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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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班牙臺階旅館的高階套間下榻安置行李後, 克裡斯蒂亞諾照例稍作裝扮掩飾身份,接著便牽著她走進了夜幕。然後, 安娜麗塔第一次看到了羅馬最好的樣子。

意大利人對於文物保護有著超乎想象的熱忱, 為了活在原汁原味的古城裡,他們不介意忍受任何生活上的不便,無論擁擠、破敗還是不衛生, 因此,未免破壞古代留下的一磚一石,一切現代化設施的建造都受到了嚴重的制約, 整個國家也就成了一個散發著老舊氣息的大型博物館, 而羅馬則是博物館的中心。

安娜麗塔全心全意地喜歡這種氛圍, 但另一方面,剛從處處秩序嚴謹、一塵不染的日本來到羅馬時,她也曾對破敗髒亂的市區、無處不在的扒手、隨時因罷工而癱瘓的公共系統感到不可思議,因而她並不確信克裡斯蒂亞諾會喜歡這裡。

不過,現在她似乎不需要擔心了。

在深夜中, 寄生在城市裡的吉普賽人、小偷、搶劫犯不見了, 混亂嘈雜的交通系統無聲入睡,骯髒的街道正處於清理後的最潔淨狀態,白天被喧囂的遊客淹沒的建築名勝也清淨了下來, 恢復了原本古樸典雅的面貌。

此時, 在月光的籠罩下,整座古城一片寂靜,道路空曠無人, 宛如定格在歲月中的座標,正默然向偷渡時光的訪客敞開斑駁的千年城門。

他們由旅店出發,一路踱步而行,途經的殘垣斷壁、鬥獸場、古市集、廣場、噴泉、教堂、巨像、圓柱都為政府特意佈置的射燈所妝點,與天幕光影交織,儼然是那些承載了羅馬最美好印象的明信片、油畫、電影中的場景的忠實呈現——不,眼前的現實遠勝於此,因為有克裡斯蒂亞諾置身其中。

經過特萊維噴泉邊時,克裡斯蒂亞諾被那華美的巴洛克式大理石雕塑群所吸引,不禁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這是個許願池,對嗎?”他仰視著海神尼普頓歸來的場景問,“我記得好像是讓人扔硬幣的。”

“是的。傳說背對著噴泉,越過肩部投一枚硬幣進去,今生就能重返羅馬,而如果情侶一起向池中投幣,愛情就會永恆。”

克裡斯蒂亞諾二話不說地從錢包裡掏出了兩枚硬幣,並把其中一枚往她手上遞去。

“拿著,和我一起扔。”他興致勃勃。

她心裡頓時甜蜜極了,卻沒有立刻接過。

“這大概只會便宜流浪漢或者窮瘋了的意大利政府而已,克里斯。”她指出,“有個人用吸鐵石一年從池裡賺到了一百萬歐元呢。”

他不滿地拉長了臉:“本來這多麼浪漫,你幹嘛非要破壞氣氛不可?”

“不,其實我是想說……”她搖了搖頭,注視他的目光溢滿柔情,“我對你的愛不需要靠許願才能永恆。”

克裡斯蒂亞諾抿緊嘴唇,低頭竊笑了一陣,藏在墨鏡後的棕眸因喜悅而閃閃發亮。然後,他堅決地把硬幣塞到了她的手裡。

“那麼快關心永恆幹什麼?”他一臉輕鬆自在、無憂無慮,“現在,我們在一起,那就正好做些適合情侶做的事,像是一起扔硬幣許願——就這麼簡單。”

硬幣上殘留著克裡斯蒂亞諾的溫度,為她驅走了孤獨的暗影、幽長的苦悶。

她淺淺地一笑:“也對。”

於是,他們共同轉過身背對噴泉,將兩枚硬幣拋入水池中。

離開特萊維噴泉,克裡斯蒂亞諾繼續與她向前探索未知的旅途。

“你還想重返羅馬嗎,克里斯?”

“有什麼理由不?它和我想象中一樣,神秘、美麗、浪漫——就像你。”

最後一句話令她喜笑顏開,但她還是提醒道:“謝謝,但天亮了以後你可能就不會這麼想了。光是小偷就會讓你大失所望的。如果你確定要在這裡度假的話,你得看緊錢包。”

“我是聽說過關於小偷的事……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常住羅馬卻一次也沒被偷過東西的人,我只知道一個,那就是我自己——大概是因為我的存在感實在太低了。但你就完全不同了,克里斯,你太耀眼了,墨鏡和帽子可擋不住你的光芒,所有扒手都會第一時間被這種發光體吸引的,你可能會被明偷暗搶到連內褲也保不住。”

克裡斯蒂亞諾忍俊不禁:“你越來越愛誇張了。”

緊接著,他又望著遠處的天主教堂讚歎說:“不過我得說,至少在晚上,這裡的確是美妙極了。”

聞言,她也感慨了起來:“的確,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克裡斯蒂亞諾觀察著她的神色,探問道:“因為你從沒在晚上出門?”

她聳了聳肩:“大概是。就算是白天,除了由家裡的司機接送我往返學校之外,我出門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看出克裡斯蒂亞諾似乎又感傷了起來,她又趕緊補充道:“不過也不全是我不想出門。我的家人非常不放心我單獨出去,所以我才乾脆省了他們的麻煩。”

“所以說……”克裡斯蒂亞諾依然試圖探究,“是因為你的家人對你的保護欲太強?”

回憶起了當年的那段經歷,她不太自在地嘀咕道:“也不能這麼說……他們有說得過去的理由。”

克裡斯蒂亞諾眼中的好奇之色越發濃重:“什麼理由?”

