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夜色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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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戌時、晉王府書房內】

此時,晉王李祀正坐在一張書案前,一邊喝茶,一邊翻閱著一本不知什麼名字的古籍。在他下首落座的是一位頭髮花白、年紀大約五十掛零,身材略略有些臃腫的男子。

“殿下果真覺得,我那總管沒什麼問題?”那位頭髮花白的男子問道。

“哎!聞卷啊,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般囉嗦了?本王已說得再明白不過,你家裡那位總管,沒有一丁點問題!”李祀面上的神情,顯得頗不耐煩,他頭也不抬,顧自啜飲了一口茶,隨意答道。

“殿下!屬下只是覺得,我潘家賤婿之命,實如豬狗一般不值一提,想那趙王殿下,何以會勞動他千金之軀,竟會為我這賤婿親自施法診病?!這中間必有緣故,若非我家的總管李莫愁是趙王之手下……難道,還會有別的緣由麼?”

……

原來,昨日傍晚,趙王李義不惜耗損體內真元,親自治好了章博的病後,便徑自離開了潘府。那潘聞卷回到府中,聞聽了整件事的過程,他卻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內裡的情由。

潘聞卷想起李義臨走時留下的那句話,他便詢問李莫愁究竟是何時認識的趙王?李莫愁不過潘府的區區一個總管,又何曾與名動天下的趙王有半分交集,當時李莫愁便如實回答,自己從未曾識得趙王。

那潘聞卷在朝堂之上攀爬滾打業已三十年之久,非但老謀深算,更兼心性多疑,此際李莫愁越是矢口否認,潘聞卷越是疑心大起。到後來,李莫愁被逼無奈,只得雙膝跪倒在地,向他老主人哭陳,自己真的連趙王半面都未曾見過。

哪料想,李莫愁越是痛哭流涕,潘聞卷卻越是不信總管所言。他見這位總管說話間雙股微顫,眼神總是閃爍不定,便愈發懷疑這總管心裡有鬼。於是,潘聞卷索性命人將李莫愁關進了一處柴房,自己親自審問。自然,潘聞卷審問了半天直至當天深夜,那總管依然是如前所說。就算潘聞卷命人在他身上抽打了幾十棍子,李莫愁仍然搖頭否認,堅稱自己從未與趙王相識。

也並非是李莫愁心志如何剛強,乃是這位總管這就算想要承認,但個中細節,他也是無從說起……

潘聞卷見問不出端倪,心下惱怒,便欲對李莫愁施以重刑。還是他女兒潘豔芳,心念李莫愁平時的好處,這一次她夫君被救,也是多虧了李莫愁的功勞。是以,潘豔芳親自趕到柴房,在她父親面前苦苦哀求,這才讓李莫愁免受酷刑的折磨。

潘聞卷原本打算審問了李莫愁之後,再去審自己的女婿章博。潘聞卷深知章博的秉性,只需自己稍稍說幾句話恫嚇一番,根本不必半點刑具,自己這位寶貝女婿立時就會將他所知道的和盤托出……

聞聽潘聞卷還要去找章博問話,自然,他女兒潘豔芳護夫心切,便又使出了一番連哭帶鬧的手段,這才使潘聞卷終於打消了逼問章博的念頭。在整個潘府,所有人都知道老爺平生就只有這麼一個獨女,加之那潘豔芳生得聰慧又端莊,是以深得老爺寵愛。對於這位寶貝女兒的請求,潘聞卷幾乎從不會拒絕。

然而,潘聞卷思前想後,兀自覺得此事必有蹊蹺。他不敢怠慢,到了第二日下值之後,他匆匆吃過晚飯,便一個人獨自來到了晉王府。

進了晉王府的書房,待屏退隨從之後,潘聞卷便將趙王李義親自來到潘府,為章博治病的前後經過,包括趙王的臨別之語,都詳細地稟明了晉王。然而,令潘聞卷沒想到的是,晉王聽了潘聞卷的疑慮,卻忍不住哈哈笑道:

“我說老潘呀,你好歹也是個三品大員,怎會如此小題大做?”

“小題大做?”潘聞卷抬起頭,不覺甚為疑惑。

晉王飲了一口茶,徐徐說道:“你不知我三哥的脾氣,他說‘要謝就謝你的總管’這句話,無非是他的玩笑之語罷了,你卻當了真?”

“玩笑之語?屬下惶恐,實在不知這有什麼好玩笑的……?”潘聞卷更加地疑惑了。

“哎!就這麼跟你說吧……”李祀只得耐心解釋道:

“我三哥心性便是如此,他雖已過不惑之年,然其性卻如……如孩提之真!他雖看上去一副高高在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但日常行事,卻最愛與人玩笑,是以他口中所出,每每都是意想不到之言,嘴裡所講,時時都有不著邊際之語……他這不單單是對你,對所有人都是如此!”

