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不如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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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兒!”徐恪欣喜地叫了一聲,只見慕容嫣嬌俏玲瓏的身影,已綽約而來。

慕容嫣跑到了她二哥的身邊,一把奪過了他手裡的昆吾劍,微笑著遞給了徐恪,說道:

“無病哥哥,我來為你引見,這位是我的二哥,他叫……慕容桓。”

徐恪回劍入鞘,萬幸這一把天子御賜之物終於得以保全。他急忙上前拱手施禮道:“在下徐恪,見過慕容兄!在下適才魯莽,還望慕容兄莫怪!”

這時,徐恪才得暇仔細打量眼前的這位慕容家的二少爺。只見他,一身玄青色長衫,頭戴綸巾,足蹬雲履,身似淵渟嶽峙,氣如燦霞噴吐。他年紀二十掛零,身長七尺有餘,身姿挺拔、巍巍然如青松不倒,風采卓絕,悠悠然似長風無痕……端的是龍鳳之姿、天目之表!他一張臉方正清朗,凜凜然不怒自威,臉上五官輪廓分明、線條清晰,兩道劍眉直插鬢雲,一雙龍睛如星如電,鼻似中天懸膽,口若大海汪洋,前廳寬廣、地閣方圓,前額寬廣似龍騰,地廓方圓可駕舟。

他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那裡,隨意地一舉手一投足,臉上也根本無需任何表情,但渾身上下,卻兀自散發著一股王者的氣息。那一種氣息,恰似俊龍獨步、又若麟鳳孤翔,幾可傲視宇內、俾睨天下……

慕容桓也不還禮,只是雙眼斜睨,冷冷地看了徐恪幾眼,哼道:

“劍氣華而不實、劍招雜而不精,空有一把名劍,又有何用?”

“哎呀……二哥!你就不能對無病哥哥說幾句好話嘛!”慕容嫣在一旁拉住了慕容桓的胳膊,頓足道。

未曾想,慕容桓只是冷哼了一聲:“他是你的‘無病哥哥’,又不是我的!”隨即便甩手步入前廳之內,不再理會眼前的徐恪。

“西川……你進來!”慕容桓又朝一邊的中年大漢召喚道。

“是!二少爺!”那中年大漢急忙躬身應了一聲,也來不及收拾地上的殘碎竹片,便俯首跟著慕容桓走了進去。

“無病哥哥,跟我來……我帶你去丙院走走……”慕容嫣向徐恪招手道。

徐恪便跟著慕容嫣一路穿廊過道,來到了一處寬敞的大院之內。只見院中兩旁栽種著各色梅花,整個院子裡香氣馥郁、芬芳撲鼻,院中築有一亭,亭上書有“望梅”二字。

慕容嫣領著徐恪到望梅亭中落座。一位年輕的婢女為他二人送上了茶水與瓜果點心之後,又侍立於慕容嫣之旁。

“淳淳,這裡沒你的事兒了,你先退下吧……”慕容嫣朝她的貼身婢女吩咐道。

“是!小姐”淳淳一邊躬身退下,一邊不住地上下打量著徐恪,臉上還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倒把這徐恪給窘得一臉通紅。

“無病哥哥……嫣兒,有好多天沒見著你了……你這一向可好?”

“我很好!嫣兒……我這次趕來,是想求你一件事!”徐恪忙道。他心中本是有千言萬語想同慕容嫣娓娓道來,然此時脫口而出的卻是這麼一句。話一出口,連徐恪自己也不由得心中一愣。

“什麼事呀?無病哥哥……看把你給急得!”慕容嫣給徐恪遞過來一個剝好的橘子,微笑道。她此時臉上的笑容,就如朝陽初生、彤紅嬌豔,又似春風拂柳、輕柔綿軟……

“是這樣……”徐恪便將自己與玄都觀的李觀主商量好的計策,如何給屍體化妝、如何解救李君羨等等籌劃,都與慕容嫣詳盡地說了出來。末了,徐恪還是補了一句:

“嫣兒……此事有許多危險,又要給死人易容,若你覺得為難也不要勉強,我們還能想別的法子……”

不想,慕容嫣卻撫掌笑道:“這個好玩!我先前都是給活人易容,這為死人化妝還是頭一遭呢!無病哥哥,明日咱們就到詔獄裡去……無病哥哥放心,嫣兒必不辱使命!”