安娜麗塔猛然一陣懊惱,只得儘量若無其事:“我那時候還不到十四歲,過去也一向不怎麼獨立,羅馬又沒那麼安全,他們當然會擔心。”

她的解釋沒什麼說不過去的地方,克裡斯蒂亞諾聽了卻毫無釋然的樣子,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令她漸漸心煩意亂地別過了頭。

克裡斯蒂亞諾想知道理應被埋葬的往事。荒謬。

他是純粹的光明,純粹的美,不會與晦暗的元素有任何交集——除了一方摧毀一方的那一剎那。

而現在的她享有自由的空氣,甜蜜的愛情,也同樣不該再回憶陰沉的昨日了。

於是,心思各異的情況下,他們就這樣互相保持著沉默,在古建築包圍的空寂街道上又走了一段路,徑直穿過因《羅馬假日》而聞名的西班牙廣場。

到了繁華的科爾索大道,燈火通明的品牌店、商鋪、酒吧林立兩側,他們眼前的人煙也不再那麼冷清了。

克裡斯蒂亞諾突然頓住了腳步。

“安娜,你累了嗎?”他問,“你想回去休息嗎?”

“我還不太累。你呢?”

“我也不累,既然這樣的話——”他神秘兮兮地說,指向不遠處,“我們進去坐一會兒?”

她定神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間酒吧,瞬間訝異極了:“那裡?”

“嗯哼。”

安娜麗塔一時茫然不解。她知道克裡斯蒂亞諾時有逛夜店和酒吧的習慣,但他想必認定她不會喜歡這類場合(事實也的確如此),因此他從來沒有帶她去過,約會地點也一向只會選在電影院、運動休閒場所和安靜的高檔餐廳等。可是現在……?

等不到她的回應,克裡斯蒂亞諾意味深長地問:“你從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對嗎?”

她無法否認:“是的……我腦子裡可能有些妖魔化的印象。”

克裡斯蒂亞諾安撫地一笑,牢牢握住她的手:“相信我,沒那麼糟糕,何況有我陪著你。”

而後,他又鄭重地對她保證道:“會很有意思的……而如果你實在不喜歡的話,我馬上就帶你離開。”

揣摩之後,安娜麗塔終於明白他的意圖了——他想溶解她與浮世的隔膜。

她也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苦笑。她不是病人,而是一個天生不屬於人類社會的生物,怎麼可能適應異世界的重力?

“……好。”她還是答應了。或許是因為他手上的溫度令她安心,或許只是因為她不習慣對他說不。

這不是一間安靜的酒吧。搖曳的刺眼彩燈、過分動感的音樂、狂亂舞動的人群、酒杯的碰撞、肆無忌憚的打趣嚎叫,無不使空氣沸騰。

多數夜店的環境比之還要更瘋狂數倍,因此對克裡斯蒂亞諾來說,這種程度的喧囂只算小兒科,但安娜麗塔卻無疑已頭痛欲裂。

克裡斯蒂亞諾似乎覺得這次嘗試有點過火了,不安地看向她:“是不是太吵了?”

酒吧的燈光掩飾了她越加蒼白的臉色,她違心地說:“沒那麼嚴重。”

與此同時,一個滿身酒氣的男子在她身邊經過時,忽然停了下來。他用那雙醉意朦朧的眼睛無禮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陣,然後輕佻地朝她吹了一聲口哨。

她還未發作,克裡斯蒂亞諾便臉色一沉,無言地擋在了她的身前,完全遮住了男人的視線。

克裡斯蒂亞諾高大的體格顯然形成了足夠的威懾力,那醉漢訕訕地縮了縮脖子,便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緊接著,克裡斯蒂亞諾嘆息了一聲,更不指望她還願意繼續呆在這裡了。

“對不起。”他道歉說,“這大概不是個好主意。你要回去嗎?”

然而實際情況與他以為的剛好相反——剛剛發生的事反倒令安娜麗塔情緒積極了起來。

“不,我覺得很好,我要留下。”她嬉笑了起來,“不是每個女孩兒都那麼幸運,有羅納爾多做她的保鏢。那樣的感覺太棒了,我希望多來幾次。”

克裡斯蒂亞諾一怔,而後頓時啞然失笑:“那看來我今晚會很忙了,畢竟你有點兒美過頭了。”

“幸好你現在遮住了自己的臉,不然這句話就該是我說了。”

“你十句話之內不恭維我一次就不舒服。”克裡斯蒂亞諾撇了撇嘴,帶她走到了吧檯邊。

她從不喝酒,而克裡斯蒂亞諾因為父親亡於酗酒,平日為了保障身體狀態又嚴格自律,同樣幾乎滴酒不沾,因此他們只要了果汁和清水。

調酒師大概難得見到這樣的情況,忍不住調侃了他們一句:“學校放暑假了?”

克裡斯蒂亞諾回敬道:“找到女朋友了?”

他似乎真的戳中了要害,因而調酒師悻悻地走開了。

見此,安娜麗塔驚奇地問:“你怎麼知道他沒女朋友?”

“我不知道。不過他看上去那麼討厭,我覺得很難有女孩子會喜歡他。”

“唔,的確。相對來說,如果誰能像你這樣英俊、紳士、風趣、聰明,就很難有女孩子不為他瘋狂了。”

“看來你現在是三句話不恭維我就不舒服了……是不是義大利的空氣的作用?”

“不,是你對我——也就是太陽對種子的作用。我說過的,對吧?”

“啊,夠了,夠了。”他無奈制止道,“我都忘記我剛剛想說什麼了……”

她疑惑地問:“什麼?”

