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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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香味, 克裡斯蒂亞諾永世難忘。

克裡斯蒂亞諾強自鎮定下來,向氣味的根源看去——

是那個男人。

他正站在寫字檯前, 悠閒地翻閱安娜的日記本。

克裡斯蒂亞諾深吸了一口氣, 壓抑住寒冷的感覺。

男人在這時抬起頭:“嘿,阿多尼斯。”

他下意識地想要遠離,想要衝出去, 那股香氣卻驟然引發了沉眠的記憶之海的波動。他頭疼欲裂,停在原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伊格納西奧則放下日記本,放肆地打量著他。

他不禁怒目而視。“你在看什麼?”

“很高興看到你還活著, 而且依然那麼英俊。”伊格納西奧戲謔地說, “是你逃得夠快, 還是安娜心軟了?”

克裡斯蒂亞諾猛地警惕了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你知道。”伊格納西奧說,“她即將死去,而整個世界,甚至包括你, 都不會記得, 她是你的愛……她的存在就像是時間的一個紕漏,隨時需要被修正。她絕不可能心平氣和地這樣的現實。”

他訝異地怔了怔:“你怎麼知道這些?是她告訴你的嗎?”

“錯。這些,我知道的比她早得多。”

克裡斯蒂亞諾難以置信地搖頭:“開什麼玩笑?你是從哪裡知道這種事的?還有……為什麼?為什麼你記得一切?”

“這並不重要。”伊格納西奧深意地微笑道, “現在, 你的愛人想要你死,差點讓你葬身火海……感覺怎麼樣?”

克裡斯蒂亞諾被刺痛了,抿緊唇, 怒道:“放屁!這件事只是,只是……”

然而他卻再也無法把“意外”二字說出口了。

伊格納西奧置若罔聞,無情地補充道:“我打賭她現在很後悔,當初沒有選擇和你一起死在教堂,而是把你救了下來。”

克裡斯蒂亞諾勃然大怒,畏懼竟全部消失了。

他猛然上前攥住了男人的衣領,冷冷地威脅道:“立刻閉嘴,你這個瘋子,怪物!”

伊格納西奧輕描淡寫地推開他,好笑地問:“你現在不怕我了嗎,親愛的阿多尼斯?”

他僵了僵,怒道:“笑話,我為什麼要怕你?”

伊格納西奧笑而不語,灰藍色的眼睛逡巡他的全身,攜著那股詭異的精緻氣味侵襲他的感覺。他直起雞皮疙瘩。

克裡斯蒂亞諾正想發作,迫使他收回無禮的視線時,突然怔住,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再度被觸及了遺失的記憶片段。

他又狠命拍了拍自己的頭。劇院……琴聲……暗影……

還有這股味道。

然後,遮掩真相的面紗終於雲開霧散。

不是安娜做的。為了趕走他,她騙了他。當初,她真的是一心一意地保護他。

克裡斯蒂亞諾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猛地抬起頭瞪向那個男人,身體因空前的憤怒而微微顫抖著。

“是你。”他咬牙切齒,滿懷憎恨,“是你這個怪物,在劇院把我迷暈……把我綁在十字架燒烤的人也是你。”

伊格納西奧只是有趣地笑著,而克裡斯蒂亞諾忽而又想到了什麼,無比嫌惡地皺起臉。

“噢,你當時還……操,呸!”他拼命揩拭嘴唇,吐唾沫,“我真該殺了你!你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伊格納西奧誇張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你認為安娜是怪物。”

“你在說什麼?”克裡斯蒂亞諾狠狠推了他一把,“這關安娜什麼事?”

“你認為吻你,燒你的就是怪物。”伊格納西奧似笑非笑地說,“而她吻了你多少次?佔有了你多少次?燒你,她也一樣做了,不是嗎?說起來,她放火之前吻你了嗎?”

克裡斯蒂亞諾頓時漲紅了臉。

她那時不止吻了他,還幹了他。

他內心酸脹發痛,而在看向這個男人的一瞬間,他茫然的、失落的心情忽然有了著落,轉為滿腔的切齒痛恨,令他再度暴怒失控。

克裡斯蒂亞諾用手肘抵著他的脖子,一把將他推到牆邊,目呲欲裂。

“我現在明白了,全部都是你搞的鬼。”他危險地冷笑道,“像是她註定會死,我註定會忘了她之類的,全是你告訴她的,是吧?你還跟她說了多少話,引導她仇恨世界,仇恨人生,甚至仇恨我?你這個看不得別人幸福的心理變態、神經病,該被燒死的人,明明是你才對。”

