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剛的叫罵聲凝固在空氣裡。

呂偉向後回頭，視野中陳元已經抓住了手剎。

他的瞳孔在這一刻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逐幀放大。

想要去制止陳元的雙手還沒有伸出去。

那個手剎已經被拉了起來。

急速運轉的車輪突然間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就像是人在狂奔的時候被人絆了一跤一樣。整輛車在剎那間開始了無法控制的甩尾。陳亮下意識地握緊方向盤，他試圖想讓車身恢復到正常的行駛路徑。然而車身的重量和行駛的速度所帶來的這股巨大的慣性，讓他的努力變成了妄想。甩尾的幅度在一秒之間猛然擴大，車身跟著開始出現傾斜。

車裡的四個人不受控制的相互碰撞，視野開始顛倒，短暫的失重感籠罩著跳動的心臟。再然後，狂暴的衝擊力席捲過來，風聲在耳邊咆哮，碎裂的玻璃浮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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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林路上被拉扯出一條慘烈的痕跡，整輛車就這樣一直翻滾了很遠，才撞在人行橫道邊的護欄上，終於停了下來。

車禍所發出的巨大聲音，引來了無數喪屍的矚目。他們搖晃著身體轉過來，似乎正在確認那邊還有沒有活人的氣息。

陳元乾咳了兩聲，粘稠的血液正順著額頭往下淌。他感覺渾身上下都有一種即將散架的感覺，刺骨的疼痛籠罩著他，他感覺自己的痛覺神經正在逐漸麻痺。

由於車身最後是翻著停下來的，所以陳元現在是整個身體頂在了車棚上。旁邊的劉剛已經變成了血人一動不動了。

陳亮和呂偉都還活著，此刻他們正扭動著身體，一邊痛呼一邊試圖從車裡爬出去。陳元喘息著伸手拉了拉車門，已經壞掉打不開了。

他咬著牙，忍著劇痛用腿連踹了好幾下，總算把那塊已經變成廢鐵的車門踹飛了出去。他伸出雙手一點一點的往出爬。

熾熱的陽光照射下來，讓他的意識恍惚了一陣。他用力甩了甩頭，終於整個人從車裡爬了出來。

他艱難的支撐著身體坐起來，大口喘氣。手掌，小臂，肩膀，後背，大腿，腦袋沒有一個是完好無損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傷口遍佈了他的全身，汙血在肌膚之間緩慢滑動著，他感覺麻麻的，有些癢。

微風吹拂著他的臉，他向四周看了看，陳亮的雙手已經從車裡伸了出來，看不到呂偉那邊的情況。活人的氣息越發變得真切，無數的喪屍開始搖晃著向他們圍過來。

陳元歪歪斜斜的站起來，身體的情況還算樂觀，他步履蹣跚的走到車身的另一邊，隨後停下了腳步。

副駕駛的車門已經被踹開了，呂偉正喘息著蹲在地上。聽到腳步聲，他緩慢地抬起頭，看了看那個此刻正站在日光中有些朦朧的身影。

他盯著陳元的眼睛，一邊掙扎著站起來，一邊咧著嘴笑，“你，呵，你果然有問題。”

陳元同樣也在盯著呂偉。幾乎就要停滯的大腦再次被他強行啟動。意識到呂偉想要拔槍的瞬間，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朝他衝了過去。

沒有一點多餘的機會，劇烈的疼痛全都被他拋在了腦後，他的眼中，只有那個正在逐漸抬起即將對準他的槍口。

“砰——”

槍聲響起的前一秒，陳元撞了上去。

拿槍的右手在震動中向上抬起，彈道也因此發生了偏離。

咆哮的子彈幾乎是貼著陳元的耳朵射向了後方的空中。

助跑所帶來的衝撞讓陳元和呂偉同時失去了平衡，手槍飛了出去，他們兩個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無法抑制的疼痛再一次滲入到骨髓當中。

瀕臨死亡的恐懼感還殘留在體內，陳元仰躺著大口喘氣，左耳像是聾了一樣，那震耳的槍聲始終在嗡嗡的迴盪著，整個大腦都變得異常沉重。

倒在陳元旁邊的呂偉同樣也很痛苦，他身上的傷並不比陳元輕，只不過可能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那股子堅韌勁兒，讓他又一次搶先爬了起來。

他齜牙咧嘴的騎在陳元身上，強忍著鑽心的劇痛，他抬起右臂，一拳打在陳元的臉上。鮮血從嘴角溢位來，陳元不受控制的乾咳著。

雖然這一拳是打在陳元的臉上，但是對於受了如此重傷的呂偉來說，肌肉的撕扯同樣讓他感受到了那股宛如針扎般的疼痛。

即使是這樣，即使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即使是疼到他幾乎想要發瘋。他也依然沒有絲毫動搖想要殺了陳元的決心。