克裡斯蒂亞諾喝了口果汁,問道:“你肯定覺得,我向女孩子提出約會,從來沒遭到過一次拒絕吧?”

“難道不是嗎?”

他搖了搖頭:“不太多,但有過幾次……我還在上學的時候,學校裡有很多女孩子喜歡我,而我總是喜歡搭訕比我更大的學姐。她們通常會答應我,但偶爾也會說:不行,你還太小了。”

她笑道:“她們現在一定後悔得想死吧?”

“是的,大概吧。因為我現在是羅納爾多。”他自嘲地一笑,“大部分時候,這很好,很方便,但有時候……我會更懷念以前——女孩子喜歡我還是不喜歡我,都是因為我是我,和名氣或者錢無關。”

她下意識地想要勸慰時,克裡斯蒂亞諾聳了聳肩。

“總之,出名之後,那種會讓你對人、對這個世界產生失望和不信任的的體會,我經歷過不少,這只是最瑣碎,最不礙事的一件……而我並不是那種粗線條的型別,也從來沒法做到完全不去在意。”

安娜麗塔愣住了,而克裡斯蒂亞諾則在這時頗有深意地看向她:“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繼續我的生活,我沒有把門關上……也正因如此,我越來越懂得如何把注意力從負面的東西上移開,轉而關注世界積極的一面,這才沒有錯過那麼多美好的東西,比如說——”

他頓了頓,柔聲說:“你的愛。”

安娜麗塔因他的情意而喜不自禁,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份好心。

克裡斯蒂亞諾不瞭解她到底是來自哪個異時空的物種,依然熱心地試圖把她拉到地球上生活……縱然是天真的,畢竟也是她能肖想的極致,她無法不動容。

然而她很想說,她沒有那麼簡單,她更想說,她不可能與他相比較——他是純淨的生,完全的美,她卻是兩者同時疏遠的物件。但到頭來,她一句也不能說出口。

最終,她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你說得那麼好聽。”她似笑非笑地說,“我差點以為,當初寧願花兩個月準備國家德比,也不想和我約會的人,不是你了。”

克裡斯蒂亞諾一下子尷尬了起來:“你怎麼現在還記著……”

“跟你有關的事,我一件都不會忘。”她說,冥思苦想著該如何避免克裡斯蒂亞諾再回到剛才的話題。

很快,領桌的幾個為了仍在進行的世界盃而面紅耳赤的男人幫了她一把。他們正在就本屆意大利隊小組賽出局的責任在誰而爭執不休,吵吵嚷嚷。

克裡斯蒂亞諾看了他們一眼:“意大利人真的很熱愛足球,是嗎?”

“大概是。對大部分意大利人來說,逃稅、度假、足球就是最重要的三樣東西。”

“那你呢?”

“我?我的顯然是另外三樣。”

“是什麼?”

她依次伸出三根手指數道:“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

他好笑地轉了轉眼睛:“我就知道是這樣……我到底是不是真有那麼好?”

“當然,這還用多說嗎?”她微笑道,接著指了指領桌的球迷,“順便一提,他們正在盯著你看,你大概快被認出來了——我早就說了,帽子和墨鏡是遮不住你的光芒的。”

克裡斯蒂亞諾順著她的指示看了過去,發覺他的確受到了過度的關注。

“真糟糕……”他埋怨了一句,不得不開始考慮趁著被簽名合影的要求淹沒之前離開這裡。

“你要走嗎,克里斯?”

她這樣一問,他反倒突然冷靜了下來:“走?不。這可不是計劃。”

緊接著,在她驚訝的目光下,克裡斯蒂亞諾走下了座位,漫不經心地摘下墨鏡、鴨舌帽,完全暴露了他那顯眼至極的真面目。

四周漸漸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不一會兒,全場所有人都停下了原本的動作,不可思議地看著意外駕臨的c·羅納爾多。

克裡斯蒂亞諾沒有理會周遭的反應,而是風度翩翩地彎下腰,向她伸出了一隻手:“來陪我跳舞吧。”

安娜麗塔呆呆地回不過神:“你在幹什麼?”

他莫名其妙地回答:“我當然是在請你跳舞。”

她這才往舞池的方向看了看,發現站在上面的人全都盯著他們——不,實際上整個酒吧裡的人都在盯著他們。

她不由畏縮了起來:“克里斯……這不是個好主意。”

克裡斯蒂亞諾悠閒地問:“你要當眾拒絕我嗎?”

“上帝啊……”她捂著前額,頭疼不已,“我真的不會跳舞。”

“你想得太複雜了,安娜。你只需要隨意跟著音樂擺動而已,這裡誰都不是、也用不著做專業舞者。我只是想讓你和我一起放鬆一下。”

那雙清亮的暖棕色眼眸殷切地凝視著她,執意以如火的熱情融化她的防線,她終於說不出拒絕的話語,乖乖地握住了他的手。

克裡斯蒂亞諾露齒一笑,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著她來到了舞池中央,而四周的人則都不自覺地為他們讓出了空間。

“我該怎麼做?”她悄悄問。他們跳過舞,但背景音樂是舒緩的鋼琴曲,不是節奏激烈的勁歌。

“我先跳。”他說,“你看著我。”

她點了點頭,克裡斯蒂亞諾便鬆開了她的手,順著音樂的節拍肆意舞動起來,一下子令她看花了眼,也同樣令周圍人迅速從震驚中回過神,為他瘋狂地歡呼、打節拍。

克裡斯蒂亞諾輕巧地躍動著四肢,以驚人的協調能力傾斜搖擺,既像飛翔、又像奔跑,不時做出幾個華麗的街舞動作,舉手投足間宛如貓科動物般瀟灑靈敏,高挑健美的身軀更是如烈日般盛放了所有魅力,使得眾人血脈噴張,因他而如痴如醉。

