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孫二壯的困惑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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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姑過滿喜月之後,孫二壯就把她安排到保安隊裡的伙房裡打雜了。具體工作就是幫著伙伕鄭合平擇菜、洗菜、合面和洗涮等事宜,一天下來,也累不著。這是孫二壯反覆考慮之後才決定的。之前,他怕白姑不同意,更怕白姑像有的女人說媳婦娶來是男人疼的,不是來你家扛活的等之類的話,讓他下不來臺。哪想,白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還說,俺正愁著在家裡悶得慌,天天在家裡吃閒飯,不幹活,這樣的日子俺過不了,俺就喜歡幹活。

孫二壯見白姑這麼說,心裡熱乎乎的,老話說,夫妻同心,黃土也能變成金。有白姑這樣的媳婦,以後的日子就不愁了。但是,孫二壯真正的目的不是在這裡,而是從白姑的安全著想。如果整天把白姑放在家裡,他自己有時一整天都撈不著回趟家,他的心就一直提著。這樣把白姑領出來,到伙房幫廚。自然,白姑就生活在陽光下了,萬一小鬼子二木再找上門來,伙房內外人來人往,保安隊的兄弟們也不會讓白姑吃虧的。

伙伕鄭合平是個五大三粗的魯南漢子,更是個喝涼水也長膘且淌汗也會渾身冒油的主,用十字路街上鄉親們的話說,大老遠撒眼一看,不用去猜,他就是一個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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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合平祖上就是大店莊園裡的廚子,而且手藝在眾廚子裡始終是響噹噹的。當年的大店莊園是蘇北和魯東南的首富,有馬行百里不吃別家草、人走百里不住別家店之說。你就可以放開腦筋想想,人家的家業有多大了。在這樣的莊園裡做廚子,而且祖輩連續做,可見不僅僅需要的是感情,而是憑著自己的技藝實力。所以,他們在一輩傳一輩代代往下傳技藝的同時,也有研究切磋的成分。上一輩將自己沒有研究戳透的那層窗戶紙,臨終也交給了下一輩,讓他接過接力棒,繼續探索研究。就這樣經過一代代的共同努力,讓大店莊園的招待飯菜開始揚名齊魯大地,香飄蘇北田園。更讓大店莊園的一些菜譜在周圍百里民間盛傳。像肥而不膩、進口則酥滿口香的紅燒豬肘子、香辣的紅燒兔子頭、幹煸香辣兔子腿、還有細膩晶瑩的涼粉等等,更讓人驚歎的是,用一隻小山羊能做出三十六道不重複不同風味的菜,讓飽餐者戀戀不捨,不肯離席。

這些廚藝儘管也在鄭合平的身上,但是在保安隊的伙房裡卻常常用不上。自從被孫二壯高薪請來後,他只能在逢年過節時才能發揮自己的廚藝,平時都是大鍋菜一個品種。加上鬧春荒,大鍋菜也都是清湯清水,沒多少油水。再說,這個年頭,能吃上飯就是好命了。

鄭合平吃上飯了,可他的家人卻沒能吃上。儘管他在這裡拿的薪水比原來在大店莊園裡的高,但還是買不了多少糧食的,況且家裡五六張嘴,靠這點糧食,也是飢一頓飽一頓。到後來,躺在炕上的老孃開始拒絕吃飯,把自己的那份讓給孫子們吃。她說,孫子們正在長個子的時候,不能捱餓。每次回家,鄭合平看見三個兒子吃飯就跟那殼郎豬一樣能吃,一碗稀飯,嘴順著碗沿轉一圈,哧溜哧溜幾下就見底了,直吃得他紅了眼。心想,就這個吃飯法,自己就是累斷了腰也掙不出來。怪不得老人家常說見年呀。見年,就是遇到災年,吃飯就跟惡鬼附身上似的,家裡越沒有的吃,個個飯量反而越大越能吃。

晚上,鄭合平的媳婦在枕頭旁對他說,你天天做飯給那麼多人吃,你從手指頭縫裡露點不就夠咱孩子吃的了?

鄭合平一聽就煩了,便將身子扭到一邊去說,你就站著說話不害腰疼。那是人家保安隊裡的伙房,你以為是你家的灶房?三貓瞪著個六隻眼,因為一點飯,壞了咱的名聲,以後誰還敢用咱們?咱也丟不起人啊。再說,這些日子,伙房裡也照樣斷頓的。

名聲能當飯吃?家裡人都救不了,還要啥名聲?媳婦不服氣地說完,也將身子扭到了一邊去。

後來,他的老孃活活地餓死在炕上。

過了些日子,保安隊員們都知道了鄭合平老孃餓死的情況,不禁對老鄭暗暗豎起了大拇指。在這個餓了紅眼的春天裡,不偷不摸不佔他人便宜的亮堂人已經不多了,鄭合平響噹噹地算一個。

