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民不告,官不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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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虎頭山就停止了招人,因為滿了。確切說,楊炯都低估了二兩銀子的威力。在一個普遍從地裡刨食的衡州府,二兩銀子可能是一家人一年也賺不到的。不僅賺不到,能不餓死,偶爾能吃上幾頓飽飯,沾點葷腥,都要天公作美和官府仁德了。能賺上二兩銀子每個月,當個土匪都給幹,反正是賤命一條。這是楊炯找新入夥的兄弟問話時,大夥普遍的心聲。

看到大家的反應,楊炯心裡對明末的農民起義又有了直觀的感受:太窮了,太苦了,而且是讓人絕望的那種窮苦,逼著大家寧可死亡,也不願再苟且下去了,寧可自我毀滅,也要站出來摧毀這個讓人絕望的世道!

隊伍迅速膨脹到了二百五十多人。好多人都是先前那五十多個兄弟們拉來的,都是些表兄弟、堂兄弟、連襟什麼的。鄉下人,實在厚道,好處優先自家的鄉親。在這些人的苦苦哀求之下,楊炯不得不遵循人心所向,一番精挑細選,招了兩百人。新招的,都是些精壯的年輕後生,算是把虎頭山裡散居的獵戶一掃而空,還有少數的山下農戶子弟。由於人數有富餘,之前預想的長槍隊也擴編到兩個總旗。

對照大明朝衛所軍的編制,楊炯算是一個超編的百戶官,下轄兩個長槍總旗、兩個刀盾手總旗、一個弓箭手總旗,連帶他選的十個親兵,算是獨立的一個小旗。

這天是人招滿後,隊伍整編後的第一次集合。兩百五十多個人,分列成五個小方隊,在幾個虎頭山老兄弟的吆喝帶領下,勉強把隊伍排整齊了。張揚、興奮、甚至有點變調的口令聲,不時的喝罵聲,幾個老兄弟的臉上洋溢著邁上人生巔峰的那種滿足感與獲得感,這讓楊炯心裡有點恍惚……某種意義上講,隊伍的擴編,就意味著升官,而且是火箭般的升官速度。

**,老兄弟裡最早向楊炯表忠心的,這次立馬就當上了兩個長槍兵的其中一個總旗官,還有之前的兩個小旗負責人,都是直接當上了總旗官,其他的兄弟,最次基本上都是小旗官。

等隊伍集合好以後,就到楊炯訓話了。之前,楊炯也串過他們的宿舍,也在校場上看過他們臨時性的訓練,有過接觸和聊天,甚至不少傢伙的名字也是能叫出來的。但是,正式訓話,是有政治性的!楊炯覺得,這個話要訓好,得抓住大家的爽點!前世,楊炯有次和搭檔一次閒聊,也就是教導員,他說,當領導,得“有兩手”——講得一手好故事,裝得一手好逼。講不好故事,人心就容易散,人心散了,單位的建設就容易出問題;裝不好逼,領導就會沒威信,很多工作就不好開展,潛規則裡的利益也得不到,這個領導就當得不滋潤。

楊炯深以為然,也躬身實踐過,效果還真不錯。到了這裡,楊炯決定繼續用。

“……一年前,我在衡州府殺豬賣肉,想著到年底能攢上二兩銀子就不錯了。兩個月前,我帶兄弟們下了趟山,就帶回了五千多兩銀子。為什麼?”楊炯突然舉起雙斧,慨然喝道,“只要我們有斧頭、有長槍、有刀盾、有弓箭,我們就有地盤!有了地盤,就會有銀子、有糧食、有女人!大夥告訴我,我講的對不對?!”

“對!對對對!”赤果果的利誘,讓氣氛瞬間燃爆起來。

“想不想有更多的銀子、更多的糧食?想不想有女人?大夥們,大聲喊出來、告訴我!”

“想!想想想!”大夥大聲吶喊,亢奮地舉起手中的武器。

……

氛圍在於互動,互動更有氛圍。

訓話貌似比較成功,算是初步給大夥講了個好故事。這個好故事的主題就是更多的銀子、糧食和女人。隊伍裡有帶著老婆小孩來投奔的漢子,但更多的是窮得還沒娶上媳婦的後生。楊炯的訓話,無疑成功激發起了大家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有了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才會有克服練兵苦累的內在動力,才會有虎頭山的強軍夢、虎頭山夢!

聽著大夥聲嘶力竭的吶喊,看著大夥熱血沸騰的紅臉,楊炯對前搭檔無比欽佩:“有兩手”還真有兩手啊!