噢,他太迷人了。她怔怔地想。

“嘿,別光顧著為我著迷。”他一邊跳舞,一邊鼓動她,“跟我一起來。”

她不敢跳,覺得會導致立刻冷場。而當她勉強嘗試時,也的確出現了冷場的跡象,直到她停下不動,由克裡斯蒂亞諾主導一切,人們高漲的情緒才再度復燃。

“你越害羞,看上去就會越彆扭,放開點。”克裡斯蒂亞諾湊近她面前小聲提醒她,“你很美,幹嘛要害羞呢?讓所有人看看你的風采。”

她不覺得她很美,她只覺得她是一個異類,一個錯誤,但戀人溫情的目光在敦促她穿過安全地帶,接近他在現世所處的位置。

克裡斯蒂亞諾深深地關心著她。無論如何,不要讓他失望——至少這一點她理應能做到。

“好吧……我試試。”

她閉上眼睛,假裝除了克裡斯蒂亞諾之外沒有任何觀眾,全身心沉浸在舞曲中,任音樂的節拍帶動她的脈搏,動作也才順利地變得舒展了起來。

這次沒有冷場了。

“這就對了。”克裡斯蒂亞諾對她微笑,“瞧,他們在為你歡呼呢。”

“是為你。”她糾正說。

“為我們。”他舉起她的手,輕吻手背,“我們都很辣。”

她開心地笑了。然後,她順應內心的衝動,忽然上前搭住了他的肩膀,手心沿著他的胸膛摩挲,緊貼著他的身體扭動搖擺。全場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驟然沸騰了起來。

克裡斯蒂亞諾銷魂地挑起眉,扶住她的後背,就勢與她貼身共舞,性感火熱。

在舞蹈中,克裡斯蒂亞諾熱情洋溢,雙手親密地在她身上掠過,時不時輕擁著她、貼住她的鼻端,又有技巧地與她保持著一絲曖昧的距離,挑動得她心癢難耐,也帶動了所有觀眾的情緒,促使他們不斷加入到舞池中。

作為預設的領舞,他們盡興地跳了許久。在這種熱烈的氛圍裡,克裡斯蒂亞諾樂而忘返,安娜麗塔也同樣體會到了縱情狂歡的快樂,因而跳著跳著,他們不知不覺地開始一起尖聲大笑起來。

在最後一刻,她勾住了他的脖子,用力親吻他的雙唇。在起鬨聲中,克裡斯蒂亞諾牢牢摟住她的腰部,令她上身傾斜下去,以一個唯美的深吻結束舞蹈。

“怎麼樣,有意思嗎?”他低聲問她。

“棒極了。”她回答。

克裡斯蒂亞諾微微一笑,再次輕吻了她的嘴,然後扶她直起身,回到吧檯邊。

毫不意外,他們落座後,客人、員工都蜂擁而至,向克裡斯蒂亞諾要求簽名合影,而他耐心地一一答應了,安娜麗塔偶爾一起參與合影,更多時間則安靜地坐在一邊旁觀這場臨時的粉絲活動。

在等待之際,她不自覺思緒浮動起來,便又默默地摘下項鍊,揣在手裡端詳。

鏽跡似乎又淡了一點。

事實上,這麼多年來,項鍊並不完全只在變新。她記得,曾有那麼幾段時間,鏽蝕的痕跡加深了,錯落斑駁,猶如一顆扭曲碎裂的心……但自從克裡斯蒂亞諾正式出現在她的生命裡,這樣的情況就再也沒發生過了,反而它的光澤越發明亮,逐漸恢復了往昔神秘的榮耀。

很好。一切都很好。

她可以與他當眾共舞,作為一對令人豔羨的出眾眷侶,接受所有人的讚歎。

她可以走過架起的橋樑,在令她畏懼入骨的世界裡,從愛人身邊找到她的歸屬。

這時,正在與幾個客人閒聊的克裡斯蒂亞諾呼喚了她一聲:“安娜。”

她回過神:“什麼?”

他興致勃勃地指向舞臺,目前正是酒吧讓客人自由點歌的階段。

“下一首歌你上去唱,怎麼樣?”他攛掇說。

安娜麗塔臉色一變,克裡斯蒂亞諾身邊的客人卻紛紛點頭附和了起來。

“我……”她想推脫,卻想不出該用什麼理由。

一個職業女高音不敢上臺唱歌,多麼荒唐的笑話?

好吧,跳舞都試過了,唱歌至少還是她擅長的,能有多糟?她勉強安慰自己。

但她心裡馬上又響起一個聲音在尖叫著反駁:不,不是,跳舞的時候,她是和克裡斯蒂亞諾聯結在一起的共同體,而在舞臺上唱歌,卻意味著她要脫掉精神的盔甲,獨自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下。

克裡斯蒂亞諾似乎覺察到了她的異樣,神情也凝重了起來。

“怎麼了?”他扶住她緊繃的肩膀,輕聲問,“你不想唱?”

