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 安娜麗塔便開始發抖。

她預設艾倫跟了進來，卻沒有理會他, 而只是背靠著牆壁一言不發, 兩眼呆呆地望著前方的空處。她的臉色一時像死了一樣灰敗，一時又復甦過來閃閃發亮。這一喜一憂的變化不斷重複了幾回，最後又完全變成了恐懼。

艾倫拉了拉她的手：“你還好嗎？”

她充耳不聞, 自言自語地說：“太可怕了……”

他遲疑了一陣，回想著剛才的情形，小心翼翼地探問：“剛剛羅納爾多……是來找你的, 對吧？他認識你。”

安娜麗塔又是一陣顫抖, 終於將視線轉向他。

“你看到他了？”她難以置信地問, “你真的看到他了？”

艾倫莫名地一愣，回答：“當然。”

她的呼吸變得粗重，惶然抱住了自己。

她看到的不是顛倒的臆想，而是真實的美景？

她覺得更可怕了。

美是什麼？天堂還是煉獄？

克裡斯蒂亞諾是她的救贖，還是生命無法承受的穿腸毒？

發覺項鍊的力量失去效用的一刻, 她以為答案是後者——美是惹人憎恨的仇敵, 永遠純粹圓滿，卻又無法被她所佔有，而只會遠遠地閃耀發光, 照亮生活的所有缺陷, 並把它們放大到恐怖的地步，害她痛苦到無以復加。

當一切回到起點，當愛與美女神不再眷顧她, 除了死亡和毀滅，她似乎再無可能從身陷塵埃，仰望天空的絕境中解脫。崇拜美，追尋美，又成了危險的飲鴆止渴。

她害怕克裡斯蒂亞諾，害怕她自己，更不敢再看到他。

可是結果，他竟奇跡般地自動出現了。仍是那般俊美無雙，笑容純淨。

就連他那充滿柔情蜜意的，令她神魂俱醉的眼神，也絲毫沒有產生變化。

——降臨的是幸福的再啟示，還是終極噩夢的先兆？

她頭痛欲裂，難以有效思考，陷入了呆滯的狀態。

“安娜……？”艾倫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手。

她沒有任何反應。

艾倫只好再問：“羅納爾多和你之間……發生過什麼嗎？”

安娜麗塔面無表情，而後嘴邊又漸漸浮現了一絲自嘲的笑意。

“我也不知道。”她聳聳肩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沒有。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誰。對他來說，我這麼一個人是不存在的。”

聞言，艾倫苦笑著搖了搖頭，顯然不相信是這麼一回事。

“本來我也以為是這樣……但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看陌生人。”

她的冰冷和麻木立刻被一種溫柔的感傷所替代，目光在甜蜜的回憶中恍惚起來——她深愛著他，同時也被他所愛。

“那就是第二種可能了。”她輕柔地嘆息，“我們是一對靈魂伴侶，親密無間，心心相印。我甚至還為他懷過一個孩子。”

艾倫滿臉愕然，怔怔得說不出一句話。

“你為他……”他磕磕巴巴地說，“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她哀傷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那時候，他就和我一樣開心得發狂……可惜最後，我保不住我們的孩子。”

“去年……？”艾倫低頭深思，嘗試從記憶中尋找線索，難以理解她怎麼能把這樣的事捂得密不透風。

“可是，去年……他好像已經和現在的女朋友在一起了。”他遲疑地說，眼神古怪，“你們兩個……？”

聽到一半，她臉色慘白，最後又失聲發笑起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沒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地下情。”她說，“要我說的話，事實遠比這還要悲慘得多了。”

艾倫自然不明白：“那……？”

她沒有多做解釋的心情，自顧自地說：“不過，沒錯。他和另一個人在一起……他不是我的。本來就是這樣，永遠都會是這樣——命運毫無道理，更無公平可言，可是……它就是這樣。”

緊接著，她皺起眉，冷不防地渾身發軟，險些癱倒在了地上：“看在上帝的份上……誰能給我一點仁慈……”

艾倫眼疾手快地趕緊扶住了她：“你還好嗎？”

生病的惡寒感又在襲擊她，令她無比憤怒。

於是，她立即掙脫了他的手：“我沒那麼容易死。”

他怔了怔，看待她的眼神中有著她最不願面對的憐憫。

“自從來到馬德里，你好像就一天比一天更痛苦……就是因為這個吧？”

