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時間13:01，西雅圖時間22:01。

假賽後的質疑言論，社交平臺爆炸的私信謾罵，甚至於V社官方的幕後調查，都未能讓這個男人皺一絲眉頭。

現如今，醫院病房的一張空床彷佛在虛空中給了他一記重拳。

“什麼時候的事？”蕭瑟問。

“昨天，晚上七點三十五分。”白若海回答。

“通知他父母了嗎？”

“還沒聯絡上。”

“他本人知道嗎？”

“知道。”

“……你們應該聯絡我的。”

“蕭瑟，”白若海說，“別去怪她，這是我們所有人的想法。”

蕭瑟微微點頭。

走出門，白瑜倚在門邊沿，雙手垂在背後，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為什麼不通知我呢？”蕭瑟的語氣裡滿是疲憊，部分是Ti比賽後的力竭，部分是心累。

“對不起。”白瑜低頭。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蕭瑟揉著已經卷成雞窩的頭髮。

白瑜沉默著，樓道裡只有護士們來來回回的輕聲步伐，病房裡的寧靜總是顯得比以往更冷澹一些。

“顧楠也要你瞞著我，對不對？”

白瑜輕輕點頭。

蕭瑟感覺自己蒼老到了三十歲那渾渾噩噩的幾年，身累，心更累，“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們明白，這個冠軍盾對我來說沒有那麼重要，至少，也該讓我見他最後一面吧。”

他理解目前為止所有人的做法。

即便蕭瑟知道了顧楠的狀況，見了他最後一面，也無法改變任何事實，反而會影響後面比賽的發揮，辜負了其他隊友。

若是手術成功，皆大歡喜，若是不成功，至少沒有影響到現在的人。白瑜是這麼想的，顧楠也是，因此，隱瞞是更為理性的做法。

但就是這種“理性”讓蕭瑟煩躁不安。

“帶顧楠回國吧，包機我來。”蕭瑟說，“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這個，是他進手術室前要我交給你的。”白瑜從口袋裡掏出一部手機。

蕭瑟接過，開機，沒有密碼。是顧楠的手機沒錯。一股心酸突然就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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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瑜意識到眼前的人需要獨處，便默默離開了。

蕭瑟找了個位置坐下，戴上耳機。

點選播放。

“嘿，呃……蕭瑟，當你看到這個影片的時候，我應該……呸呸呸，晦氣啊，怎麼跟演電視劇一樣，都開始咒自己了。”

影片裡的顧楠連連打了自己兩下，像是要把黴運打走似的。

“叫你本名總感覺怪怪的，說起來我算是你兄弟吧？應該算吧！畢竟你連妹妹都放心交給我照顧，可咱倆好像還沒有兄弟之間的愛稱，嘖，真可惜，小瑟？阿瑟？瑟瑟？哎，算了算了，娘裡娘氣的，感覺更彆扭了。‘一哥’嘛，太多人叫了，我就不摻和了，想想啊——誒臥槽，護士來了，等等……”

鏡頭晃動起來，顧楠連忙把放好的手機收起來藏在枕頭後面，鏡頭只留了一條縫，正對著護士的腰部、顧楠的手肘，以及邊上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

他伸出手，小臂上方的針眼密密麻麻，像是蜂窩，紅色的腫塊前仆後繼，顯然這已經不是顧楠第一次抽檢了。

一管，又是一管，新鮮的血液就這樣從這支纖細的胳膊中被抽離，緊接著，護士又讓顧楠側躺……

整個過程持續了約有三十分鍾，顧楠全程沒有任何聲響，只有悶悶的幾聲粗氣。

蕭瑟默默看著影片裡的日常，一言不發。

“呼——總算搞定了，咱們切回正題。”

鏡頭重新被安置到位，顧楠的臉更白了。

“剛剛呢，醫生說要給我動手術，大概是週末。美國醫生倒是挺實誠的，不拐外抹角，說是成功機率不高，大概有三四十的機率會失敗，感覺還行吧，四成機率至少沒被大老師判死刑。六點開始的話，等我手術結束，你們的比賽應該也差不多結束了。”

顧楠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似乎是靠床拍影片的時候蹭到了傷口。

“說實話你可別打我，其實你們輸了我挺高興的，哈哈，畢竟要是我能知道比賽結果的話，那就說明至少我還能陪你活到下個Ti。但如果你現在在看這個影片，那……我大概是沒有福氣等到你舉盾了。”

顧楠在床邊翻翻找找，從一小摞裡抽出一張。

“這張呢，是昨天那醫生給我的，說是什麼器官捐獻協議書，沒想到我都這樣了，還有造福別人的本事，真是老天開眼了。”

“但我不想籤。”他把它放了回去。

“總覺得簽了，我就投降了。我不想最後人沒了連個全屍都留不到，你說這種心態，算不算自私啊？”

蕭瑟雙手緊握手機邊緣，連連搖頭。

“美國的醫藥費太貴了，都沒醫保可用，這一連幾天下來的收費單都夠我不吃不喝打拼十天半個月了。我知道白瑜一直在幫我墊，我也知道只要我一開口，你肯定會幫我。但是我真的，真的很不想，把我和我最要好的朋友繫結在錢上，所以我決定最後試一次，如果僥倖過關了，我康復以後給你蕭瑟做牛做馬！”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顧楠就這麼盯著螢幕，眼神複雜，最後用顫抖的語氣說了一句：

“我不想死。”

第一段錄影結束。

緊接著，是第二段錄影。

彼時的顧楠已經戴上了手術用的帽子，鼻口也被各種管子入侵，說話聲嗡嗡響，

“第一把打得真他娘的漂亮啊！蕭瑟！”他很激動，“這不三下五除二，幹OG一個3:0？本來我今天這心裡還忐忑不安，一點底都沒有，看了SPS的比賽我就知道，今天穩了，不聊了啊，手術完記得把盾抱回來讓我過過手癮。”

手伸過來正準備結束錄影，顧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把手縮了回來。

“對了，我剛剛送你那麼多飾品可不是託孤啊，你喜歡的就留下來，比賽的時候給我穿上，其他的等我出院了要還的。”

伴隨著顧楠再次伸過來的手，錄影結束。

蕭瑟在資料夾裡繼續翻，只有這兩個錄影。

他呆坐著，過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