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今天很完美,讓它完美到底,不要讓克裡斯蒂亞諾失望。

於是,她搖了搖頭:“不,沒什麼。我會唱的。”

臺上的客人已經唱完了。克裡斯蒂亞諾還是不太放心的樣子,她卻沒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隨手放下項鍊,立刻走上臺取下麥克風。

安娜麗塔完全不熟悉流行音樂,也不知道該唱什麼。dj提議她選擇本屆世界盃的主題曲《waka waka》。這首歌她總算記得調子和歌詞,於是她同意了。

前奏剛響起,便被臺下亂哄哄的掌聲蓋住了——在所有人看來,這個苗條的黑髮少女都實在可愛至極,雪白的臉頰上浮起的淡淡紅暈彷彿玫瑰的影子,羞怯的風韻、驚愕的眼神雖與激情洋溢的曲調格格不入,但的確討人喜歡。克裡斯蒂亞諾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如在夢中般著迷。

然而,從她開口演唱那一刻起,觀眾對她的好感就開始被磨滅了。

“you\\\\\\\\\\\\\\\\\\\\\\\\\\\\\\\'re a good soldier

choosing your battles

pick yourself up

and dust yourself off

and backthe saddle.”

她的嗓音十分甜美動聽,音調也沒有出錯,可是她整個人無精打采、黯淡無神,令詞曲的活力蕩然無存,反倒把應有的感情變得死氣沉沉,全然辜負了人們起先的高期待。

木訥的表演本倒還不足以招致過多的苛刻,但最糟糕的是,她唱歌時的樣子偏偏還如此令人不快。

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神態,都表露著同一種神經質的訊號——她在恐懼,她在憎惡,她在拒絕這個世界。所有人都覺得,她的臉色像屍體一樣蒼白,瘦長的臉陰沉晦暗,詭異的褐色眼睛裡似乎藏了很多可怕的秘密,乃至沒有人再認可她的美貌了,只想裝作沒見過這個不知所謂的異物。

克裡斯蒂亞諾茫然地看著她,面色漸漸發白,心裡不安又焦急。他預料到她可能會緊張,但她現在顯然不僅僅是緊張。

他不該讓她上去。可是事已至此,又該如何是好?讓她就這樣唱下去,未免太折磨她。可是讓她提前下來……她的自尊心那麼強,一樣會受不了的。

“you\\\\\\\\\\\\\\\\\\\\\\\\\\\\\\\'rethe frontline

everyone\\\\\\\\\\\\\\\\\\\\\\\\\\\\\\\'s watching

you know it\\\\\\\\\\\\\\\\\\\\\\\\\\\\\\\'s serious

we\\\\\\\\\\\\\\\\\\\\\\\\\\\\\\\'re getting closer

this isn’t over

the pressureon

you feel it

but you\\\\\\\\\\\\\\\\\\\\\\\\\\\\\\\'ve gotall

believe it.”

她麻木地繼續歌唱,無邊無際的絕望包圍了她,而後凝結成銳利的冰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靈魂。如果她無視旁人,只看著克裡斯蒂亞諾,她會舒服很多。但她現在不敢看他的臉,唯恐從他眼睛裡看到那種和其他人如出一轍的怪異眼神。

不能看克裡斯蒂亞諾,往昔的影像便逐步逼近了她。

寒冷。

悲慘。

黑暗。

直到一陣啪嗒啪嗒的輕快腳步聲打碎了過去的噩夢。

克裡斯蒂亞諾突然衝上臺,跑到她身邊,一把攬住了她的肩膀,並也取下一個麥克風面向觀眾:“我們一起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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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訝地忘了要唱下去,下意識地制止克裡斯蒂亞諾:“你,你不可以唱歌!”

克裡斯蒂亞諾卻不予理會,大聲地接著她唱了起來:

“when you fall get up

oh oh

andyou fall get up

eh eh

tsamina mina

zangalewa

cuz thisafrica”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克裡斯蒂亞諾的歌聲,不過如果歌聲能夠殺人的話,他大概已經完成一場大屠殺了。

臺下的人群難以忍受地掏了掏耳朵。她想,如果不是剛剛收下了他的簽名合影,他們也許已經忍不住朝他扔東西了。

克裡斯蒂亞諾卻渾然未覺似的,閉著眼睛越唱越起勁,不間斷地扯開嗓子飆高音,比刮玻璃的聲音還刺耳。

安娜麗塔看著他全情投入的陶醉模樣,聽著他那災難般的歌聲,終於被逗得咯咯發笑起來,遺忘了所有的陰影,只覺陽光普照。

聽到她的笑聲,克裡斯蒂亞諾對她調皮地做了個鬼臉,繼續若無其事地放聲高歌。同時,他輕輕牽起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

陣陣的暖流湧遍全身,她終於全身心地放鬆了下來。

於是,她對他粲然一笑,與他旁若無人地彼此對視著,一句接一句地輪流唱了下去,再也不去在意臺下旁觀者的反應。

客人們面對他們的表演,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在視覺上,兩個同樣美麗無雙的青年男女深情對唱的情景本可謂無比賞心悅目,然而在聽覺上……

她越投入,唱得便越好,值得一切的掌聲,而相對的,克裡斯蒂亞諾越投入,唱得就越可怕,他的聲音與她的交織在一起,呈現的古怪效果完全令人哭笑不得。

無論這場前所未有的合唱有多離奇,結束的一瞬間,臺下還是齊齊獻上了掌聲。

“回去吧,安娜?”克裡斯蒂亞諾說,似乎認為她急需緩衝了。

“嗯。”她說,急於復歸平靜。

……

等他們回到酒店房間時,夜已過半,壓抑的疲倦瞬間襲向了她。

這一天實在太長,太多起伏了,而她還是理不清諸多頭緒。

坐在床頭,依靠著克裡斯蒂亞諾的懷抱,她才找到腳踏實地的感覺。

“你今天感覺怎麼樣?”他摟著她問,“很累?”

“不,我很好。”

他輕吻了一下她的側臉,斟酌了片刻。

“你知道,我和你一樣喜歡安靜。不過,偶爾在人群裡放鬆一下,也不是那麼壞……對吧?”