伊格納西奧淡笑道:“你可以恨我,打我,甚至殺了我。不過,你自己也知道……這毫無意義。”

“毫無意義?不。”他加重了幾分力道,“這能讓我痛快很多。”

“除此之外呢?”伊格納西奧歪頭問,“有個詞你用的很對:引導。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不是神,沒辦法改變世界執行的規律;我也不是煉金術師,沒辦法改變一個人的本質。選擇全是她自己的。

當初,她視自己為命運的寵兒,惡性自然地沉睡著,她選擇了愛你,救你。而現在,她走投無路,毫無希望,殘忍的本性也終於袒露,她就選擇了恨你,殺你……我在這之中起到的作用沒你想得那麼大。”

克裡斯蒂亞諾不由自主地怔了怔,咬牙說:“你是想說,她本性就是一個殘忍、糟糕的人?”

“這是你說的。”

“她不是!”克裡斯蒂亞諾憤怒地吼道,“她是全世界最溫柔,最有同情心,最懂得愛的人!就算她……有不好的想法,那也是因為她真的太絕望。”

“多少人不是在別無選擇的時候才暴露惡性呢?”伊格納西奧反問道,“當善念利人也利己的時候,當她相信上帝仁慈的時候,當她需要在意你的眼光的時候,她的天平當然會倒向那一端。但是現在,既然無論她做什麼,怎麼做,命運也依然對她無情,你也依然不會記得她,她又有什麼理由為了虛無縹緲的良善信念,壓抑自己的本能?”

克裡斯蒂亞諾頓時愣住,無言以對。

伊格納西奧又嘆道:“感性的特質確實是她的一部分,所以如果一切順意的話,和你在一起,她或許是可以一直保持內心的平衡,你永遠不會,也不必面對她的另一面。然而很不幸——”

他頓了頓,滿臉唏噓:“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自然的存在,你們的愛情也不是。命運對普通人無情,對超自然的紕漏就是殘忍,她註定比西西弗斯還悲慘。”

聽到最後,克裡斯蒂亞諾皺了皺眉,不甘地說:“我不會忘記她的。她……她的病也不是不可能治好。”

伊格納西奧好像想翻白眼,最後同情地說:“你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對嗎?事實是,她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得病。她甚至連自己的確切死期都一清二楚……和上輩子一模一樣。”

克裡斯蒂亞諾心中一震,品味著其中的詳細含義,艱難地問:“和上輩子一模一樣……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她不抱希望?”

伊格納西奧聳了聳肩,表示預設。

克裡斯蒂亞諾失去了力量,終於放開了抵著他的手臂,默默對上蒼發出了酸澀的詰問。

命運……命運……他只是想愛她,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這是多麼的簡單?為什麼就成了為天所不容的事?

最後,他逐漸對某個他從來堅定不移的事實,也產生了懷疑。

“難道說……我真的,也會忘記她?”他惶恐地問,“這一切,真的沒有任何可能改變?沒有任何可能扭轉?”

“換個更有意義的問題吧。”伊格納西奧淡淡地說,“如果,情況正如你所見一般絕望,絕無可能逆轉,你能怎麼做?”

克裡斯蒂亞諾渾身一顫,無法回答。

伊格納西奧繼續逼問:“最後一絲善意的堅持阻止她摧毀你,但是太陽已經落山,黑暗已經抬頭……你能怎麼做?如果你依然選擇愛她的話?”

他愣神之際,伊格納西奧補充道:“你始終不太瞭解絕望是什麼,黑暗是什麼,對吧?。”

克裡斯蒂亞諾呆呆地眨了眨眼。

伊格納西奧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臉上,探究似得輕輕撫摩。他全身一個激靈,想要躲開,但竟無法動彈,無法反抗。

“現在,對她來說,時間面前,宇宙面前,愛是虛妄的幻覺,麻醉。”伊格納西奧低聲說,令他頭皮發麻,“只有美,慾望,死亡是永恆的……如果你愛她,擁抱黑暗吧。”

克裡斯蒂亞諾彷彿被他的嗓音麻痺了一樣僵在了原地。

男人微微一笑,在他唇上緩緩印下了一個冰冷的吻。

他麻木地睜著眼睛,像木偶一般僵硬。

“再見,阿多尼斯。”

告別後,男人背身走出了門口,頎長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過道中,整個人好像本就是從黑暗中化形而來,又悄無聲息地迴歸了虛無之相一般。

克裡斯蒂亞諾呆站在原地,久久地恍惚出神。

……擁抱黑暗?

