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村民有點懵了。
募……募兵？官軍不是來抓老吳頭的？？
他們舉著棍棒面面相覷。上一秒他們才義正辭嚴放過狠話, 怎好立刻就在招募牌前退縮。可要是去當了兵，那就是生死由命的事了，他們倒不怕和倭寇拼命，但……這未免也太突然……
村民們的臉色尷尬起來。
他們莫不是被這年輕將軍給繞進去了……？怎麼總覺得哪裡有點兒不對呢？？
洛飛羽故意挑眉激道：“方才巴不得撕碎倭寇的是哪幾位好漢？”
村民：“……”他們、他們這確實是被套路了沒錯吧？？
洛飛羽知道被他這樣誆著來當兵的壯丁，就算真入了軍營也未必可靠, 所以他並非是要逼他們入伍。
他手下的這群衛所軍的戰鬥力實在太差，而他聽千戶轉述時其實就在想，山民飽受匪寇之苦，其中必定會有對他們痛恨至極的人，他需要的其實是這些人。
嚴世蕃的耳目無孔不入，衛所軍裡即便已經被洛飛羽清理過釘子, 也難保沒有漏網之魚，洛飛羽現在急需一批絕對可信的戰力, 一支兵強馬壯指哪兒打哪兒的精兵。
他凝視著那些村民，收斂起臉上的笑容, 開著地圖喊話正色認真道：“我知道，你們並非不敢同倭寇拼命，只是你們心裡有牽絆, 放不下家中老小。我是來招募勇士, 又不是強徵壯丁, 逼人從軍之事，本將軍還不屑去做！”
“我也知道你們這些人裡，也許就有和匪寇勾結的礦徒，甚至還可能覺得我試圖從你們中募兵十分可笑……”
村民們一聽這話, 更加弄不明白洛飛羽的目的了。
“但是！”洛飛羽話鋒一轉，“有些淺顯的道理，該講還是要講。”
他負槍騎在馬上，脊樑挺得筆直：“無論山匪、礦徒還是暴民，歸根結底都是我大明子民，但倭寇是什麼？是海外來的強盜！外賊都溜進家裡來了，我們自家人還在窩裡鬥，到底便宜了誰？”
“我李凰竹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懂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你們嘲笑官軍打不過匪寇，憎惡官軍眉毛鬍子一把抓，惱恨官軍清剿匪患反反覆覆，可你們怎麼不自己想想，為何那些外面來的蒼蠅始終揮之不去？”
他冷笑一聲：“你們今日遭受的一切苦難，都是拜藏在你們保護後面的那個人所賜！”
“你們以為他是神通廣大，給你們換來了太平？不是，他這叫助紂為虐，幫著那些壞人把你們這些肥羊養肥了，好索取不盡。他背後落得了多少好處，怎敢讓你們知道？通敵之人，不值得任何欽佩和感謝！”
“你們罵起官軍來頭頭是道，可既然官軍在你們眼中如此軟弱無能，你們為何還要躲在這群老弱殘兵和女流之輩後面，頤指氣使指手畫腳，指望別人守護你們的利益？”
洛飛羽深吸一口氣，目光炯然，字字擲地有聲：“大丈夫頂天立地！靠別人何如靠自己！是男人就他媽的自己把武器拿起來，跟那群龜兒子死磕！倭寇又不比我們多長三頭六臂，他們在你們家裡殺人放火，你就去他老窩吃他肉喝他血！縮在山村裡就算求了一輩子苟且偷安又有什麼風光！不除敵寇，何以安歇！”
那些村民中已有人動搖，這些話從李凰竹一個女子嘴裡說出來固然粗鄙難聽，但卻格外讓這群年輕力壯的漢子們耳熱。
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哪有當真不恨匪寇的，又有哪個男人沒做過征戰沙場建功立業的夢？
衛所軍羸弱，可他們卻正值春秋鼎盛！
“……老子、老子早就看那群狗東西不順眼了！要殺倭寇帶我一個！”
“官軍吃不飽飯沒力氣，我們卻有滿身力氣！倭人殺了我老母，我家的仇我要親自報！”
洛飛羽見他們情緒激動，心下暗暗滿意，緩了片刻話頭又是一變：“你們以為我李凰竹的軍營是什麼地方，誰想來誰就能來？”
村民們臉色微變：“你什麼意思！不是你說要募兵的嗎！憑什麼不讓我們參軍！”
洛飛羽朗聲道：“我來募兵不是募瞻前顧後之人，我要一群狼！一群敢肆無忌憚去咬斷欺凌你們的惡棍們的脖子的狼！”
“但凡家有父母妻兒者、為家中獨子者、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就算你們想來，我也不要你們！”