她無法讓他明白,但依然感激他的善意,便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謝謝,克里斯。”

“我沒做什麼。”

“不,謝謝你今天做的一切。”她說,“比如上臺陪我。”

“你是認真的?”克裡斯蒂亞諾輕笑道,“我可是上去拖你後腿的。”

她笑而不語,無言地注視著他的臉龐,而後情不自禁地湊上去深吻他。

克裡斯蒂亞諾俯下腦袋,積極地與她糾纏在一起,並環住了她的腰身,手指探進她的襯衫裡輕撫,令她渾身一顫。

很快,她被他壓倒在了床上。

安娜麗塔仰視著他,露出懷疑的表情:“你確定你還有精力,克里斯?”

他眯起眼睛:“你懷疑我的能力?”

“我只是怕你太辛苦。如果你累了,不如躺下,讓我用——”

克裡斯蒂亞諾氣惱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許再提鐵棍。”

她高舉雙手示意投降。

他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俯身把舌頭遞進她的嘴裡。她甜蜜地一笑,抱緊他的脖子,迫不及待地開始解他的褲帶,扯起他的上衣,手心愛不釋手地流連於他的全身。

空氣不斷升溫,她意亂情迷地與愛人緊緊相擁,克裡斯蒂亞諾也越發興奮……她原本打算先清洗一番,不過現在他們誰也沒心思洗澡了。

情愫正濃時,她突然渾身一僵。

克裡斯蒂亞諾疑惑地停下了動作:“怎麼了?”

“我的項鍊。”她摸著空空如也的脖子,“我的項鍊呢?”

克裡斯蒂亞諾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從他身下爬起,焦急地在房裡四處尋覓。

“去哪裡了?去哪裡了?”

她的恐慌令克裡斯蒂亞諾詫異。他趕緊說:“別急,我幫你找。”

數十分鍾的時間裡,他們幾乎搜遍了每一塊地磚,仍然一無所獲。

“應該在房裡的。”他安慰說,“明天我讓服務員幫忙找出來。”

她卻在這時猛然想起來了:“不,我把它掉在酒吧裡了。我把它摘下來了,卻沒戴回去……我得立刻回去拿!”

她轉身就想跑,卻被克裡斯蒂亞諾拉住。

“太晚了,你別出去了——”他皺眉說。

“不行!我必須去拿!。”

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想說,我去幫你拿,你留下。”

“我和你一起去——”

“沒有必要,你安心等著就好。我很快就回來。”克裡斯蒂亞諾擺了擺手,一刻也不耽誤地打開門衝了出去。

她想追上他,身體的反應卻沒有跟上內心的願望,結果她只得愣愣地盯著那扇砰然關上的大門。

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沒有了克裡斯蒂亞諾,整個空曠的套間像墳墓一樣安靜。

安娜麗塔下意識地想要握住項鍊安定心神,然而她已經失去它了——只是不知道,是暫時還是永久的——不,不會是永久的。

它不是普通的項鍊,它有神秘的力量,它總會回到她的身邊的。

但是,她依然無法不去考慮那個令她窒息的可能:如果她真的失去它了……會怎麼樣?

她本不該存在的新生會被上天收回嗎?或者……更可怕的……她會失去本不屬於她的克裡斯蒂亞諾嗎?

不,她不能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會發瘋的。她只需要等克裡斯蒂亞諾回來——他答應了她,會很快回來的。

一分鐘……兩分鍾……三分鐘……

時間像酷刑一樣漫長,克裡斯蒂亞諾不見蹤影。

她焦慮地來回踱步,怎麼也冷靜不了,甚至想用利器刺傷自己,以肉體的疼痛壓制精神的折磨。

“夠了!你不要發瘋了!”她對自己罵道。

片刻之後,她總算想到了一個鎮靜的辦法。

她取出了她的日記本,向多年的老友傾訴她的恐懼:

“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居然會把我的項鍊落下了?愚蠢,愚蠢,但它就是發生了。

那麼長時間過去了,項鍊真的有可能免於小偷的順手牽羊嗎?克裡斯蒂亞諾正在路上……他真的能把項鍊找回來� �?他真的還會回到我身邊嗎?

他為什麼還沒回來?我要死了,我會死了。”

她停頓了一下,無意間從梳妝檯的鏡面上看到了自己。然後,那張慘白的臉便因劇烈的痛苦而扭曲了起來。

她繼續寫到:

“艾倫說我很美,他的眼光一向可靠……克裡斯蒂亞諾也說我很美,他從來不會撒謊……可是現在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美。我覺得我看上去殘破、黯淡、衰敗,像腐爛的植物,像不該存在的垃圾。

有段時間,我感到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在網路上,我看到克裡斯蒂亞諾的粉絲都喜歡我,誇獎我,認為我配得上他,其他人也一樣,覺得我們非常般配……他們知道更多以後就不會這麼想了。

他們以為我體面、漂亮、有教養,但那只是可悲的幻象,是天一亮就會失去作用的魔法。

在人形之下,我還是那個原本不該出生的,沒有一絲生人氣息的鬼物,渺小、卑瑣、懦弱,除了憎恨我無法擁有的真善美,什麼也做不到。

現在我失去了項鍊,失去了克裡斯蒂亞諾,所以我就變回了本來的樣子。”

寫到寫不下去了,她還是沒有等到克裡斯蒂亞諾。

寂靜。窒息。冰冷。不過一刻的功夫前,她還在撫摸他的臉龐,享受他的溫存體貼,和他緊緊相擁,而現在她卻已經碰不到他,看不到他了。

她再也無法忍受了。

安娜麗塔丟下筆,收好日記本,立即奔出了酒店,決定親自去把克裡斯蒂亞諾找回來。

在道路兩旁的古蹟的無聲注視下,她盲目地奔跑著,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必須找回克裡斯蒂亞諾,否則一切都完了。

可是克裡斯蒂亞諾到底在哪裡呢?她的太陽,她的繆斯,她的愛人,到底在哪裡呢?夜那麼深,燈光那麼無力,她看不清前路。

她跑著跑著,竟昏了頭,失去了自己的目標,忘記了來路和去路。

她本來是要去酒吧找他的,但是酒吧又在哪裡?