“痛苦……？”她突然困惑不已，茫然低語，“對……不對。到馬德里來找他，所有的好事都是從這開始的。我好不容易才到達了烏托邦、赫利孔山……”

艾倫望著她失魂落魄的臉，恐怖地搖了搖頭：“他簡直在吞噬你。”

她慘笑了一下：“也許吧……天知道。”

艾倫慨然嘆息，又問：“那麼，你剛剛為什麼要跑開？你真的不想見他嗎？”

她沉默良久，回味著克裡斯蒂亞諾那一瞬間傳遞給她的情意，思緒沉浮於希望與眷戀之中。

忽然，她感到項鍊的黑紅色在腦中灼燒，整個人不寒而慄。

命運在對她發出冷笑。

“我受不了。”她最後回答說。

……

整座建築物跟記憶中毫無變化，她那輛腳踏車也還停在那裡，而開出小區不遠，就是他無比熟悉的巴爾德巴貝斯體育城。

憑著一股熱情和衝動重回這棟公寓樓下，克裡斯蒂亞諾突然間有些忐忑了起來，心中浮現了一個糟糕的猜想。

他記得安娜為什麼住在這個地方——是為了要更接近他。所以，無論世界發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都總是被他所吸引的，的確如此。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一定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忘記他們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

而假如她真的忘記了他們完全屬於彼此的事實的話……一個人永遠固執地忠於一段毫無希望，毫無回應的單戀，而拒絕唾手可得的愛，能有多大的可能？即使是安娜也未必絕對做得到。

更何況，她和那個人之間本就有深厚的感情。如果沒有他的存在，她不是不可能接受這個追求者。

這也很好地解釋了她剛才看到他的反應——比起長時間愛而不得的男人，或許一直陪在身邊的那個現在對她來說才更重要，以至於當他們同時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選擇了逃離他。

想到這，他慌張極了，趕緊甩了甩頭，否決這種念頭：“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輸給那個白痴！”

克裡斯蒂亞諾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著後視鏡反覆檢查自己的臉，一下子又渾身一鬆，心情也愉快了起來，簡直捨不得移開眼睛。

他怎麼看怎麼完美。他都恨不得跟自己結婚了，更何況是安娜？至於剛才……肯定是距離還不夠近，她沒看清楚她到底錯過了什麼。這次就絕對不可能了……另外，看來這次他真的必須把胸肌露出來才行。

來到她家門前，克裡斯蒂亞諾停頓了一會兒，認真考慮了一下第一句話該說什麼，以及該怎麼說，接著便堅決地解開了襯衫釦子，將手撐在門邊，擺出撩人的姿勢，並微挑眉峰，勾起嘴角，這才按響了門鈴。

他反覆按了好幾次，兼帶著用力拍門，幾乎以為屋裡沒人時，才聽到了腳步聲。

克裡斯蒂亞諾緊張又興奮，差點忍不住傻笑，好不容易才堪堪維持住了誘惑的神態。

然而，門一開啟，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臉上。

“哇哦。”艾倫好笑地打量著他，讚歎的語氣充滿諷刺，“性感極了——真可惜，我是直的。”

克裡斯蒂亞諾氣紅了臉，而艾倫二話不說便作勢關門，被他及時頂住。

“安娜在哪？”他咬牙切齒地問。

艾倫漫不經心地反問：“你女朋友在哪？”

他衝口說：“安娜就是我的女朋友！”

“是嗎？”艾倫一臉驚訝，“那伊莉娜是誰？”

“關你什麼事？！你怎麼會在她的家裡？”

艾倫對他微微一笑：“關你什麼事？”

克裡斯蒂亞諾頓時青筋鼓起，直接進門四處環顧。艾倫冷眼旁觀。

什麼也找不到，他只得又問了一次：“安娜在哪兒？！”

“不在這裡。”

“廢話。她去哪兒了？”

艾倫一臉莫名：“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克裡斯蒂亞諾氣極反笑，威脅道：“你是不是要我揍你？”

“你以為我怕你肌肉發達嗎？”艾倫露出嘲弄的表情，“你最好考慮清楚。我實在不怎麼忍心弄傷你的漂亮臉蛋。”

克裡斯蒂亞諾瞬間暴怒，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領：“你要不要試試看，最後到底是誰被打得鼻青臉腫？”

艾倫面不改色，輕鬆地將他推開。

“你今年多大了？這可不是足球場。”

