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龍蓋世 第十七章 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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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垂下眼簾,眼神繼續專注於棋局。

“真羨慕你已經這個年紀了,還能擁有年少輕狂之態,無德啊無德,已經九年了,你如今貴庚老夫也會不再提,可人,終歸是要成長的,真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眼下黑子佔了棋盤大半,唯有些許白子苟延殘喘,構出零零碎碎的勢角。

男子手持白棋,面上也不慌亂,只是側首朝外頭望去:“對於她來說,我就如一杆大旗,只要她的眼裡還有我,就不會迷茫,只要她的身邊還有我,魑魅魍魎就近不了她的身,所以我不能變,要一直保持下去。”

在雲巔之下,有個狐裘少女正迎著冰寒飛瀑伸抬雙臂,攤開手掌,微笑著感受肌膚上跳躍的點點冰雨,少女生得粉嫩白皙嬌俏可愛,特別是那雙眸子,極是好看,可細看下去,卻是無神。

她有個不太好聽的土名字,叫春花。

少女原是扎沖天辮的,可到了十四後,李無德便親手解開了她的沖天辮,替少女梳理成好看溫婉的須簪發盤,天知道一個男人家竟有這般好的技法,連琴女見了,都嘖嘖稱奇,自愧不如。

李無德轉回頭,面對老者,落下一子道:“光陰似水,轉瞬即逝,我曾經也意氣風發過,可惜那些時間早就不見了,時間是不會減少的,因為它是一條河,從山林到江潮,再入海去,最終歸於雲雨,風及山林,週而復始。”

“而我們,便是河流中的生靈,像魚蝦,前輩不同,前輩已經是漁民了,超脫於時間長河之外,卻又離不開這條河,因為這條河能帶給前輩生下去的東西。”

李無德目光朝下,那顆白子落在了奇特的位置,看似奇特,可一時間,卻把四周白勢統統連貫而起,轉眼扭轉了敗局。

老者也不生氣,一面觀摩著棋局,一面輕聲道:“漁夫是要捕魚的,像你這樣自投羅網的魚蝦可不多見了。”

男子忽然笑了,笑得很燦爛:“漁夫很聰明,捕來的魚不一定要吃掉,也可以圈養起來,以自己的一方天地去養育。”

“你可不是魚啊……”

李無德聽到了老者的話,確實不予回應,一笑置之。

“蒼龍七宿很快就能湊齊,到時候也就不需要我了。”

沉默了一陣子,男子忽然向後仰頭,呼出一口氣道:“應該也能撐到那時候吧,前輩,我現在沒有命數瞎算了,要不您幫我算上一卦,看看我還有多少岔路可以走?”

半仙攤開雙臂,笑道:“活得久的,才有以不變應萬變的資格,你這樣的傢伙,也該動動身了,老夫都告訴你宿首所在了,該怎麼做,全都看你自己。”

“前輩啊,我們之間就該打開天窗說亮話,您想讓我去收下宿首是假,跑去觸八屠山的黴頭是真吧?”李無德雙手合十,學著佛家做了個阿彌陀佛的招牌道,“宿首觸了桑海城那個天下第一的黴頭,一身舊傷可還沒好透,我這會兒去找他,可不划算。”

老者眯眼:“你確定溫軻會親自來找你?”

李無德放下手,抬眉笑道:“我是不怎麼瞭解他沒錯,可我卻對他在江湖上留下的足跡參得通透,就算前輩不說劉原之事,我也曉得溫軻在哪兒,那把燦鴻糙劍可不是白買的,且不提那人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子,最難受的是他還很聰明,若是桑海城那位輸給他還得了。”

“世間的一切都是公平的。”

“大錯特錯,天下從來就沒有公平二字可言,人們口口稱道的公平,只不過是安慰自己的手段,利益得當,便以公平二字解釋,一旦失衡,就用為何不公平來悲天憫人,發洩心中怨恨,就像那些天天唸叨老天爺種種之輩,老天可是不長眼,您瞧瞧,我李無德只不過窺探了些許天地走向,他二話不說便拿走了我多少命數,他不會幫人,可人卻無時無刻不在唸叨著他。”

老者撫須,沉聲道:“你以老天同公平相比較,實有不妥。”

“前輩是想說人間上有仙陸,仙陸上有天道麼,就算真是如此,我李無德也不懼,中間隔著層仙陸呢,他想搞我也得量量距離先。”

“人不畏天,實屬不易。”

被溫軻稱作半仙的老者揮手散去半盤輸棋,倚柱而嘆:“曾幾何時,老夫也言之不懼,可活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天道施壓,你可有經歷過雪崩海嘯其中之一,鋪天蓋地,卷席而來,上武者以力拒之,強撐而已。”

男子搖頭道:“別的我不管,也管不了,我只想要復國。”