路有那麼多條,到底哪條才能讓她找到克裡斯蒂亞諾?

安娜麗塔心慌意亂,頭暈作嘔,肺部驟然一陣抽痛,劇烈地咳嗽起來,不得不停下來喘息了片刻。

然後,她發現她又回到了特萊維噴泉邊。

黑夜中,特萊維噴泉被射燈所照亮,立足於海貝的尼普頓、奔騰的戰馬、礁石上的人魚、象徵四季的女神,在她眼裡忽然不再只是華美富麗的藝術雕琢品,而有了一種宗教奇蹟的神聖美。

她不自覺地停下了尋覓的步伐,而緩緩地走近噴泉邊,站上了大理石檯面,出神地望著海神的雕像。

剛剛她在這裡和克裡斯蒂亞諾一起向海神許下了愛情永恆的願望……如果項鍊所代表的那個神祗放棄了她,那麼這個神祗會庇佑她、降惠於她麼?

戰勝歸來的海神的姿態是永遠的高傲,桀驁不馴、蔑視眾生,儼然不可能理會一個凡人的渺小訴求。

無助之下,安娜麗塔竟想要向他下跪,祈求恩典,並且也的確彎下了膝蓋。結果下一秒,她便失去平衡跌進了水池裡。

冷水從四面八方地湧了過來,淹沒了她的頭頂。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海神響應了她的呼喚,因而沒有立刻掙扎,而是任身體由水流託舉起來,屏住呼吸,像深海裡的魚類那樣安靜地潛伏在水裡。

強大的水壓刺激得她耳膜生疼,只能聽到一片模糊不清的流水聲,令她回憶起了臺伯河的激流湧動。但這只是一片死寂的淺水,遠不足以帶來死亡。

五花八門的硬幣堆滿池底,雜沓一片,充滿低劣的凌亂感。

這裡不會有神。

即將窒息前,她從水裡探出頭,默默爬出了噴泉外。

她溼淋淋的體表一與空氣接觸,便因寒涼而泛起了戰慄。她打了個噴嚏,抱緊雙臂,神情茫然空洞。

她該做什麼呢?她不知道怎麼尋找克裡斯蒂亞諾,甚至也不記得回酒店的路了。她彷彿迷失在了人生的交叉路口。

夜幕無邊無際,街道空空蕩蕩,四周的磚石建築被月亮照得慘白如紙,寥無人聲、淒涼寂靜,只有行道樹上的禿枝在向她招手。

她心悸不已,覺得似乎被整個時空所遺棄了。她現在全身溼乎乎的樣子,大概跟生長在陰暗潮溼處的菌類沒什麼差別吧。

她的身體像死去了一樣冰冷,世界也像死去了一樣安靜。

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更糟糕的感覺她過去也早就習慣了。想是這樣想,她仍然喉嚨一酸,有了痛哭的衝動。

直到整個世界忽然活了過來。

“安娜?你怎麼在這裡?”

她渾身一凜,極其緩慢地轉過身,彷彿害怕戳破一個易碎的氣泡似的。

海神似乎實現了她的願望。

克裡斯蒂亞諾正滿臉驚訝地看著她。

“你是下去游泳了?”他走近她面前,啼笑皆非地問,“我不是讓你在房間裡等我嗎?”

安娜麗塔好像聽不懂他的話:“項鍊……找到了嗎?”

克裡斯蒂亞諾狡黠地挑了挑眉,做了一個變戲法的動作,然後將項鍊遞到了她面前:“完好無損。”

她接過失而復得的項鍊,一言不發地捏在手心裡,恨不得能融進去。

“項鍊找到了,回去吧。”克裡斯蒂亞諾拍拍她的肩膀,然後皺了皺眉,“你這樣會著涼的,你得趕快去洗澡換衣服……你到底是怎麼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的?”

她抬起頭,痴痴地凝視著他優美的面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吻我。”她突然要求說。

克裡斯蒂亞諾一愣:“怎麼了?”

她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重複了一遍:“吻我。”

見此,他不再疑問,依言捧起她溼漉漉的臉,溫柔地親吻她的嘴唇,在黑夜中給予她無言的撫慰與憐惜,使她寒冷的身體漸漸回暖。

一吻結束,她用盡全力地抱緊了他,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處,細細聆聽他的心跳聲,感受他胸膛和小腹上堅硬的肌肉,從這具散發著陽光氣息的身體裡,重新找到了生命的實在感。

克裡斯蒂亞諾輕輕回抱住了她,柔聲問:“到底怎麼了?”

她只是將他抱得更緊,喃喃低語道:“我愛你……”

克裡斯蒂亞諾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攬住了她的腦袋,本能地告訴她:“我在這兒呢。”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放開了他的身子。

“回去吧。”她說。

“當然。但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怎麼溼透了?”

