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左右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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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初一、巳時、青鏡司】

聞聽李君羨說起沈環所派之疑難差事,徐恪立時問道:

“他給了你什麼差事?”

“咳!……”李君羨又是一嘆,說道:“他讓我去查鑾儀司。”

“鑾儀司?鑾儀司有什麼事需要你這位巡查千戶去查?”

“賢弟,我這位巡查,可不就是專以監查各司衛務為職麼?”

“可平白無故的,去查他諸樂耘作甚?”

“到也不是平白無故,這次還牽扯到一件人命案子。”

“人命案子?”

“說是鑾儀司有一個衛卒,名叫朱谷俊,只因在值守青衣衛大門時,多嘴了幾句,就被他家千戶一陣毒打,直至活活打死了之後,還將他屍體扔進了亂葬崗……”

“亂葬崗?”聞聽亂葬崗之名,徐恪不禁訝異道:“竟有這麼巧的事,咱們剛剛從那兒回來!”

李君羨也笑道:“我也是同沈環這麼說的,當時沈環也是同你這般訝異地問我,為何會去亂葬崗?”

徐恪笑道:“那沈環不會覺得君羨兄是未卜先知,是以到亂葬崗去找朱谷俊的屍身了吧?”

“哈哈,賢弟……”李君羨喝了一口茶,笑道:“早知道我就用你這句話回沈環了,想必定會有趣得緊!”

“那君羨兄是怎麼回的?”

“我只是同他講,在亂葬崗裡發現了許多焦面黑屍。”

“哦……”徐恪也端起茶碗連喝了幾口,饒有興致地問道:“那沈環是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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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沈環聽聞亂葬崗裡竟也有數百具焦面黑屍之後,反而面露疑惑之狀,他非但問了我那裡的詳情,還打算派人前去仔細驗看。”

“哦……沈環這是何意?難道說,那些焦面黑屍不是他派人拋擲的?”

“這倒是說不準了,不過我見當時沈環的神情,並非作偽,興許那些黑屍真的不是出自沈環之手。”

“大哥,若說那些黑屍不是沈環所弄,那會是誰?”

“哎!”李君羨搖了搖頭,轉而言道:“咱們還是先說鑾儀司的事。”

“對,聽大哥說,那朱谷俊只因多說了幾句話,就慘遭諸樂耘毒打而死,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他說的事……”李君羨望著徐恪,“竟和賢弟有關。”

“和我?”

“他說你手下的百戶儲吉康,以自己一個正五品百戶之尊,竟然去巴結逢迎一個六品的校尉,這件事,不是與賢弟切切相關麼?”

“竟有這樣的事?”徐恪想了一想,便知這六品的校尉自然是丁春秋了。他心道,那儲吉康怎會去巴結丁春秋?是了,定是那儲吉康見我事事都找丁春秋商量,是以就想從丁春秋那裡套出我的話來,不過他轉念一想,這件事雖有些匪夷所思,但總也不至於弄出人命來。

“君羨兄,就算那朱谷俊說了一些我青鏡司的事,但何至於因之而送命啊?會不會是沈環查錯了?”

“賢弟……”李君羨看著徐恪雙眼,“你進青衣衛也已有半年之久,怎地對衛裡的幾個千戶,好似還沒我熟呢?那諸樂耘的脾氣,最是容不得屬下放肆,這朱谷俊竟敢在看門之時,公然譏諷上官,依照那諸千戶的性子,一怒之下將他打死,也是做得出來的。”

“當時看守大門的,應不止一個朱谷俊吧?”

“還有一個衛卒,名叫黃三,也是鑾儀司的。”

“那個黃三,也被打死了麼?”

“黃三倒是沒事。”

“那就奇了,因何兩人一同說話,一同譏諷上官,黃三卻毫髮未損,朱谷俊竟活活被人打死?”

“這賢弟你就不懂了吧……”李君羨又喝了幾口茶,道:

“那個黃三,曾經被你救過。”

“被我救過,我何時救過一個衛卒?”

“哈哈,說起來,此事與賢弟無關,但要說是賢弟救了黃三,也算說的過去。”

“到底怎麼回事?”

“就是十七公主有一次來青衣衛,竟被那黃三擋在了門外,之後公主發了脾氣,是賢弟勸住了公主,是以才饒過了黃三,這麼說的話,不就是賢弟你救了黃三一命麼?”

“原來是這樣,那就算是我救了黃三一命,這與諸樂耘放過黃三,又有何干?”

“賢弟呀賢弟,於人情世故你果然不通,那諸樂耘在青衣衛內雖時常做倚老賣老之態,卻實實是個心思極其細密之人,黃三既已被公主饒過,若擅自將他打殺,萬一日後公主殿下問起,你叫他諸樂耘該如何回覆?”

“公主殿下,怎地會問起一個衛卒?”

“可是……若萬一呢?”

