要讓他坐視周家又偷取了他的成果,他又絕不可能甘心。

周家這空手套白狼的算盤,打得可真好!

此刻要冷靜,周遜想,先別去想最壞的結果,總有辦法,總會有辦法力挽狂瀾……

他的額頭,被狠狠地一敲。

“叫你別做爛好人了。”沈老頭敲了他一把,“瞧,這下惹事上身了吧?”

周遜抿了抿嘴唇。沈老頭本來就氣他之前不肯聽他的,這回便刀子嘴道:“一會兒別想著下去咆哮公堂,這回你給我好好地把這個悶虧吃下去,吃一塹長一智!”

周遜:……

沈老頭:“喲,瞪著我幹什麼?反正這事兒你明面上也沒吃虧,就當買個教訓。”

周遜:“可我會很不爽。”

周遜低了低頭,他想了個百轉千回的辦法,便要立刻下樓去。可他還未起身,手背便被皇帝按住了。

“我也會很不爽。”皇帝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沒事兒,咱們一會兒一起下去!”

周遜:??

皇帝:“我都替你安排好了!”

周遜看了皇帝一眼,轉頭又看了旁邊鬍子花白的老頭一眼,兩個人同時對他露出了奸計得逞的笑容。

周遜:……

他坐下來,看著外面的場景,很用力地眨眼。皇帝湊過來,見他的臉側過去,對他小聲道:“誒,那個,你是不是生氣了?沒來得及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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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周遜道。

他只恨自己的眼睛不能眨得再快、再用力點,好把方才眼睛的酸澀,一瞬間都給眨去。

這的確是他不用遍體鱗傷便能撿來的,幸運。

眼見著流程已經走完,負責審判的官員,清了清嗓子,就要給出判決。人群中卻傳來了一個聲音:“且慢!”

發出聲音的,是坐在路斌身邊的路大娘,她像是經過了許久的心理鬥爭,才終於抿著嘴唇開了口:“其實……其實周家……周家在那之後,來看過我們。”

一石掀起千層浪,絳衛呵斥了一聲,迅速被主審的官員壓了下來。官員看著路大娘,和藹道:“大娘,此話怎麼講?”

“其實……”

路大娘很快磕磕巴巴地將周家人替他們請來御醫一事說了一遍。不過她並未提及“遜公子”這個假名,而只是說那人是周鴻的兄長。官員聽她說完,立刻問周鴻道:“確實有此事?”

周鴻也是茫然的:“我……”

他求助地看向人群:“兄長……”

周採便在此時嘆息了一聲,粉墨登場。

“路家出事之後,我們於心非常不安,只是絳衛以‘不得打擾路家’的名義,將他們搬遷到了別的地方去。他們人在絳衛的屋簷下。絳衛中副指揮使又與我周某人之間有些誤會,我們也不好在明面上打擾,只好……”

他欲言又止,可神情裡,分明將一切不曾言及的故事一併說出來了。

“其實,我想了想,周鴻他,到底也是個孩子。”另一邊的路大娘囁嚅道,“如今斌兒已經快好了,只讓他們多賠些銀錢,也就……”

這兩人話語相合,負責主審的黃侍郎心中也是一鬆。他不著痕跡地看了看自己的恩師嚴尚書的方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這樣……”

他話音剛落,樓上的包廂裡卻傳來了一人的聲音。

“這話說得有些好笑,朕派去關照路家的特使,是什麼時候變成周家的人了?大娘,你可看仔細些。”

那熟悉的聲音一響起,堪比一石激起千層浪!

“走,下去。”皇帝抓住周遜的手,對他低聲道,“我帶你到這群人面前露露臉。”

“露露臉?”

“過個明面,證明個身份。”皇帝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不是周家的人,你可是……”

“天家的人?”周遜跟在他身後道。

“我家的人。”皇帝抓了抓他的手心,“怎麼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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