她垂下眼簾,接著扯起輕鬆的笑容:“我怕我的項鍊回不來了,就打算親自出來找你。經過這兒的時候,我又突然想撈幾個硬幣,結果就掉下去了。”

克裡斯蒂亞諾默然片刻,才配合地說:“羅納爾多的女朋友淪落到要撈許願池裡的硬幣……哈,我會被全世界嘲笑的。”

“噢,幸虧沒人看到。”她如釋重負似地拍了拍胸口,“不過抱歉……我把你也弄溼了。”

他無所謂地一笑:“沒什麼,反正我也要洗澡。”

克裡斯蒂亞諾清淺的眼睛裡藏不住一點心事,顯然仍然在意著她剛才的古怪。

於是,她故意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他,好像在看哪個部分比較好吃一樣。

“你要洗澡……”她舔了舔嘴唇,“哇哦。”

克裡斯蒂亞諾頓時被逗樂了,好笑地翻了個白眼:“我又沒說你可以偷看。”

她驚喜地吸了一口氣:“你允許我正大光明地欣賞你洗澡?”

“……我沒這麼說!”

“嘿,別這麼無情,只要你讓我看看,我就為你搓背、按摩,怎麼樣?”

“哼……你非要看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搓背、按摩就不用了。”

“那你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你看我,我也看你,這樣才公平……”

她害羞地一笑:“好啊……”

……

在酒店浴室裡,她好好享受了克裡斯蒂亞諾答應的福利。氤氳的水氣中,他那沾滿水珠的身體隱隱泛紅,顯得比平時更性感了,令她愛不忍釋,便還是主動地為他搓洗了一番,而克裡斯蒂亞諾也很快以同樣的服務回報了她。於是,他們就這般親密無間地為對方清理身體,互相打趣彼此的私密特徵,用花灑潑水打鬧,而後當場結合,當場清洗……

激情糾纏之後,克裡斯蒂亞諾率先把自己泡進按摩浴缸裡,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她很快也下水坐到了他的身邊,並被他攬住了光裸的臂膀,上下愛撫。

“你今天開心嗎,安娜?”他低聲問,吻了吻她的耳際。

“跟你在一起,怎麼可能不開心?”

他笑了笑,卻馬上嘆息了一聲。

“怎麼了,克里斯?”

克裡斯蒂亞諾沉默了一陣,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並不完全那麼開心,是嗎?在我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時候,你經歷了一些困難。”

她愣住了,眼神遊移不定起來。在她正要開口時,他打斷了她。

“你是不是又想用調情、玩笑轉移話題?”克裡斯蒂亞諾質問說,“你知道我有什麼樣的感覺嗎?你把自己的一大部分真實藏在水底下,少部分放在水面讓我看到,而一旦我想瞭解水底有什麼,你就用盡千方百計讓我只去注意水面。”

她感到難以辯解,只得別開頭:“我沒那麼多秘密,也許只是你把我想得太複雜了。”

“別當我是傻瓜。”他捏住她的下巴,轉過她的臉,迫使她正視自己,“舉例來說,那條項鍊對你有多重要,為什麼那麼重要,你能告訴我嗎?”

他的第一個問題就成功難倒了她,好半天才想到如何應對。

“它幾乎跟你一樣重要,至於為什麼……”她頓了頓,轉而提出了一個反問,“你能告訴我,小克裡斯蒂亞諾的母親是誰嗎?”

克裡斯蒂亞諾卻面不改色:“我沒跟包括我家人在內的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只是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我沒告訴你,也是一樣。但如果你真的覺得你需要知道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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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當即慌張了起來,“我不需要知道。”

他無奈地一嘆:“那麼看來你是不打算告訴我關於項鍊的事了。”

“那也是你不需要知道的。”

“好吧,至少這次你沒用假話糊弄我……”克裡斯蒂亞諾苦笑道,“我說過,我喜歡你的神秘。但是我們現在在一起了,你還是保持神秘,這就一點兒也不有趣了。”

她勉強讓語氣輕鬆起來:“保持神秘能為愛情保鮮。”

他撇了撇嘴,問道:“如果我一直保持神秘的話,在你眼裡也會更有吸引力?”

她明白這個陷阱,仍說出了心裡話:“不。我瞭解你越多,才越愛你。”

“這就對了。你怎麼知道,這對我來說不會是一樣的?”

安娜麗塔自嘲地笑了,感到無比的悲涼。

“siamo diversi.”她微不可聞地說。

克裡斯蒂亞諾疑惑地擰起眉:“你說什麼?”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若無其事地看向他,“那麼,你希望我以後怎麼做呢,克里斯?”

“很簡單。”克裡斯蒂亞諾認真地說,“以後你開心還是不開心,有什麼困難,有什麼煩惱,都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就算你不喜歡訴苦,至少也不要把自己藏在面具下面。別擔心我會覺得你奇怪。”

她神情恍惚起來,低頭沉思了一陣,掩飾真實的心緒。以真誠來回報真誠,聽起來很完美,也只是聽起來而已。

“我知道了。”她湊近他,緩緩地親吻著他的肩頸,令他漸漸迷亂在情潮中,“我們才剛在一起,你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瞭解我……”

克裡斯蒂亞諾勾起嘴角,猛然翻身將她按在浴缸邊緣,激起一陣水花。

“很好……”他在她耳邊說,雙手在水裡嫻熟地摸索著,“讓我先從這裡開始瞭解。”

她急促地喘息了起來,迫不及待地伸出雙臂抱緊他,和他唇舌交纏,熱烈地擁吻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siamo diversi=we are different我們是不同的

瘋瘋癲癲的女主會不會又掉粉我也不知道……但是這章我羅不圈粉/固粉我不服氣!你們快點誇他!

【盛世美顏,每日一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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