“君羨兄所言有理,照

這麼看,諸樂耘果真是一個心細如髮之人。”

“還有……賢弟也看到了,咱這青衣衛看守大門的,如今已增至八人,聽說還是從各司選調而來,你覺不覺得,這增派守門衛卒一事,興許也與打殺朱谷俊有關。”

“確是如此,人多便不好多言,況這些守門者都來自各司,相互並不熟稔,自然也都不敢說些閒話,看來,這諸樂耘為咱們青衣衛守門這件事,可謂煞費腦筋了。”

“……”

話講到這裡,兩人便盡都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過了片刻,徐恪抬頭言道:

“君羨大哥,沈環此計,不可謂不毒也!”

“賢弟,你也看出來了。”

徐恪點了點頭,緩緩說道:“照理來說,諸樂耘因些許小事,竟擅自將屬下的衛卒毒打致死,這已不是矯枉過正,而是草菅人命!君羨兄參他一個‘罔顧法度、毆傷人命’之罪,也不為過。”

“可是……”李君羨介面道:“諸樂耘畢竟當了二十幾年鑾儀司千戶,一直也無甚大錯,這道摺子就算呈到了御前,皇上念在他做事一向勤勉又忠心不二的份上,加之那朱谷俊也有錯在先,必定不會因之重罰,至多也是嚴詞切責一番,罰俸一年了事。”

徐恪道:“可這樣一來,諸樂耘必定因之對大哥懷恨在心,咱們今後在青衣衛裡行事,就無端多了一個仇家。”

李君羨道:“如今的青衣衛,賢弟想必也看到了,那諸樂耘與張木燁結成一黨,而楊文淵早已倒向了沈環,我與賢弟自是一體,若這件事行之不當,非但是我與諸樂耘,就連賢弟與張木燁,恐怕也會由此結怨。”

“那豈不是正合了沈環的意!”徐恪憤憤然道:“既然他早已查明朱谷俊乃是枉死,他自己因何不具折上奏?偏要讓大哥去揭人之短?!”

李君羨苦笑道:“他是都督,責當總攬全衛,我是巡查,職在各司監查,若依大乾律令來說,這件事由我具折上奏,恰是在理。”

“那大哥就不要上折了,這件事權當沒看見!”徐恪氣鼓鼓地言道。

李君羨依舊是苦笑,“若我不據實上奏,就是失職之罪,再者,那朱谷俊畢竟也是一條人命,賢弟,你我既已見了,眼裡能容得下這一顆沙子麼?”

“看來,沈環是摸透了大哥的脾性啊!”徐恪連連搖頭,不禁感嘆道:“看不出他一個粗人,竟有這般心計,大哥若是據實上奏,勢必引你我與諸、張二千戶水火不容,可大哥若對此視而不見,那又是一個失職之罪,弄不好,沈環還可據此上摺子參你,這實實是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而且,此事還牽連到賢弟……”李君羨更是憂慮道:“先前,諸、張二千戶都曾參與進你徐府抓人之事,而此次朱谷俊嘴裡譏諷的上官也是你青鏡司的人,若你我處置不當,日後在這青衣衛裡,勢難立足呀!”

徐恪心中略作思忖,便已明了君羨之意,先前,諸樂耘與張木燁都曾隨著南宮不語到他徐府裡抓人,諸樂耘還曾持劍割破了姚子貝肌膚,雖說未傷性命,然畢竟令子貝大受驚嚇,若今日君羨大哥具折參了諸樂耘,這件事就很容易讓人覺得是他徐恪在“公報私仇”;另外,諸樂耘為何要打殺朱谷俊?無非是為了朱谷俊背後譏諷上官,而這上官卻並非鑾儀司中人,實則是青鏡司的百戶,如此一來就顯而易見,人家諸樂耘在全力護著你徐恪的威嚴,而你徐恪倒好,卻反過來借巡查之手倒打一耙,竟至御前狀告諸樂耘,那這青衣衛裡豈不是人人都要說你是“恩將仇報”?若經歷了這件事後,自己與君羨大哥從此在青衣衛中落下了“公報私仇、恩將仇報”之名,那當真是寸步難行了。

……

這一下,徐恪與李君羨兩人,當真是犯起了躊躇,一時間,兩人盡皆無語。

過了片刻,徐恪只得說道:“前日秋先生也曾說過,目下我青衣衛中已成‘三足鼎立’之局,這其中,自然君羨兄與我就成了最弱的一股力量,至於沈環這一計策該如何破解,還是我今晚去一趟秋葉草堂,聽聽先生高見。”

“好!”

想到了秋明禮叮囑他的言語,徐恪隨即言道:

“君羨兄,你可知數日前,諸、張二千戶,還曾與楊文淵這廝,跑到得月樓飲酒去了?而且,他們相談甚歡,據聞還結成了攻守同盟。”

“有這等事?”