見潘聞卷還在思慮之中,李祀又道:

“這也難怪你誤會,象我三哥這樣的人,若非在他身邊呆得久了,哪裡會知道似他這般尊貴的人物,行事卻常常如孩童一般……”

潘聞卷思忖了半天,心裡彷彿還是不能接受李祀口裡所言的解釋,身為七珠親王、大乾神王閣副閣主的趙王李義,居然會同他開

一個完全不著邊際的玩笑,這是潘聞卷內心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的……

“難道說,趙王殿下與屬下所說的,都只是他玩笑之語?他話中全無所指?”潘聞卷兀自有些不通道。

“哎呀!要本王跟你講多少遍,你才肯信?我三哥堂堂一個大乾的王爺,就算他想做太子,也沒人敢和他爭!他有必要往你區區一個潘府安插手下麼?我說老潘啊,你這腦子……能不能想一點正經事?”見潘聞卷如此冥頑,李祀不禁有些不快,他有些不耐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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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聞卷忙拱手應道:“是是是!屬下知道了!”頓了一頓,潘聞卷又道:“屬下只是一時沒有想通,為何趙王殿下竟會不惜千金貴體,親自為犬婿治病?而且我聽下人回稟,說趙王殿下為了醫治犬婿的病,竟會命我府中所有人都迴避至百步之外,趙王爺在犬婿的房中竟忙碌了足有小半個時辰之久……若說李莫愁與趙王殿下無半點瓜葛的話,莫非犬婿章博竟是趙王殿下的眼線……?”

李祀心中當真有些哭笑不得,他心道就算這章博與李莫愁都是我三哥的眼線,我三哥又怎會事事都做給你看,句句都說給你聽?枉你潘聞卷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摸不透!他當即一拍桌子,呵斥道:

“你想不通的事多了去了!我三哥做事的道理,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想得通的麼?本王再跟你說一遍,不管是那個叫什麼……李莫愁的總管,還是你那狗屁女婿章博,還有你家裡的任何人,都不會與我三哥有任何的關係!”

潘聞卷忙於座中起立,誠惶誠恐道:“殿下垂訓的是!屬下明白了!屬下……屬下只是擔心……擔心萬一屬下處置失當,累著了殿下的英名,那可是屬下萬死莫恕之罪!畢竟……如今朝中上下,都已知潘某就是殿下的一個……親隨。”

坐在書案前的李祀,望著潘聞卷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心裡已不斷地搖頭,他心道,我怎麼找了這麼一個廢物做我的手下?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把他一腳踢了!

不過,李祀轉念又想,哎!如今多事之秋,二哥已被廢,大哥又被囚禁,目下朝中多數官位出空,我手裡能用的人不多,也只好將就一下了。

心念及此,李祀只得朝潘聞卷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旋又溫言說道:

“老潘,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從此後莫要再提了!你回去之後,立馬就把那個李莫愁給我放了,依舊讓他做你家的總管,再好好地賞他一些銀子,這件事千萬別給我傳出去,若是傳到我三哥的耳朵裡,豈不是要給他笑話死……?!”

潘聞卷剛剛坐下,聽得李祀之語,急忙又站起身子,躬身回道:“屬下遵命!”

“嗯……”李祀點了點頭,隨即又問:“本王聽說,你那寶貝女婿,三更半夜出去行嫖,非但去了翠雲樓,還在郊外密林裡嫖上了一個妖精?”

潘聞卷聞言立時嚇得心中一凜,額前已冒出了些許細密的汗珠,他顧不得擦拭汗珠,忙拱手回稟道:“屬下管教無方,致令賤婿深夜犯禁,公然行嫖,此事若傳了出去,再被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以訛傳訛,不免……不免要累及殿下清譽!屬下回去之後……”潘聞卷心中稍作思忖,立時一咬牙,隨即說道:

“屬下回去之後,當立時想法子善後!明日一早犬婿就會‘因病而卒’,請殿下放心,人死之後,他之前種種,自然也就無人問津了……”

在潘聞卷心中,就算他將自己方才所言付諸實際,他對章博也不會有絲毫之愧疚。他心裡過意不去的是他的愛女潘豔芳,此時潘聞卷的心裡已經在思量著,該如何安撫自己的女兒,又該如何幫女兒選一個更好的上門女婿。

“NO,NO,NO!”李祀卻擺手道:“按說你家這寶貝女婿,真是沒有活著的必要!只是……他既然是我三哥費心費力救活的人,再這樣死了未免可惜。你回去之後,就不要為難他了,今後嚴加管教就是!”

“可是……”潘聞卷依舊有些擔心。

“放心!”李祀心知潘聞卷之所憂,淡然笑道:“我李祀行得正坐得直,豈是你一個女婿就能敗壞的?”

潘聞卷俯身到底,懇切謝道:“殿下仁心大德,屬下感佩莫名!”

“坐下吧!”李祀揮手命潘聞卷重新落座,隨即問道:

“老潘,你在戶部呆了這麼久,跟秋明禮相處得如何?”

“這……”潘聞卷一時不明白李祀所問究竟是何意,他躊躇片刻,遂答道:“秋大人身為戶部尚書,處事得體,行止得當,上得天子信任,下得戶部人心,屬下忝為秋大人的副手,一直是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之懈怠……”

“嗯……看來,這戶部有秋明禮在,你是沒什麼戲了!”李祀飲了一口茶,隨意道。

潘聞卷心下又是一

陣惶恐,他忙將手裡剛剛端起的茶盞放下,正欲起身為自己辯解,孰料,卻又聽到李祀另一句讓他更加意想不到的話傳來:

“那你就去吏部,做個尚書如何?”