經過兩人一番商量,明日一早,慕容嫣會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男子,再由徐恪帶入青衣衛中,然後,二人再進詔獄,一切都按計劃進行……

事情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下來。

徐恪這一路奔忙,還未進過午膳,此時見已近申牌時分,便匆忙吃了些水果點心,也不及與慕容嫣細談,急忙告辭了出來,騎上馬,直奔青衣衛而去……

卯時點卯上值,酉時登班下值,這是公門裡的規矩。如今,徐恪已是朝廷命官,這為官的規矩,他自然也不得不守。更何況,今日他的頂頭上司南宮不語第一天上任,還在青衣衛裡等著拉他回府用宴呢……

徐恪打馬回了青衣衛,總算趕在酉時之前,回到了北安平司中。他進了自己的公事房,剛一落座,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熱茶,南宮不語便笑吟吟地趕了過來,人還沒到,他悠長而爽朗的聲音便已隨風而來:

“徐兄弟,下值了!快隨我走!舍妹都已等候多時了……”

“舍妹?”徐恪心中不由得暗自嘀咕道:“昨日在得月樓中,就聽聞你南宮不語說起令妹,你不會是當真要把你妹子介紹給我吧?”

那南宮不語哪裡還容徐恪多想!他進門拉住徐恪的手,就往屋子外面大踏步而去。對於這位又是好友又是新任頂頭上司的熱情,徐恪自然也無法拒絕……

北安平司裡的其餘三位百戶,原本都去了千戶的簽押房外恭候,此時聞聽南宮千戶到了徐恪這裡,也紛紛跑了過來,都是想著請千戶大人去得月樓中小坐,眾人要擺酒慶賀千戶大人高升。但南宮不語聽後只是擺了擺手,淡然說道:

“喝酒就免了,你們只消用心做事,便是南宮之幸!以前孫勳的規矩都要改一改,今後,大夥兒酒要少喝,事要多做!列位身居百戶一職,要時時想著上不負皇恩,下對得起俸銀……諸位可明白了麼?”

“卑職明白!多謝千戶大人教誨!”三位百戶齊聲應道。以古材香為首的三個百戶,一邊拱手行禮,一邊心中也著實不是滋味。他們俯身讓在兩旁,看著南宮不語拉著徐恪的手,並肩而出的身影,心中對於南宮不語,自然又多生了一些敬畏,但對於徐恪,則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南宮不語與徐恪剛剛步出了青衣衛大門之外,不想,又撞上了裴才保與諸樂耘、張木燁三位千戶。那裴才保一見南宮不語出門,便殷勤迎了上來,口裡所言卻是與古材香幾人一個意思,都是要拉著南宮不語去得月樓飲酒,慶賀他連升兩級,被擢為從三品千戶。

這三位千戶,原本的官職都要高於南宮不語。這一下,南宮不語的心中也著實有些犯難了。一來,三位千戶聯手相邀,那可是給了他南宮天大一個面子;二來,依照往常的慣例,特擢從三品的北安平司千戶,往往會聯手其餘三位千戶,與青衣衛都督分庭抗禮,之前孫勳便是如此,這或許也是皇帝的意思。如今,這南安平司、鑾儀司、青鏡司三大千戶,主動降下身份,靠上門來,這攜手聯盟之意,自然已是非常明顯。

然而,面對裴才保滿臉的笑意,南宮不語仍是微笑抱拳,淡然說道:“各位千戶大人盛情相邀,南宮不勝榮幸之至!怎奈今日我與徐兄弟已然約好,要去我府裡做客,我今晚便只能與徐兄弟小酌數杯了……各位千戶的心意南宮已領,至於這一場酒麼,過兩日,便由南宮做東,回請諸位,如何?”

裴才保沒料到南宮不語竟會為了一個百戶而拒絕他們三位千戶的聯手邀約。他心中頓感不快,然而臉上兀自堆滿笑容,當下也只得略略拱手回道:“南宮千戶客氣了,既如此,我等改日再約,改日再約……”

半刻之後,南宮不語便領著徐恪進了南宮府的大門。南宮不語的府邸便在永興坊中,距離青衣衛只幾百步而已,與孫勳的府邸,也只是隔了兩條街巷。

南宮不語的府邸內只有五進院落,裡面的陳設也甚為簡陋,比之徐府頗有不如。徐恪跟著南宮不語穿過前院,來到了前廳,剛剛抬腳入內,便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哥!怎麼才來啊!菜都涼啦!”