“我懶得跟你扯皮！安娜到底在哪？”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再說，我認為她不想見你。”

“放屁！”他罵道，“她不想見我，難道想見你？”

話一出口，克裡斯蒂亞諾不禁感到恐慌——為什麼他會出現在安娜的家裡？他們已經親密到了這樣的程度嗎？

艾倫攤了攤手：“事實就是，她需要我。至於你……是的，我承認，她的確瘋狂地迷戀著你——然而，這帶給她的是無盡的折磨，所以……她越愛你，就越恨你，越想擺脫你。”

克裡斯蒂亞諾不願相信，但心頭仍是一陣刺痛。

她恨他，想擺脫他？儘管他從不完全瞭解她的心事，但這聽起來並不陌生……事態的發展似乎真的越來越接近最糟糕的猜想了。

“你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忍不住問，“你別告訴我……你和她住在一起。”

艾倫似笑非笑地問：“是又怎麼樣？不是怎麼樣？”

克裡斯蒂亞諾卻把這當作了肯定回答，霎時頭腦一片空白。

“不可能。”他固執地堅持，“安娜不會……”

“不會……和我睡在一起？”

克裡斯蒂亞諾立刻被刺激得氣血上湧，二話不說便出拳想要揍他。

艾倫避開他的攻擊，後退三步。

“你在生什麼氣？”艾倫奇怪地問，“你不是已經有個人人羨慕的女友了嗎？你有你的生活，為什麼安娜不可以？”

“你知道個屁！”克裡斯蒂亞諾惱怒地咆哮，心裡卻是越來越委屈失落，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悲慘，好像自己被全世界所遺棄了。

他的眼睛逐漸溼潤，自言自語道：“沒有一個人知道，連安娜都不知道……知道的人只剩我一個了。”

失卻了攻擊性，克裡斯蒂亞諾看上去倉皇又淒涼，無辜的大眼睛裡含著水光，像個孤單的小男孩，令人難以不心生憐意。

艾倫彷彿也因他的苦相而心軟了，問道：“知道什麼？”

克裡斯蒂亞諾失魂落魄地回答：“我們是真愛。”

“真的？”艾倫露出懷疑的眼神，“你愛她？”

他立即說：“當然！”

“那麼伊莉娜呢？”

“我碰都沒碰過她！”克裡斯蒂亞諾又生氣了，不管不顧地衝口發洩，“我不是沒感覺，不是不想要，可到頭來，我寧願假裝自己得了ed都沒碰她！”

猛然間，他醒悟過來，氣急敗壞地發笑：“哈？我幹嘛要對你解釋這些？安娜到底在哪裡？我不信你不知道。”

艾倫沒回答，一臉驚奇地打量著他，戲謔地問道：“不會吧？一個性感的超模女友，你只放著當擺設？你是不是真的有ed？”

“幹你屁`眼！你他媽的才有ed！”

“好吧，好吧。”艾倫懶洋洋地舉手投降，“那麼，你想說，你是為了安娜嗎？噢，老天，你沒和她在一起，有自己的女朋友，卻又為了她守貞……我可沒法理解這種奇怪的行為。”

克裡斯蒂亞諾突然倍感無力，連發怒都做不到了。

“我都沒法理解。”他望天苦笑，喃喃自語，“我最近在幹什麼？我真的越來越不確定，我到底是不是瘋了，然後又在因為妄想症而把自己搞得一團糟……我有自己的生活，而這一切和安娜毫無關聯……是這樣嗎？”

艾倫探究地觀察著他無助的神情，又說：“所有的跡象顯示，事實似乎的確如此。”

“是的，可我偏偏就是沒法相信。”克裡斯蒂亞諾自嘲地發笑，眼睛再度泛紅，“我不斷地拒絕我現實中的女友，因為我下意識地認為，這會讓安娜非常痛苦……因為我記得，我的身體，我的心，我的命全是屬於她的……結果，這好像全是我一廂情願的白日夢。”

說到這，他難以自已地哽咽了：“她怎麼能那麼對我？她明明要了我的全部，卻就這樣忘記了？還跟你在一起？”

緊接著，在艾倫驚訝的目光下，他的淚水猝不及防地湧了出來。

克裡斯蒂亞諾惱恨不已，趕緊擦乾眼淚：“別這麼看著我，我沒哭！是灰塵進了我的眼睛……”