明明是可以活下去的，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車翻了，周圍是數以千計的屍群。呂偉心裡很清楚，想從這種屍群中突圍出去，還是以現在這種受了重傷的身體，那是不可能做的到的。

死亡已經是必然的結局了，只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竟然被陳元這個小子給算計了。所以，他要在喪屍吃掉自己之前，親手殺了陳元。

他再次抬起右臂，然後嘶吼著用力揮下這一拳。

陳元臉上的皮膚和肌肉都已經麻木了，他意識恍惚的看著呂偉一拳接著一拳的砸下來。有血濺到了眼睛裡，他用力眨了眨，想要伸手去擦，卻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風中瀰漫著血的味道，陳元低垂著眼簾，在那道細小的視野中，可以隱約看到那片巨大的陰影正在向這邊快速擴散。

呂偉又一拳打下來，大概是牽動了五臟六腑中的傷口，他咳出了兩口血。抬手擦了一下嘴角，他低頭看向陳元，嘴裡喘著粗氣。

“去死吧。”

他伸出雙手用力掐住陳元的脖子。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佈滿血絲的雙眼越瞪越大，他的表情也跟著逐漸變得瘋狂而扭曲。

窒息的感覺很快湧上心頭。

但陳元的表情看起來卻似乎很平靜。

非但沒有痛苦的感覺，他的嘴角彷彿還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笑意。

呂偉狠狠的瞪著陳元。

他不明白死到臨頭的人怎麼還會笑的出來。

也許是瘋了吧？

他這樣想著，然後繼續嘶吼著加大自己手上的力度。

很突然的，他發現陳元的嘴唇竟然在動。

那虛弱的聲音像是一根透明的絲，順著風飄進了呂偉的耳朵裡。

他在數數。

“五……”

“四……”

“三……”

“二……”

雙手中的力度沒有減弱，呂偉看著陳元的眼睛。徒然間，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抬起頭。

陳元的聲音還在繼續，他說：“一，再見……”

嗜血的黑影從正前方撲過來，呂偉沒有任何機會閃躲，直接就倒在了地上。周圍無數的喪屍像是滔天的黑色海嘯，一瞬間遮天蔽日的將他吞噬在死亡的陰影中。

他拼命扭動著身體，嘴裡發出絕望的哀嚎。屬於人類的生命體徵越來越弱，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什麼。那雙充滿著茫然和不解的雙眼越睜越大，模糊的視野裡，透過喪屍間晃動的縫隙，那個年輕的男人在屍群中站了起來。

他微微張口想要說點什麼，顫抖的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裡。屬於他的生命在這一刻定格，呂偉死了。

從撞倒呂偉開始，陳元就在不斷觀察著屍群向他們行進的速度。當時他已經沒有什麼多餘的力量去和呂偉肉搏了，所以他算準了時間，只要撐到屍群圍過來，呂偉自然就必死無疑。

陳元按著大腿顫巍巍的站在那，屍群已經將呂偉完全吞噬了。他低下頭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半天，這才搖搖晃晃的走到路邊撿起呂偉剛才使用的那把左輪手槍。

檢查了一下，裡面還剩下五發子彈。陳元簡單感受了一下，隨後收起槍往陳亮那邊看了看。幾個喪屍鑽進車裡正在瘋狂的啃食著他，他已經一動不動了。

陳元用力呼出一口氣，他搖搖晃晃的走過去，先把早就死透的劉剛從車裡艱難的拖了出來。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陣，終於找到了給手銬開鎖的鑰匙。

雙手恢復了自由，他揉了揉手腕。

想到第一次坐巡邏車戴手銬的經歷竟然是這樣，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抽出劉剛身上的左輪手槍，看了看，竟然是滿彈的狀態。這讓陳元感到自己這次的付出總算是得到了一點象徵性的回報。

隨後他發現自己原本那把還剩下四發子彈的手槍也在劉剛的身上。

將兩把槍全都收起來後，他慢慢的彎下腰，推開堵住車門正在拼搶著進食的喪屍，然後從陳亮的腰間抽出了第三把左輪手槍。

陳元拿在手上檢查了一下，看樣子陳亮在他們這群人中的地位明顯不高，槍裡面只剩下了三發子彈。

陳元撇撇嘴，雖然只有三發，那也比沒有子彈好多了。

將三把左輪手槍全都在身上收好，他從巡邏車裡拿出對講機。然後環顧四周，尋找可以使用的交通工具。

為了緩解身上不斷傳來的疼痛，陳元跑到街邊的便利店拿了一包煙。點了一根，他用力吸了起來。

尼古丁鼓盪在肺部的觸感讓他暫時忘記了身上的傷痛，他輕輕吹出一團煙霧，然後靜靜的看著它在空中旋轉翻騰。

片刻後，他扔掉菸頭，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