於是,徐恪就將秋明禮與他所言之事,約略跟君羨說了一說,兩人正說著話,忽聞衛卒來報,說是有一位“趙王殿下”專程來訪。

徐恪與李君羨聞言忙起身,疾步來到千戶小院中,只見趙王李義,手搖一把摺扇,正笑意盈盈站在一顆桃樹之下。

“師哥!”徐恪高興地衝上前去。

“下官

參加趙王殿下!”李君羨忙俯身施禮。

“君羨,你怎麼才離開禁軍幾天,說起話來就文縐縐了?”李義朝君羨笑道。

李君羨也笑道:“殿下,君羨此刻既已在青衣衛中,自當跟那些文官學著點。”

李義道:“你也別一口一個‘殿下’了,我聽說,你比我還大了一輩呢,按理我還得叫你一聲‘叔’……”

“可別!”李君羨忙擺手道:“殿下乃七珠親王,又是神王閣主,且年歲也長君羨不少,於禮於情,我都要呼一聲‘殿下’才是!”

“你能不能不提歲數?”一聽到君羨說起“年歲”二字,李義面上就露出了些不快。

“可殿下……君羨今年三十有三,比殿下真真是少了一十二歲,恰正一輪之數。”

“你還說!我就算歲數比你大了些,可論長相,到底誰年輕?無病,你來說!”

徐恪見眼前的兩人,一個是鳳目灼灼似流星、長眉彎彎如柳葉;一個是黑瞳沉靜若秋水、劍眉斜指入雲霄;一個是鼻樑挺拔如山嶽、前額寬廣似平原;一個是身形落落似孤柏、風采巍巍如青松;俱生的是容貌偉岸,丰姿俊爽、儀容瀟灑、神采英拔,端的是這世上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他不禁搖頭笑了笑,道:

“聽我說一句,兩位不分軒輊,都一樣年輕,都是當世之美男,好麼?”

李義上前拍了拍君羨的肩膀,“君羨,幾日不見,你胖了。”

“殿下,你一點沒變,只白髮多了幾根。”

“你呀,就是沒好話!”

徐恪忙岔開話題,指著李義頭頂的那一株桃樹,說道:

“師哥,見你此刻站在桃樹之下,我忽然想起一首詩。”

“哦……說來聽聽!”李義來了興趣。

徐恪清了清喉嚨,朗聲吟道:

“芊芊桃樹下,灼灼桃花開,

任爾枝葉茂,花開無人採,

朝接紫雲露,暮潤西天靄,

芳華出碧霄,孤棲待人來,

日夜經風雨,矢志不曾改,

碩果結滿園,摘桃人何在?”

這一首詩,正是徐恪於數日前在玄都觀後院的桃林裡,聽君羨所吟,他記性極好,當時聽君羨鬱郁不得志之態,心下感佩,是以就記了下來。

李義略略品了一品,隨口道:

“詩是好詩,只是……”他轉頭面向李君羨:“桃花就是桃花,何必人採?桃樹就是桃樹,何必人來?桃子就是桃子,何必人摘?君羨,你說呢?”

“殿下今日一語,君羨茅塞頓開,殿下的話君羨記住了!”

李義望了望桃樹之上,見此時稀稀疏疏只剩一些樹葉,之前的桃子早已沒了,便問徐恪道:

“這裡的桃子好吃麼?”

徐恪道:“這些桃樹不過供人觀賞而已,果子又小又酸,實在不好吃。”

“你不是最喜歡吃桃麼?”

“這青衣衛的桃,我還是吃不下去。”

李君羨手指公房內,道:

“殿下,請屋裡坐吧!”

李義擺手,“不了,現下是什麼時辰?”

李君羨看了看院子一角的日晷,道:

“剛剛午時一刻。”

李義道:“咱們去吃飯吧!”

徐恪忙道:“那咱們先進屋,我讓衛卒去領甲餐來。”

李義道:“甲餐我已吃厭,還是去摘星樓吧,今日咱們四人好好聚一聚!”

“四人?”徐恪奇道:“師哥,你還叫了誰?”

李義笑了笑,“你走到門外,一看便知!”

於是,三人隨即步出青鏡司,直至走到了青衣衛的大門之外,徐恪忽見前方站著一位白衣美男,細看之下,竟是女扮男裝的怡清。

徐恪忙上前施禮,“怡清姑娘,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孰料,怡清抬頭“哼”了一聲,臉色冷如冰霜,對徐恪殷殷之語,卻未做絲毫理會。

李義急忙上來打圓場,“小師妹,我來引見,這位是李君羨將軍!”

怡清朝君羨拱手“見過李將軍!”

李君羨乍見眼前是一位“男子”,可旁邊兩人卻呼之為“姑娘、師妹”,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得抱拳還禮道:

“在下李君羨,幸會,幸會!”

李義笑道:“那咱們摘星樓,走!”

怡清昂首大步,卻走在了眾人之前,她經過徐恪面前時,又仰頭“哼”了一聲,冷不丁道:

“誰跟你‘多日不見’啊,剛剛在天音樓還見過!”

“天音樓……”徐恪撓了撓自己的前額,心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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