然後，他憤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瞪著艾倫說：“噢，見鬼！你到現在還沒告訴我，安娜到底在哪！快點說！”

艾倫怔了怔，突然被逗樂了，啞然失笑了起來。

“你還真的是……傻得可愛。”他笑著鼓掌，“雖然我搞不懂你們是怎麼回事……不過看來，你肯定給她帶來了很多歡樂。嗯，不壞。”

克裡斯蒂亞諾對他怒目而視，被他輕拍了一下肩膀。

“行了，我告訴你一件事。”艾倫戲弄道，“看在你可愛的份上。”

他的語氣令克裡斯蒂亞諾差點又發作。堪堪剋制住了火氣，克裡斯蒂亞諾不悅地冷哼了一聲，說：“什麼？安娜在哪？”

艾倫搖了搖頭，笑道：“不是這樁。”

克裡斯蒂亞諾不耐煩地揮手：“那你要說什麼？”

“我要說的是，安娜和我——”艾倫停頓了一下，愉快地欣賞他越來越焦灼的反應，“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克裡斯蒂亞諾起先醒不過味，消化了一番以後，一絲絲的欣喜才逐漸升起。

“你的意思是……？”

“我不住這裡，我住在隔壁。”艾倫聳聳肩，“我的確愛她，她也很喜歡我，我們瞭解彼此，互相依戀。但是，她心裡有某種執念，制止我們更進一步……現在我知道那是什麼了。我會在其他女人身上得到慰藉，而我和她之間的關係卻始終像嬰兒般純潔——也只能如此。”

看到克裡斯蒂亞諾逐漸神采煥發，他又微笑著補充道：“還有，她確實不是不想見你，而是不敢見你——簡單地解釋的話，這是因為她最近的狀態很不穩定，她覺得就這樣見到你，會令她失控。所以，我決定先跟你聊聊。”

這時，他突然湊近克裡斯蒂亞諾耳邊，悄聲說：“實際上，她也並沒有出去。她一直躲在角落裡看著你。”

克裡斯蒂亞諾頓時喜笑顏開，歡樂瘋狂地衝進心房，直擠得他喘不過氣來。但情緒幾經大起大落之後，他又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話。

他環顧了一下狹小的室內，怎麼也找不到有她隱藏的跡象。

“真的是這樣？”克裡斯蒂亞諾不確定地問。

對著他又期待又不安的臉，艾倫忽然心血來潮，眼睛一轉。

“當然是假的。”他發出嘲笑的聲音，“你怎麼那麼好騙？一句話，她看到你就頭痛，你還是把傻氣和ed都治好了再來找她吧。”

克裡斯蒂亞諾猝不及防地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後，他的眼睛裡倏然噴出了怒火，由於羞辱而面孔緊繃，臉色爆紅，終於無法控制自己。

“見你的鬼去！”克裡斯蒂亞諾恨恨地罵道，再次企圖毆打他。

艾倫及時地躲開，拉住他的手腕。

“成熟點，漂亮臉先生。”

克裡斯蒂亞諾更是怒氣勃發，狠狠掙開那隻手，然後用上了所有蠻橫的招數，並成功往艾倫身上招呼了好幾拳，令他不禁皺眉。

艾倫滿臉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一味格擋避讓，猛然發力，抓住了他襲來的雙手，並快速將他的手臂扭到了背後牢牢制服。

克裡斯蒂亞諾被他壓得關節生疼，難以動用足夠的力量，所有掙扎也都成了笑話一般。

艾倫嘖嘖搖頭，在他耳邊說：“我十八歲就是空手道冠軍了，你省點兒力氣吧——或許你可以試試用腳踢死我，成功率會更高？”

克裡斯蒂亞諾憤恨地回頭，正想依言出腳時，艾倫突然冷冷地眯起雙眼。

“就當我是嫉妒吧。”艾倫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起一隻手，閃電般地朝他臉上揮去。

他一驚，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痛楚最後並沒有到來。

“艾倫！”

這一聲喝止令克裡斯蒂亞諾不可思議地僵住，而那帶著風的拳頭也瞬間在他面前一公分處停下。

艾倫長嘆一聲，乖乖地放開了他。

克裡斯蒂亞諾沒有轉頭，而是呆站著聆聽他們的對話。

“這麼快就心疼了？”艾倫好笑地問，“我本來還想繼續探究一下，他對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呢。”