這次訓話是大練兵的開幕式。人沒有官府多,裝備也沒有官府先進,社會資源更是趕不上官府的九牛一毛,若是不從訓練水平上超越,那只能等著被剿滅吧。之前幾個蟊賊而已,而且還算安分守己,官府沒太在意;現在兩百多人,下步自然成了維穩的重點對象。

楊炯下了決心,要往死裡訓,要對得起二兩餉銀。對於訓練,楊炯算是專業人士,把紀律意識刻進腦子裡,把殺人技能刻進肌肉記憶裡,這就是訓練的終極目的。和訓練最初的老兄弟一樣,上午練佇列、下午練技能、晚上疊被子。為了儘可能統一,楊炯咬牙給每個人配發了一套被子和毯子。不然,好多人家裡實在太窮,鋪蓋上到處是補丁,有點甚至是一堆破爛,擺在頗具現代化氣息的宿舍裡,對比太強烈,實在太打虎頭山的臉。

楊炯召集所有的總旗官和小旗官,有些興奮地拿出了一份訓練計劃,扔在桌子上讓大家相互傳著看。然而,大夥面面相覷,表示完全看不懂——因為他們都不識字。

楊炯心裡被潑了盤涼水,只得逐條逐項給大夥解釋:上午隊列訓練,主要是採用後世他自己經受過的訓練。因為汲取了古今中外的長處,再加上“威武之師、文明之師”的政治要求,紅色軍隊的隊列訓練水平可以說是全球範圍內首屈一指,軍隊裡各種情況下都基本上有相應的佇列動作和口令,顯得非常規範。

下午技能訓練,是指攜帶武器殺敵的技能訓練,分為單兵訓練和協同訓練,比如長槍兵持槍刺殺和與同伴協同刺殺。現階段因為場地限制,沒辦法五個總旗進行協同訓練。比如弓箭手訓練,校場總共才兩個足球場這般大,一箭射出去,很容易射到其他人,或者直接掉山溝裡了。

簡單的計劃,裡面蘊含的是治軍與練兵的理念。一群大多連現在的朝廷官軍都沒見過的蟊賊,哪能理解現代軍隊的理念。在他們眼裡,打仗跟打架一個道理,誰人多,誰膽大,誰就贏。但大夥都不是笨蛋,尤其私下聽說山寨裡老兄弟講的“獎賞不是分贓事件”後,對於大小王還是分得清楚的。

於是,大夥紛紛發言:

“大當家就是厲害!這個好,這個好!”

“大當家無所不能!”

“大當家說了算,就按大當家說的辦!”

“我就聽大當家的!”

……

楊炯心裡再次被潑了一盆冷水。好好的議事會,怎麼就變成表態會了?歪樓也歪得太快了吧!

雖然大夥沒提什麼建議,但好歹執行的態度是端正的。接下來的日子裡,就嚴格按照楊炯的計劃組織訓練。每天早飯和午飯過後,以小旗為單位組織,人員鋪滿了整個校場,口號聲響徹了整個山頂。由於擴充太快,合格的骨幹力量太少,不少小旗長都是楊炯往人堆裡一掃,憑藉後世的帶兵經驗,從中選出老實厚道人,直接就任命了的,導致組訓的力量完全跟不上。

於是,楊炯只得每天晚上先組織總旗官和小旗官進行示範教學,把接下來一天要教的臨時教給他們。至於效果怎麼嘛,簡直慘不忍睹。不過楊炯也不生氣,還是繼續教,抱著教會一個是一個,教會一點是一點。沒辦法,畢竟再速成的軍官訓練班,也得好幾個月。後世的軍校,基礎任職教育就得四年到五年。

風風火火的大練兵磕磕絆絆地進行著。雖然對比上一次楊炯親自教,這次的組訓效果,算是直線下降,但勝在人多,氛圍反而更好一些。人是社會性、群體性的動物。看到這麼多人一起在訓練,不由得生出一種豪情,就是那些小旗官,比起口令來,一個比一個高亢,直至聲嘶力竭。

很多隨隊來的婆娘和小孩,沒事也都喜歡圍在校場邊上觀看,還指指點點的。這讓大夥訓練積極性更高了,沒人願意在一群婆娘和孩子面前丟面子。因為連續做錯動作,或者不聽號令,是要當眾打棍子的,而且還是扒掉褲子開打。