他目光柔和下來，面上浮起一個帶著張狂之意卻又無比耀眼的笑容：“我只要無牽無掛的戰士！帶著你們的屈辱、不甘和對倭寇滔天的恨，去跟我立下赫赫戰功，去跟我青史留名！！”
眾人眼中閃爍著灼熱的光芒，只覺此刻心情之澎湃、萬丈之豪情，前所未有地想要衝破胸腔直衝天穹，就連衛所軍裡那些一貫渾水摸魚的兵油子們，也居然會迫不及待地想要上陣殺敵。
山民對官軍持有偏見已久，但原來官軍裡也並非都是怯懦之徒，這位李將軍雖是女子，骨子裡的血性卻一點不輸給任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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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願意追隨這樣的人！
無花遙遙望著遠處的洛飛羽，慢慢勾勒出一個笑容。
他必須承認，有些事情，只有洛飛羽才會做得出來、才能做得到。這人就如同一座寶藏，每一次都能挖出新的驚喜。
洛飛羽依然衝動，但他現在懂得利用這種並不算壞事的正義感和血性，恰到好處的反過來操控局面了。
比起從前他那跳脫又莽撞的作風，洛飛羽在不知不覺中當真沉穩了許多。
無花看著陽光下紅衣銀甲的女將，竟恍然生出一種錯覺——
這一刻，洛飛羽彷彿在發光。
“今日願入我麾下的，我給你們三天時間慎重考慮、將家事處理妥當。三日後贛州城外，我等你們來交付赤膽戰心！”
洛飛羽沒抓老吳頭，帶著人馬瀟灑走了。
若一切順利，那麼三日後，村民們會親自把那老頭綁著送到他面前來。
煽動固然令人熱血沸騰，但洛飛羽可不要只空有一腔熱血的愣頭青，能扛得住這三日沉澱的，才是有擔當有想法的可塑之才。
無花難得毫不吝嗇誇獎他道：“你這次倒令我刮目相看了。”
洛飛羽嘿嘿兩聲：“能用嘴皮子解決的事情，何必大動干戈呢？”
無花不由失笑，洛飛羽還說林大人的嘴皮子厲害得很，他自己的嘴皮子又差到哪裡去。洛飛羽這一招釜底抽薪，不但解決了民心之禍，還順利得到了一支絕不會被敵寇收買的可靠新軍，足以稱精彩。
而且這一舉動能帶來的數不清的好處，還遠遠不止於此……
待嚴世蕃得知此事，怕是要氣得十天半個月吃不下飯吧。
無花誠懇道：“先前的事，我向你道歉。”
“？”洛飛羽微微一愣。
無花笑道：“我豈是不敢承認別人比我技高一籌之人，這一次，你的辦法確實比我的要優秀，我自該為當時那個觸及你底線的主意賠罪。”
洛飛羽明明有些意外，但又覺得無花這個道歉來得在意料之中。
也對，這和尚在這方面，始終是個君子。
只是他心底還隱隱有一種說不清楚的不安，他在欣賞無花這種坦然風度的同時，又覺得無花有些可怕。
這種可怕不是源於無花的聰明絕頂或武功，而是他永遠清楚且冷靜地知道自己的不足。
這樣的聰明人，日後他的弱點只會越來越少，乃至成仙成魔。
洛飛羽、洛飛羽瑟瑟發抖的小心臟可恥的居然還有點興奮。
三日之期還未到，來投奔李凰竹的人就已在屯所外排起了長隊。
洛飛羽其實自己也沒料到，他開著地圖喊話招兵，雖是故意為之，但最終達到的效果遠超過他的預期。
那天聽到洛飛羽那番話的，不止南山村，隔壁龍隱山、博望山、前後十八嶺的大小村落，都聽到了他的地圖喊話。
這群山之中，除山民外，亦有不少是歸屬十二連環塢的江湖勢力，他們同被李凰竹的話所鼓舞，更吃驚於一個朝廷將軍的內功修為竟有如此水準。
他們四處打聽李凰竹何許人也，不過半日就將洛飛羽在洛陽城同伊王硬剛的事給翻了出來。
十二連環塢幹的是劫道的生意，但江湖人也有他們自己的“道義”，鷹眼老七手下的十二連環塢，是不屑同嚴世蕃這類奸人同流的。
嚴世蕃聯合海寇控制這裡的山匪勢力，本就同十二連環塢有衝突，李凰竹一句“無論山匪、礦徒還是暴民，歸根結底都是我大明子民”算是戳到了這群人的心窩。
江湖人強者為尊，他們雖不喜歡官府，可若是跟著李凰竹這樣武藝過人的將領，屈尊倒也就不算什麼了。
畢竟人家只憑內功，就能橫掃一大片所謂的“一流高手”。
洛飛羽呆滯瞧著千百號名字下面頂著“十二連環塢·山賊”和“十二連環塢·水賊”的江湖人排在他募兵的隊伍前，簡直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