“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她的聲音裡包含著譴責，“你怎麼可以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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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倫憋屈地說：“嘿，這一開始好像不是我挑起的。而且，我到最後都沒傷到他一根汗毛。”

“但你剛剛還把他弄哭了。”

“我……？”艾倫啼笑皆非，“好吧，我的錯，我的錯……那麼，罪人先走了，不妨礙真愛團聚。”

克裡斯蒂亞諾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但在出門前的一剎那，他又被叫住。

“艾倫。”她猶豫不決，“抱歉。”

他頓住，笑了一聲 ：“不需要，我很好。祝你也好。”

然後，艾倫乾脆地離開，屋裡只剩下他和她。

室內靜極了，唯有兩個人悸動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知道日夜思念的，與他傾心相許的戀人就在身後，克裡斯蒂亞諾心花怒放，雙眼放射著光芒，臉上浮現出發自心底的燦爛溫柔的笑容，肢體流過甜美的快樂，升到頭頂，整個人熱血沸騰。

幸福的渴望在他心裡燃燒著，他充滿了醉意，但他最終卻剋制住了第一時間回頭的衝動。

反之，他不高興地冷哼了一聲。

“我現在才發現，你原來一點也不關心我。”克裡斯蒂亞諾背對著她說，“至少，沒有我關心你那麼多。”

話音落下，他卻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示好致歉和甜言蜜語。她好像毫無動靜，毫無反應。

克裡斯蒂亞諾心底一沉，一時也顧不得那麼多，唯恐她不聲不響地再次逃跑，慌忙轉了過去。

安娜麗塔正呆呆地盯著他，蒼白的臉色因極度狂喜而散發著鮮豔的容光——無疑，見面帶給她的感動一點也不會比他少。

但有些奇怪的地方。她的眼睛和他相遇時，在痴迷沉醉之餘，又有些怯生生的迴避之意，好像不太敢看他。

克裡斯蒂亞諾不確定這是什麼意思。

他緩緩走到她面前，她竟恐慌地倒退了三步。

“安娜……？”克裡斯蒂亞諾不知所措，那個不好的猜想也再次徘徊於心底，“你難道……什麼也不記得了嗎？”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遲鈍，直到這一刻仍舊在懷疑，他的出現是否真實。

“應該是我問你。”她終於說話，難以置信的樣子，“你真的什麼都記得嗎？”

克裡斯蒂亞諾微微一愣，如釋重負地笑了，眼裡忽然又蒙上了一層水汽——她什麼都記得。

他們心意相通，彼此之間所有寶貴的經歷也沒有消失，一切都好極了，再也沒有什麼困難了。

“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他輕嘆道，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拿走了我的心——字面意義上的，然後又把你的那顆給了我，到現在還沒換回來呢……我想忘掉這一切也做不到。”

她似乎備受觸動，但卻又很快沉寂了下來。

“伊莉娜……？”她順口問。

“我愛的人是你。”他毫不猶豫地說，“我很清楚。”

安娜麗塔渾身一顫，而後低頭失神，無聲地陷入了撕碎靈魂的衝突和掙扎。

大悲大喜，大喜大悲……對於一切所見所聞，她都已分不清真假虛實，唯有項鍊的鐵鏽色在她眼前歷歷在目，清晰可見。

……她該怎麼做才能留住美夢？

“恐怕世界不同意，上天不同意。”

克裡斯蒂亞諾再次感到無名火起，懊惱地甩了甩手臂。

“是的，因為世界瘋了，上天瘋了！”

她只是望向天空，自嘲地苦笑。

“是嗎……？”她莫名其妙地問，“也有可能真正瘋掉的是我——因為我居然會以為，命運可以徹底改變。”

他怔了怔，默然沉思片刻，探問道：“安娜，你是不是知道……這都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跟你打算告訴我的秘密有關？”

“也許。”她漠然回答，“但沒有什麼意義了，事情就是這樣了——神在用事實對我說，無論我多想要你，甚至看上去有多接近終點，到了最後，也會變成一場空……我甚至不確定，明天你的心是不是還會留在我這裡。”

克裡斯蒂亞諾心頭一震，無瑕多做追問，堅決地握住了她的手，由不得她掙脫。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世界怎麼了。”他輕輕地說，凝視她的目光溫柔而堅定，“但不管怎麼樣，我很肯定的是——我的心是我自己的，我有決定它歸屬的權利，什麼也改變不了這一點……我知道我愛你。”

