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
即使在夜已來臨,也能看到在海面上翻騰的火焰。
哪怕只是看,都會感到靈魂在被翻騰的火焰所灼燒。
有些“東西”還在動,尚未死去,又離死不遠,它們幸運地躲過了致死的鐮刀,卻又被熾焰所包裹。
枯肢逐漸的不動了,慢慢地蜷縮了起來,在火焰之中被擠成了一團。
“德麗莎。”
直到這一聲呼喚響起,才將她喚回了赫利俄斯。
“啊?”
她先是愣愣地轉過小腦袋,睜著眼。
“啊!”
小修女從噩夢驚醒,眼睛終於眨了起來,她呼吸著,好似才發現臉上的瓊鼻,細密的汗珠蒸在鼻樑上,顫著,慢慢地,才憋出來一聲死硬的迴音。
可她的眼依舊落在那片火海上。
德麗莎的本質是善良的,甚至可以說是善良到“愚昧”,以至於那掙扎於火葬中的焦屍都被帶上了“憐憫”的色彩。
而這層顏色也同樣罩在了即墨的身上。
自己真的認識這個人?真的瞭解他嗎?
德麗莎第一次直面這樣的“暴力”,她甚至不敢相信這是即墨會做的事。
是那個無厘頭又能坐鎮後方的艦長?還是這個播撒著死亡的鬼靈?
小修女深呼吸,禱告的十字在胸前晃出心顫的弧。
小小的拳頭卻還是鬆開了,她低下了頭,好像忘記了是誰叫醒的她。
“我……我再去警戒周圍。”
她呼了口氣,匆匆地離開了這間指揮室。
姬子並沒有再多留意德麗莎的去向,此刻正是作戰的關鍵時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存在導致失敗的變數,她不敢分心。
“立雪,你注意能量係數參變值,時刻注意赫利俄斯的狀態,我們不可以有任何的差錯,必須盯緊每一個瞬間!”
忙碌與大門一同隔絕,小修女也逃到了空曠的甲板上。
高空的冷冽對於女武神來說並不是大問題,只不過吹在臉上有些微微的疼,這是屬於冬天的冷。
德麗莎並不覺得現在的自己是正確的。從現狀來看,她不應該在眾人忙碌之時無所事事;從過往來看,她不應該丟下聖芙蕾雅學院,自顧自地登上這艘赫利俄斯;從長遠來看,她也拿不出什麼具體的方案。
可再想想,自己好像一直都是這樣,迷茫,無措,只會隨大流。唯一所做出的反抗就是建立了“聖芙蕾雅”。
可那真的是反抗嗎?
德麗莎確實是一隻被奧托掛在空中的虛飾之月,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散自己的光明,以為自己能照亮世界,可她也還是知道自己是被誰掛在天上的,也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盞透光的瓷片。
“你好像有些煩惱?”
寂靜的冬夜中,忙碌的戰場上,居然也有人和她一樣。
閒散?
無所事事?
或者是……迷茫?
回過頭,那個比自己稍高些的個頭便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旁,抱著一柄劍。
“……姬麟小姐?”
“你好。”
人皇輕描淡寫地點點頭,德麗莎這才想起來,她也是赫利俄斯的巡守人員,和自己一樣,是作為保護大本營的底牌。
但德麗莎還看到了那片深空,遙遠地落在世界的盡頭,黑色擋住了月光,卻留下了一雙寶紅的眼睛,沾了鴿血,懸在她的視線中。
她被嚇到了,她覺得這雙眼睛像是在索命,勾搭著最恐怖的血水,將小修女的倒影鎖在了這片深紅之中。
德麗莎低低地喘了口氣,低下了頭:
“有什麼事嗎?”
“你很迷茫。”
姬麟的話語就像是她的那把劍,鋒利,工直,劈開一切障礙與迷霧,筆直地刺向最脆弱的虛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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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是德麗莎所隱藏的秘密,那裡是她徘徊的靈魂。
小小的女武神蹲坐了下來,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她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月煌】,漂亮的長裙現在卻像是聳起的羽翅,遮著嬌小脆弱,卻千瘡百孔的身體。
“對。”
她的聲音很輕,高空的寒冷都能把這些詞句凍起來,她的一隻腳懸在甲板外面,深藍的裙襬卷在風裡,雪銀的長髮飛舞,將她的視線分成了幾塊,但每一塊裡都有著腳下燃燒的火海。
紅彤彤地燒著。
她悄悄地吸了吸鼻子,忽然放下了心,當氣球被戳爆的時候,裡面藏著的全部都會很輕鬆地跑出去,甚至都不需要趕。
“……我曾經以為自己很厲害。至少是以前,還沒有建立聖芙蕾雅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就只需要奔赴戰場,與崩壞戰鬥,揮灑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這雙手去救人。”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這雙可愛的小手。
“直到我建立了聖芙蕾雅。”
握拳,張開的手指變成了小小的一團。
“我以為一切都像戰鬥那樣簡單,我以為只要我去做,我就一定能改變我所不認可的一切,我以為,只要我堅持,就能讓爺爺意識到錯誤,我以為,只要有我在,琪亞娜就——”
她的聲音慢慢地隨著腦袋一起低下去,直到餘音漸漸化為沉默。
姬麟也坐了下來,這下子,她們就一樣高了。她從懷裡摸出來了一隻紅薯,捂在手裡,不一會,就有香氣冒了出來,手一掰,就露出了香噴噴的紅心。
這樣完美的一半就送到了德麗莎眼前,紅薯拔絲招展著,勾著她的舌頭。
她忍不住張開了嘴,啊嗚了一口,很奇怪,吃下去的好像不僅僅是紅薯,還有其它什麼東西,尤其是堵在眼裡的。
“吸——”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呼吸再次通暢的感覺很好,又大咬了一口這漂亮的紅薯肉,吃著,嚼著,身子卻慢慢倒了下來,靠在了姬麟的肩膀。
“——謝謝。”
聲音混著咀嚼聲,有些悶。
“這沒什麼,人總會遇到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也總要咬牙堅持下來。”
姬麟的肩膀挺結實的,也很暖和,像是靠著暖爐。
“如果,希望太渺茫呢……時間太難熬了。”
姬麟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了手指。
指著那片火海。
火忽然打起了旋,像是鑽開了海淵的門。
而那人就站在漩渦之口,踩著火焰,揹著那柄黑炎的鐮刀。
“先生,一直都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命中註定的主角,但他還是站在這裡。”
那雙紅玉的寶眼中好像有什麼在發光。
“我以前不理解先生,但是,在看了先生的日記後,我好像知道,先生要做什麼了。”
“他要做什麼?”
這同樣也是困擾著女武神們的問題,德麗莎也抬起了腦袋。
“他可能,並不是想要消滅崩壞。”
“他只是,想要保護這裡。”
“漫漫的獨行,他似乎找到了一個最理想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