“這都是什麼事……?”他喃喃地說,持續揉捏著自己的腦袋,“克裡斯蒂亞諾,你一定是在做夢,快醒醒。”

但他沒有醒過來。

一切殘酷、陌生、難以理解的事物,依然清晰地留在他的腦海中,製造混亂的風暴。

克裡斯蒂亞諾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求助似地望向天花板。

那裡是一幅燒焦的牆紙,隱約可見是地獄的圖案。真不吉利。

緊接著,他的餘光注意到了寫字檯上的日記本。

安娜的日記。

克裡斯蒂亞諾默不作聲地注視了它一陣,緩緩上前將它拿起。

鎖釦又被弄壞了,是可以開啟的。

侵犯隱私的不安只閃過了一秒,便煙消雲散。他很快翻開了第一頁。

日記很厚實,記載了她三年的生活。其中偶爾夾雜著其他看不懂的語言,但大部分寫成了西語——這是她心中能更靠近他的方式之一。

大部分內容,都與他瞭解的現實有所出入——因為它記載的是分叉的歷史。

2010年1月21日,他們沒有相遇。

然後,是無望的愛慕,無望的窺視,無望的追蹤。

無數個日日夜夜,她緊根著他的步伐,在遠處旁觀他的工作、生活,忍受嫉妒、怨恨的煎熬。她思念著他,渴望著他,在熱情澎湃中沉淪瘋狂,陷落於愛欲,淹沒於痛苦,無一援手,無從獲救。

“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痛苦,都顯示著力量,被愛情武裝的人,能戰勝任何不幸的命運。”

她經常重複寫這句話,而且總是用力過猛,留下深刻的凹痕,幾乎戳破紙張。不知怎的,克裡斯蒂亞諾絲毫不感到積極,只想到溺水掙扎的苦難。

克裡斯蒂亞諾感到他被文字中撲面而來的濃重壓抑捕獲了,窒息了。

他瞭解過,但不曾真正想象,體會過,她竟真的因他而飽受這酷刑般的折磨。

而且,是的。她總是冀求著破壞、毀滅。

克裡斯蒂亞諾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繼續反覆翻閱,體會。

愛情是她苦難的根源,孤獨是她生命的原罪。

“我蜷縮在極夜與極晝的夾縫之間,

心靈的回聲,誰也聆聽不見。

我的樂園是荒蕪的廢土,

還是本就一片虛無?”

她的一生都唯有她孤獨奮擊,倔犟挺立的身影。從來沒有誰靠近乃至陷入她命運的漩渦之中,她始終是孑然一身,自言自語,孤軍奮戰,孤獨地承受苦難。

到了今年的一月二十七日,一切終於有了向上的轉折。

他來了。她不安,畏縮,掙扎,但終究有著巨大的快樂。

當他在機場將她追回,當他在球場與她擁吻,當他在眾人面前向她求婚,她確實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以為他做到了。

然而一份體檢報告,直接碾碎了希望,隔絕了天堂。

“我無助地向天空跪拜,

一如絕望的乞丐。

黑暗的耳朵聽見了我的悲號,

回我以無聲的嗤笑。”

克裡斯蒂亞諾發出痛苦的嘆息,翻到了最後一頁。

上面只他的一幅半側面鉛筆肖像,底下的配文寫道:my poison and elix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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顫抖著放下日記,克裡斯蒂亞諾長久地沉思,喘息著,斷斷續續的回憶浮現心頭。

這就是絕望……?

這就是黑暗……?

潮水般的恐懼、壓抑、疼痛透過紙張撲面而來,他簡直感到無法呼吸。

完全感她所感,思她所思,他沉入了一個奇異、詭譎的世界,思緒在沉重的鐵鏈下起伏翻湧,遠遠超出了承受能力。

這就是完全的安娜。

溫柔、慈悲、強悍、熱情。還有蒼白、虛弱、狂熱、恐懼、傲慢……殘忍。她虔誠地愛著他,信奉著他,又渴望支配、佔有……甚至摧毀,死亡。

她得不到救贖……

她得不到眷顧……

所以她的選擇只有毀滅,只有破壞。

她愛他,也仇視他。

……那他呢?

他該愛她,還是該怕她?

一切當真如此絕望,連努力的餘地都沒有……?他該怎麼做?

難道他真的只能不再接近她?