她卻發抖得更厲害了，乃至惶恐地蜷縮起了身體，似乎在抗拒著他。

“別說了，拜託。”

他始料未及，不禁覺得有些受傷：“為什麼？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她瑟縮著說，“但你越是這樣，我越是害怕。”

克裡斯蒂亞諾撫住她的臉，不容她逃避他的注視：“你害怕什麼？告訴我。別自己一個人害怕，我們可以一起面對。”

安娜麗塔艱難地掙扎，不答反問：“現在的情況……你也從來沒覺得是個問題嗎？”

他給她的回答毫不意外。

“既然我愛你，你愛我，還能有什麼問題？”克裡斯蒂亞諾嗤笑了一聲，“好吧，如果世界變天了，我們必須要走一走程式，那也很簡單……你重新追求我一次不就好了？”

想了想，他又微笑著補充道：“或者，你喜歡的話，這次換我追求你也可以。”

她尚未作出回應，他便將她逼到牆邊，用雙臂困住她。

“你好，美麗的小姐。”克裡斯蒂亞諾挑眉壞笑，結實的胸膛在半開的襯衣下若隱若現，“我可以要你的電話號碼嗎？”

她窒息了，心跳瘋狂加速。她覺得再對著他一秒，她就非死不可。

“克里斯，停止……我要瘋了。”

“你瘋了會做什麼？”他歪頭問，“幹我？用鐵棍捅我？把我綁起來，關在小黑屋裡？”

安娜麗塔笑不出來。

“也許更糟。”

“那就行動啊。”克裡斯蒂亞諾挑釁地笑道，“我一點也不怕。”

她嚴肅地警告：“別當玩笑。”

他滿不在乎：“行動啊。”

“我不是個好人。”

他只是重複：“行動啊。”

安娜麗塔痛苦地皺眉：“我會傷害你。”

“行動啊！”

她逼近瘋狂，卻對他毫無辦法，只得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你不行動？”克裡斯蒂亞諾斜睨著她說，“好吧，那就我來。”

她還怔怔地回不過神，便突然被克裡斯蒂亞諾一把抱起。

“克里斯！”她嚇了一跳，“噢，不……別鬧了。”

他充耳不聞，環顧了一下四周選擇目標，最後往那個柚木飯桌走去。

“這次沒有熱水了。”他低頭對她壞笑道，“你的遺憾也可以彌補了。”

她別過了頭：“你不是得了ed嗎？”

他滿不在乎地一笑：“我有沒有ed……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下一秒，克裡斯蒂亞諾就粗魯地一把掃清桌面，然後將她牢牢壓倒在身下。

他身體的溫度，炙熱的呼吸，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令她暈眩，佔據了她所有的思想。於是忽然再無憂慮，再無恐懼，只有她永遠渴望親近的摯愛。

“告訴我……”他緩緩撫摸著她的腰際、肋下，貼著她的耳畔低語，“那家夥是不是真的從來沒碰過你？”

她迷迷糊糊地回答：“我只有你。”

“那就好。”他輕吻了一下她的嘴，“不然，我真的會馬上去扭斷他的脖子。”

見她眼神微妙，他不悅地補充：“別以為我打不過他……剛才只是意外。”

久久的陰雲在這一刻悄然散去，她第一次露出了開懷的歡笑。

“很公平。”她說，“我經常有種衝動，想把伊莉娜、內蕾達、梅爾切、吉瑪、菲科……等等，全部找出來殺掉。”

克裡斯蒂亞諾輕笑了起來，然後便直接覆上她的雙唇，強硬地撬開她的嘴，與她唇齒糾纏。

她身體裡沉眠的激情之弦很快被扣動了，促使她完全服從他，並積極地予以回應，急急地與他除去所有礙事的衣衫，密無間隙地緊緊依偎在一起，交換對彼此最深沉的熱望。

進入她體內的一刻，克裡斯蒂亞諾悶哼了一聲，暫停不動。

“我是你的。”他低聲強調，“你也是我的。”

她雙目緊閉，靜靜地感受他的存在，睫毛因夾雜著痛楚的愉悅而輕輕顫動。

然後，她凝視著他的棕眸，微微一笑：“我知道。”

至少此時此刻，這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很想搞事。

【盛世美顏，每日一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