月滿花樓,四下寒風瑟瑟,直吹得捲簾飛拂。

習涼在天香四層大堂駐足,皺眉。

這裡就坐的,沒有一個他認識,習涼孤劍入江湖以來,自詡劍道橫行,見過的江湖好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東朝俠士,可眼下竟然完全沒有熟面孔。

當頭一側,盤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壯碩男子,足有手臂粗細的黑鐵鋼鏈隨意地纏在腰際肩頭,因為他太壯,所以沒有椅子適合他,再向上,是個發須斑白的老者,生得倒是仙風道骨,可眉間總有一種頗為陰毒的煞氣在縈繞不息。

最讓習涼背後發汗的是那個在右側正襟危坐的面具男子,刻銅面獅子,殺氣暗伏。

正飛速思考,一個嫵媚女子搖曳著纖腰款款而來,雖然屋內有爐火烘溫,可寒風通透,依舊很冷,那女子卻衣著暴露,完全沒有冬日裝束的痕跡,她像一隻優雅的貓,漸漸靠近,伏在習涼身側,細長白皙的手指觸在青年肩頭。

習涼側眸,看到那指甲上點綴著異樣的湛藍色彩,如同水中朦朧的水藍冰晶。

那隻手即將摸到臉側時,習涼挺劍,用劍鞘彈開女子的手腕,望向那個領他進門的青衣女子,冷聲道:“這就是你家小姐?想不到天香樓的主人現在這麼掉價了。”

那女子也不生氣,輕笑一聲回頭走開,珠簾外探進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她一出,暴露女子與青衣女子皆黯然失色。

習涼壓眉,放下劍鞘輕聲道:“我認得你,玉人評楚緒鈺,在第四的位置上,足足保持了十一年,力壓群芳,當真

厲害。”

女子微笑,當真閉月羞花,名副其實的玉人評第四。

她對著青衣女子點了點頭,示意下去,隨後走到一處椅上盈盈坐下道:“只要是江湖上的人,估摸著十之八九都認得習涼習公子,小女子也不例外,不過今日請公子入樓,並非為了見一面而已。”

習涼默不作聲,他知道楚緒鈺話還沒說完,於是靜靜等待下文。

“小女子前幾日收到了一封信,寄信的人曾在九州轟動一時,後被世人認作敗北故去……”

習涼眼睛裡精光一閃:“他在哪兒?”

楚緒鈺微笑:“習公子別急,這封信來自南嶺,也是他讓我來找習公子的,他讓我們等。”

“已經等了好些年頭了,再等三年何足道哉。”

習涼凝眉側首,他聞到一絲遊離的茶香,透過寒風珠簾,茶香竟然還這般清香易嗅。

是個男子的嗓音,很好聽,隔著屏風,一副翩翩君子的打扮。

感覺不到殺氣,習涼本有進入一探究竟的打算,思來想去也就作罷,頷首,壓低了聲音道:“那,公子知道了桑海城的事了麼,那個,關於烏潭紅夜的事情,她敗給了薛白寂,當時我也在桑海城內,只知道那黑衣女子入海,一大堆江湖人士扎進海里想要摸個透徹,弄個武功秘籍,可別說武功秘籍了,連屍骨都不曾尋到。”

許久的沉默,簾後的男子無聲飲茶,楚緒鈺眼神略微地黯淡下來,她輕聲道:“我想,該是不知道的,因為以我對他的瞭解,若是知道了,他會再去桑海城一趟的。”

習涼身子一鬆,垂眉道:“餘玄機也是這麼說的,看來你們都很瞭解公子。”

“舊晉餘家的子弟麼,瞭解說不上,只能說,我們都曾和他有過比較深的接觸吧,恰好他與我們解除的那一次,和那個女子有關。”

年輕人皺眉道:“這麼說,那個女子對於公子來說很重要了,可據我所知,女子身邊一直跟著一個男人,桑海城海一戰,我有見過那個男人,他很傷心,取下那柄鏽劍後發誓說要殺了薛白寂,開玩笑,就他那三腳貓的功夫,哪怕說大話也讓人覺得好笑。”

楚緒鈺聞言微怔,她忽然想起了九年前那個雷夜,滿臉血汙的少年,血漬下的臉面很憨厚,拖著鐵劍一路尾隨,直到落茵外城天香樓前。

那一夜,溫軻和她說了很多。

再出門時,那個憨厚少年依舊靠在門邊兒,抱劍沉睡,在黑衣少女昏迷的那些天,這個少年一步都沒有離開,青魚看他可憐,偶爾給他送送吃食,幾天下來,也知道名叫蘇西全,竟然是堂堂西齊踏春戈大軍主帥的次子。

“蘇西全,倒也是個痴情人。”

楚緒鈺微蹙秀眉,好像是覺得累了,她輕輕伏在椅子的把手上:“妙音坊一直以來都是大秦螭龍的左膀右臂。”

“至少在世人眼中的確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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