不,他不相信。

上帝不會這麼殘忍的。

也許一切依然有希望。信命也不是羅納爾多的風格。

他不可能會忘記如此刻骨銘心的愛情,安娜也未必會死去,他也樂意始終陪在她身邊……那麼,他或許依然可以試著讓她平靜下來,讓一切恢復以前那樣。

他可以保護她,可以給她救贖,可以陪她抗爭,讓她不必破碎瘋狂,不必絕望沉淪,他們也絕不至於被莫名其妙的命運分開。他一定可以。

勉強讓自己繼續保持樂觀,他帶上日記本,回到了自己的家。

“媽媽呢?”小克裡斯蒂亞諾不高興地問。

克裡斯蒂亞諾輕嘆了一聲,說:“她會回來的……先讓我想想怎麼做。”

……

第二天清晨,一個長夢過去,克裡斯蒂亞諾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毫無一夜苦惱失眠的痕跡。

依次洗漱、換衣服、噴發膠、戴首飾,克裡斯蒂亞諾笑著吻了吻小兒子,而後歡快地哼著歌,照常準備提前開車去訓練場。

踏出門口前的一瞬間,他突然僵住,輕鬆的神態蕩然無存。

等等。

他昨天好像還一直在想一件重要的事。

可是那件事是什麼……?

克裡斯蒂亞諾忽然間頭痛欲裂,抱住腦袋,蹲在了地上。

烏髮褐眼、蒼白如雪……這個女人是誰?

“上帝……”他用頭撞了撞門板,“怎麼回事?”

他的頭腦彷彿經歷著炙烤灼燒,經歷著手術刀的切割,經歷著上帝的憤怒,正在被某種更大的意志撕扯、啃噬著,彷彿要銷燬什麼東西一樣。

他死死地攥緊拳,眼含怒火,拼命在意識的刀光劍影中翻騰、掙扎,企圖戰勝這股力量,保衛他的自主權,搶回他珍貴的記憶。

歌劇院……南非茅草屋……卡薩布蘭卡……著火的教堂……全部都是什麼?啊,反正一定跟他有關……!

是哪個女人在唱歌?他記得她的臉……她是……

突然,世界安靜了。

他強烈的意願勉強撐住了,腦中翻天覆地的戰鬥暫時結束。

“安娜!”克裡斯蒂亞諾猛然起身。

他恐慌地喘息著,再次按住自己的頭,好像想鎖住那些記憶。然而……它們像流沙一樣不穩定……

下一秒,克裡斯蒂亞諾迫不及待地奔去了停車場,迅速選了一輛車,猛踩油門,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開往蒙塔尼亞公園。

看到了德波神廟的拱門,克裡斯蒂亞諾立即胡亂將車停在路邊,直接下車,連門都顧不得鎖,發狂似的奔了過去。

然後,克裡斯蒂亞諾眯起眼睛,站在橋邊,微微俯身,在印象中的丟棄位置附近仔細搜查,然而水光瀲灩,反射了晃眼的晨光,根本看不清池底有什麼東西。

他當即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直接一腳踩進了寬闊的水池裡,擼起袖子,彎下腰,拖著一陣陣的漣漪浪花,一寸一寸地仔細搜尋。

上帝保佑……千萬別被清理了……

在他越來越焦慮,越來越害怕,乃至感到剛剛發生在頭腦中的那場瘋狂的爭鬥又有捲土重來的跡象時,他終於找到了那條紅鏽色的項鍊——它跟池底的石塊完全混為一體,極難辨認。

克裡斯蒂亞諾激動地差點一屁股跌倒在水裡,好不容易才伸手把它撈了出來。

溼漉漉的項鍊握在手心裡的一刻,一道奇異的光澤閃過。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情況暫時穩定了。

他如釋重負,幾乎落淚,驚魂未定地在胸前劃十字。

“謝天謝地……”

然後,他的笑容漸漸消失,默不作聲地緊盯著那塊爛銅,目光晦暗不明。

作者有話要說:  #老師這下真的再也不會出來了,腦補他被作者拉去十大酷刑了吧#

憋了這麼久的大招總算要收尾了……

#跳訂or不認真看的人沒有噴口水權#

至今最想寫的地方啊……終於要來了……朕週日一定要雙更!

兩短詩原創……水平臭吐槽溫柔點。

第二首原始是英文版……格律不存在的,語法可能也不存在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和什麼,看看笑笑吧:

helplessly,i fellmy kneesthe sky,

asi was a desperate beggar.

earsdrakness hearedpiteous cry,

and respondedwith silent sneer.

【盛世美顏,每日一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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