那聲音雖然粗豪嘹亮,但細聽之下,就能感覺到,這其實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南宮不語一聽那女子的叫喊,立時臉上生出了春風無限般的笑容,彷彿這世上所有的慈愛都已集中在他一雙微笑的眼眸中。南宮不語隨即應道:“哥今天路上耽擱了些……小花,快來!哥哥讓你認識認識徐兄弟……”

南宮不語拉著徐恪走入前廳,在一張紅梨木八仙桌前落座。桌上已是擺滿了各色菜餚,香味陣陣撲鼻而來,直聞得徐恪口中生涎。顯然,做菜之人手藝必是絕佳。

兩人剛一落座,便聽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徐恪一抬頭,不由得暗吸一口涼氣,只見一位身材高大、膀闊腰圓的女子,如一座小山一般,已巍然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只見她身高六尺五,腰圍四尺五,頭大臉大,手粗腿粗,渾身上下長滿了肥肉。她脖子上的贅肉彷彿已經要將她的半個下巴淹沒。臉上也因為肥肉太過擁擠,就連她一雙小眼,也已不能完全睜開……

“徐兄弟……這位就是舍妹,南宮無花!”南宮不語手指著他妹妹與徐恪微笑道。

“小花,這位公子就是哥哥時常與你說起的徐恪,徐無病!”南宮不語揮手讓自己的妹妹坐下,滿面春風地笑道。

“無花見過徐公子!”南宮無花卻如一個男子一般,向徐恪雙手抱拳行禮道。她聲音中也頗有一股男子的豪邁氣概。

徐恪也急忙起身,抱拳回禮道:“姑娘切莫多禮!姑娘英姿颯爽、神采豪邁,無病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徐恪心中卻暗道,瞧你這個妹妹,少說也得兩百來斤吧?你南宮今日,不會當真要給我們做媒吧?!他心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後悔,萬萬沒有料到,千算萬算,沒算到他南宮家中竟是這麼一場“鴻門宴”……

南宮不語卻渾然不理會徐恪的心情。他兩面揮手,兀自哈哈大笑道:“都坐下,都坐下!在自己家裡,切勿拘禮!來人,上酒!”

徐恪與南宮無花便各自面對面落座。南宮府裡的兩位丫鬟抬上了一大壇老酒。因為酒罈的分量甚為沉重,兩位丫鬟抬得異常吃力。那南宮無花見兩個丫頭行走費力,便又起身上前,從丫鬟手中接過酒罈,只是單手往懷中一夾,便“騰騰騰”地走了回來。

南宮無花左手託著酒罈,右手拍開了泥封,便親自給她哥哥與徐恪倒酒。她膂力甚猛,手舉著一罈三十斤的老酒,卻渾然無事一般,將南宮不語與徐恪的大碗堪堪倒滿,竟然滴酒都沒有外溢。

“徐兄弟,愚兄找遍了東市,卻只是訪到了一罈二十年陳的‘汾陽醉’,愚兄慚愧!就只能讓你喝幾杯劣酒,未免怠慢了賢弟啊……”南宮不語舉起酒杯,朝徐恪歉然道。

“南宮兄哪裡的話!二十年陳的‘汾陽醉’,找遍長安城已然是少有!再者,小弟能與南宮兄共飲,便是一罈‘老刀燒’心中也是快意!”徐恪忙舉起酒杯,與南宮不語滿飲了一杯。

“徐公子……你別光顧著飲酒,吃點

菜……空肚子喝酒傷身呢……”徐恪剛放下酒杯,對面的南宮無花就不住地為他夾菜,只是眨眼間,徐恪身前已經堆滿了各種菜餚。南宮無花一邊忙著為徐恪添酒加菜,一邊咧開了嘴笑著說道:

“這個南瓜小棗燉豆腐,是我小火慢燉了半天才做成的,稍稍有點甜,應該符合你們南方人的口味……”

“這盤金絲銀藕雪蓮羹,也是一道南方菜,最能解酒……徐公子,你多吃點……”

“這是香茸蒸火腿,這是烤羊蹄、這是四味肉丸子、這一道叫‘金鯉迎春’……這些都是北方菜,徐公子,你也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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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恪只好忙不迭地動筷,他見南宮無花還要給他夾菜,急忙擺手道:“南宮……姑娘,徐某自己來,自己來……”

“徐公子……叫我‘無花’就行了……”南宮無花輕聲道。她此時雖然放下了給徐恪夾菜的筷子,但一張肥大的圓臉卻微微露出了些粉紅之色,聲音非但變得“輕柔”了起來,整個人竟還“羞澀”地低下了頭去……

“哎!小花啊!你今天對徐公子也太好了吧……什麼‘小棗燉豆腐’‘金絲銀藕雪蓮羹’的……這些個好菜,我這做哥哥的,可都從來沒吃到過呢!你這麼偏心,我這個哥哥可要生氣嘍!”旁邊的南宮不語,見自家的妹子臉露羞赧之色,急忙打岔圓場……