一個月之後,楊炯感覺佇列走得差不多了,單兵技能和協同配合也有了點模樣,便開始了合練。山上的校場滿足不了合練的要求,楊炯只得把隊伍帶到山下進行訓練。

到了這個程度,主要訓練的就是指揮官和隊伍的整體行動能力了。楊炯讓人採購了一批鼓和鑼,還豎起了旗幟。代表楊炯所在的中軍位置是一杆大旗,赤紅的旗幟上繡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依然是楊西施的手藝。幾個總旗也是類似的抽象風格,都是在紅旗上加上相應的標誌,比如長槍總旗就是一杆長槍,上面再繡上“左”“右”來區別左右兩個總旗。

沒有採用指揮官的姓氏這一通俗做法,這也是楊炯考慮到要儘可能消除隊伍裡的個人色彩。凡事儘量未雨綢繆的好。

在這個把月裡,小王師徒是白天忙到黑夜,打鐵房就沒有消停過。好在小王師徒按照楊炯的意思,又拉了一批原來熟悉的同行臨時過來幫忙,勉強按計劃交付了槍頭、大刀以及一部分“女人肚兜式”的護甲。至於弓箭,造箭頭可以,造弓就免談了。好在楊炯招的人大部分都是原來山裡的獵戶,暫時還能用自己的弓湊湊數。不過在楊炯看來,擴大和改組小王師徒的打鐵房,已經迫在眉睫。對於一個有戰鬥力的武裝集團來說,花錢是買不來真正好的武器裝備,只得靠艱苦奮鬥、自力更生。楊炯打算,得再強留一批打鐵匠。

兩百五十多個人,五個方隊,長槍如林、長盾如牆,有旌旗、有鑼鼓,或進或退、或中央突破、或兩翼合擊,時不時還可以看到弓箭手,一聲“射”令,在犀利的破空聲裡,四五十根箭支畫出漂亮的拋物線。楊炯不由感慨,漢人真是天生的建設者,可以修路造屋和建設家園,同樣建設一支有戰鬥力的隊伍也很快。這才多少時間,隊伍就有那麼一點樣子了。指揮官重要,但既聽話又聰明的士兵更重要。而漢人文明程度高,聽話聰明、有組織性已經成為了這個民族的自然稟賦。

非常湊巧,楊炯山下練兵的地方就在何家衝附近,也就是上回搶劫何舉人的地方。從來沒見過的稀罕事,自然不缺乏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何家衝附近的老百姓都被吸引了。先是遠遠觀看,後來發現楊炯他們沒有驅趕搭理,便漸漸靠近。有幾次因為靠得太近,甚至導致楊炯將隊伍轉向後,都沒法射箭,因為沒多遠便是看熱鬧的人群了。

楊炯不是殺人狂魔,更沒想過欺負老百姓,畢竟“為人民服務”“人民子弟兵”的教誨已經刻入了血脈和靈魂。不得已,楊炯便讓人拿石灰在地上畫了個大圈,以示警戒。

何家父子也在看熱鬧的人群裡。竟然出了這麼一夥土匪,光明正大地進行訓練,何舉人認為有必要探探虛實。

作為一個有見識的讀書人,何舉人看的是是門道,觀察得很仔細。這般土匪都比較年輕,沒有一個頭髮鬍鬚發白的,一溜的壯漢和後生,不是老弱病殘;五個方隊,有旌旗鑼鼓,還有跑來跑去傳令兵,隊伍如臂所指,不是烏合之眾;長槍和刀盾的款式大小一樣,連護甲都是一樣地怪模怪樣,勉強也算得上衣甲鮮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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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舉人越看越鬱悶,臉色青白變幻,心裡一陣肉疼:老天爺,估計這都是花我們家的錢呀!

這時,兒子發問了,“爹爹,這般蟊賊,如此這般猖狂,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耀武揚!官府怎麼不出來管管?”

兒子的問題,讓何舉人迅速從一個被傷害者,轉化為一個教育者。思索了一小會,方才語氣凝重地告訴兒子,“我兒,天性可以天真,但看世事想問題可不能天真哩。是知縣大人,還是知府大人來管呢?拿什麼來管?對付這夥蟊賊,可不是輕易的一句話啊!這裡面是牽扯著不少的錢糧,還有朝廷兵馬的調動,搞不好還牽扯著不少的烏紗帽哩!更何況,你看,這夥蟊賊,如此窮兵黷武,估計錢都花在隊伍上了,剿下來又有什麼好處?”

父親的話,反而讓兒子更是疑惑,“爹爹,那你說官府會怎麼辦?”

何舉人從容一笑,淡定開口,神情宛若一個神棍,“民不告,官不究!等著事情鬧大再說吧。好在,看這些蟊賊的做派,倒也不是窮兇極惡之徒,暫時倒不用擔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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