剛才還在為自己的失言而不勝愧悔,如今聽得李祀要將他舉薦為吏部尚書之語,潘聞卷當即轉憂為喜道:

“殿下!屬下升任戶部侍郎一職,才不足兩月,如何能遽然升至吏部尚書?”

李祀淡然道:“本王說你能做,你就能做!”

潘聞卷聞言起身,忙又拱手謝道:“殿下大恩大德,屬下就算粉骨碎身,也難報殿下恩情於萬一!”

李祀擺手道:“先別急著謝,有幾件事,本王必須先囑咐你……”

待潘聞卷坐好,李祀又飲了一口茶,徐徐說道:

“如今這朝堂之上,二哥早已被廢;大哥自作作受,業已終身被囚;三哥雖是文武全才,但人人皆知他是個無心大位之人。六哥雖也有些想法,但他只是草包一個,整日就知道花天酒地,根本不足為慮。只有我四哥,如今已貴為九珠親王,距離太子也就一步之遙了……”

見李祀說起了自家的幾個兄弟,潘聞卷立時臉色一正,端坐那裡洗耳恭聽,不敢有片言隻語,只聽李祀又喝了一大口茶,接著說道:

“要說起我這位四哥,他可比我大哥、二哥、三哥都強了不知多少!你別看他處處都是一副憂國憂民,以天下為己任的模樣,然為人卻最是喜怒無常,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誰又能知道?!……”

李祀斜眼看了看端坐於前的潘聞卷,見他不敢接話,便又開口言道:“我父皇說他‘刻直太過’,依我看吶,他為人或許是尖刻了一些,可哪裡有半分的‘直’呀?他這肚腸裡的彎彎繞,可不知要勝過常人幾百倍呢!”

“父皇命我奉旨管著戶部,命他奉旨該管吏部。可他倒好,還往我戶部塞了一個秋明禮!這一下,戶部和吏部就都被他給佔了個齊!戶部管著天下的錢糧,吏部管著大乾官員的任免,這兩部要是都被他老四給佔了,那還有我什麼事?!”

到這個時候,潘聞卷不得不說了:

“請殿下放心,屬下到了吏部之後,必當竭盡所能,為殿下將吏部牢牢抓在手中!”

“嗯……”李祀看了看潘聞卷,眼神中略帶嘉許之色,他又喝了一大口茶,吩咐道:

“老潘,你到了吏部之後,這第一個任務,就是重新安置那些地方官員,我大乾天下的各個道、府、州、縣,都要有我們的人……”

……

緊接著,就潘聞卷升任吏部尚書之後的下一步計劃,李祀又詳細吩咐了一番。當下,潘聞卷急忙起身拱手,口中連聲答應。李祀見時候已差不多,該說的話也已說完,便端茶送客,揮手讓潘聞卷從後門出府。

潘聞卷離了晉王府之後,心下兀自有些惴惴不安,他心裡想著的還是自己的女婿章博。

“該如何處置此人呢?”潘聞卷絞盡腦汁地思忖著,他心想,依照晉王的意思,既不能將自己的女婿弄死,但也不能讓這人此後逮到機會又出去“尋花眠柳”。

“不如……就將此人這般這般……”潘聞卷忽然間就想到了一個法子,只要他回去對自己的女婿如此施法,管保讓那章博此後再也沒有辦法還能自由自在地去翠雲樓快活了。想到了這裡,潘聞卷心下不禁有些得意了起來。

潘聞卷悄悄地行走在長安城的夜色中,此時的長安城已全城加強宵禁,不時有各隊巡城的禁軍兵士和青衣衛衛卒大踏步走過。他雖是當朝三品大員,但今夜他委實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行蹤,是以他只能潛足夜行,盡力隱藏自己的行蹤不被人發覺。好在,潘府與晉王府只隔了三條大街,潘聞卷行走了半刻,便已來到了自家的府門前。

“管家……莫愁!”潘聞卷在自家府門前,小聲喚道。他這才想起,那位陪伴自己多年的潘府總管,此際還被他關押於柴房內不知死活呢!

門房認得是自家老爺的聲音,忙趕來為潘聞卷開啟了大門。潘聞卷步入自家的大宅之後,心下方始稍安。此刻夜色已深,已是亥正時分,潘聞卷回望長安夜色,只見天空中兀自掛著一勾彎月,彎月之旁,依稀只有幾顆孤星隱隱閃爍著微光……

殘月孤星、悽風冷樹,夜色潺潺、滿城寂寂,在這樣的一個夜色中,不想我潘某人竟得知了這樣一個大喜訊!潘聞卷仍舊沉浸在自己行將升官的喜悅中,以至於他邁步走向自己的寢房之時,嘴裡不禁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潘聞卷自己早已忘了,這一首小曲,還是長安城最有名的翠雲樓中,頭牌明月曾教他唱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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