“哎呀!哥……徐公子,不是客人麼!”南宮無花一跺腳,佯裝嗔怒道。她此時好似要故意做出一副小女子的嬌羞之態,但這一番“撒嬌”的神情在她一個近三百斤的身軀上展現出來,別提有多變扭!旁邊的徐恪只看得是心驚肉跳。他只得低頭只管吃菜,努力讓自己的視線,不去碰觸到南宮無花那一堆不斷抖動的肥肉……

“賢弟,莫急著吃菜,來來來,與愚兄再飲一杯!”南宮不語又與徐恪對飲了一杯,笑著說道:

“賢弟啊!不瞞你說,舍妹這一身廚藝,在這長安城中,可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嘍!賢弟要是有意,今後,多來愚兄府上,愚兄包你每次都能大飽口福呀,哈哈哈!”

“是是是……”

“好好好……”

徐恪只得連連點頭,不時應聲。他此時只盼著門外的銅壺能加快滴漏,時辰能夠快些過去,他好及時告辭,早點抽身。

說起來,他徐恪吃過的酒席也不可謂不多,有虛與委蛇的、有針鋒相對的、有滿座拘謹的、也有高談闊論、大放厥詞的,但都沒有今日這一場酒席,讓他吃得這般難受,這般如坐針氈……

偏生,今日這場酒席的兩位主人,還是如此地熱忱、如此地周到,又如此地真摯……這種真摯與熱忱,全無作偽。徐恪雖然一心只想著早點抽身逃離,但還是不好意思遽然開口。於是,他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陪吃、陪喝、陪笑……

世間無奈之事,莫過於如此。

人,往往寧可處在虛假的美好裡,也不願回到醜陋的真實中,世上之人,大概如此……

“徐公子,你怎麼不吃了?……是嫌棄無花做的不好麼?哪裡不好,公子只管說,無花下次一定改……”南宮無花一臉真摯地問道。

“姑娘,你的菜,真的……真的已經很好吃了!”徐恪用力的擠出幾絲微笑,回答道。

“那……徐公子!你可一定要多來哦,無花還有好多手藝,你還沒好好嚐嚐呢!下一回,無花再給你做珍珠銀耳羹、拔絲山藥、荷葉粉蒸肉、香花四喜滷豬蹄……都是你們南方的名菜!”南宮無花仍然是“故作嬌羞”地說道。她這一番“嬌羞”之態中,依然帶著滿臉的誠懇。

徐恪直聽得心裡頭想哭……

好不容易熬到了戌時,徐恪終於可以起身告辭,南宮不語卻還要挽留,徐恪只得不住地言道:

“南宮兄,來日方長、來日方才,一會兒可就要宵禁了,兄弟今日不勝酒力,這頭已暈、腳已浮……真的是要回去了!”

南宮不語只好起身送徐恪出門,見徐恪轉身步出屋外,南宮無花心中不捨,還待親自相送,卻被她哥哥擺手攔住。

兩人走到了南宮府門之外,徐恪定要讓南宮止步,南宮不語卻堅決要送。徐恪無奈之下,只得牽著自己的馬,任由南宮不語隨著自己,一直走到了永興坊大門之外。一路上,南宮不語也不待徐恪相問,便顧自絮絮說道:

“賢弟!我知你心中疑問,為何我兄妹二人,一瘦一胖,有恁大的差異。咳!只怪我爹孃過世的早,我和無花又相差了十二歲,是以我對她稍稍寵溺了一些……我父母離世之時,無花尚且年幼,當年我公務繁忙,無暇陪她。她心中苦悶,便一味地吃喝,不想,到如今,竟吃的這般……咳!委實是胖了一些啊!”

徐恪便勸道:“南宮兄,令妹體格健朗,只要她心中開懷,一生喜樂,胖一些又何妨?”

南宮不語喜道:“這麼說,賢弟不嫌棄女子肥胖麼?我大乾素來不以女子肥腴為醜,據聞宮裡的楊貴妃亦是體態豐腴之人。賢弟,我這位妹子,除了身材略微胖了一些之外,她賢良淑德、樣樣皆能,一身廚藝,更是了得呀!賢弟若能得她為內助,來日必能……”

徐恪此時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巴掌,他急忙連連擺手道:“南宮兄!今日天色已晚,我這頭暈得厲害,眼下可真得回去啦!南宮兄留步,留步啊!”

徐恪立時上了馬,也顧不得回頭,兩腿一夾馬肚,便朝著醴泉坊的方向,如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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