白姑來到伙房之後,一些活兒都是搶著幹,根本不用鄭合平鋪排。

之前,鄭合平就聽說隊長太太要來伙房上班,幾個和鄭合平要好的隊員就說,人家來了是當娘娘的,你要好好伺候,不要看不透火候,到時候自己死在哪一節上還不知道,當了個冤死鬼。

鄭合平不急不慢地對他們說,咱心裡啊有一本大帳,誰來都一樣;原來咱怎麼幹的今後還是怎麼幹。踏踏實實幹好自己該幹的事,誰也說不出個二字來。

看到白姑這麼能幹,那幾個和鄭合平要好的隊員又開始說話了。他們說,到一個地方的新人都這樣,一開始都想表現,給人留個好印象。等過去一段時間,就不會再這麼勤力了。有個隊員還說,俺敢打賭,不出一個月,就露黃銅了。另一個則十分自信地說,用不了一個月,十天就露餡了。不信的話,咱都看看。

十天過去了,白姑依舊是第一天的做法,擇菜都是擇得恰到好處,從不浪費一個菜葉子;洗菜都是洗得乾乾淨淨,不帶半粒泥沙。

一個月過去了,白姑做起活來,依舊利利索索,從不拖泥帶水。

三個月過去了,白姑不但是一如既往的老樣子,還更加熟練,幹起活來井井有條。

鄭合平的那幾個要好的隊員們徹底服氣了,都說,隊長真有福氣,娶了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太太。

平日裡,鄭合平和白姑交流最多的不是家長裡短,而是關於小鬼子的話題。

鄭合平給白姑講小鬼子侵華的動機,屠殺無辜的平民百姓。鬼子侵略大店莊園時,先搶後燒了近百家商鋪,讓本地和外地的那些商人們一夜之間就血本無歸。稍有反抗,便被就地槍殺,一瞬間,就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聽說過鬼子的“三光”政策了沒?就是搶光、燒光、殺光,比土匪屠村還要慘。上河村的鄉親們被鬼子包圍後,將全村人都趕到河灘上。先是將男爺們和婦女們分開,然後用馬鞭子抽打男爺們,像趕鴨子下水一樣將他們往河裡攆。這時,有的便想往對岸逃跑,剛跑了十多步,鬼子的機槍就響了,一群大男人便如被大風刮到的秫秸個子樣倒在河水中。掃射完男爺們之後,小鬼子便對婦女們下毒手,先糟蹋夠了,然後便用刺刀開膛,連五六十歲的老嬤嬤都不放過。更可憐的是懷裡還在吃奶的孩子,他們像扔石塊一樣把孩子扔向天空中,迎接孩子的不是雙手,而是一叢向上的刺刀。落在刺刀上的孩子,立時被刺透了幾個大窟窿,還沒來得及哭,就去奈何橋的路上找他媽媽了。

鄭合平不僅講發生在沂蒙山的,也講南京大屠殺的悲慘。

日軍近八個師團約20萬人在南京進行了大規模地屠殺、強姦以及縱火、搶劫等。在大屠殺中有30萬以上平民百姓和戰俘被鬼子殺害,約2萬南京婦女遭鬼子姦淫。小鬼子個個成了殺人狂和放火狂,遇人就殺,遇屋即燒,大火連天,幾天不息。

他們單獨的或者二、三人為一小集團在全市遊蕩,實行殺人、強姦、搶劫、放火。常常是兩三個鬼子就看押著數百名市民。按說一個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三個小鬼子給淹死,可是這些手無寸鐵的市民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樣,等待到的是機槍掃射,刀劈活埋。

哪像咱西面淵子崖村的老少爺們,那才是個頂個的英雄豪傑。淵子崖村也就200多戶,卻敢與1000多名裝備精良的日軍叫板。你敢進我家門口,我就敢收拾你。他們在年僅19歲的村長帶領下,全村男女老少不等不靠,一齊上陣,用土槍、土炮、大刀、長矛、鐵叉和鍘刀,展開了整整一天的殊死搏鬥。最後,全村以犧牲147人的代價,殲敵80多名。這一仗,向眾鄉親們證明了小鬼子也是人,不像傳說中那麼神。你不是也見到小鬼子了,也一樣吃五穀雜糧,一樣睜眼喘氣,沒那麼可怕。

很多時候,都是鄭合平滔滔不絕地說,白姑默默地聽。偶爾也插上一句問話。

白姑經常問或者多數是自言自語地說,可恨的小鬼子,啥時能離開咱這地方?早走一天早一天安生。要不然,老百姓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鄭合平沒有正面回應這個話題,而是說,這小鬼子就像咱村裡來了一個外住戶,儘管他腰板硬,辦事強力,但畢竟這裡不是他的家,土地再厚再好,他也扎不下根。早晚有一天,他會因水土不服,要麼死在這裡,要麼抱病回家。所以說,不用急,也不用愁,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那保安隊是什麼的?白姑不解地問道。因為在家裡,孫二壯從不對她說一天去幹什麼了。

保安隊就是鬼子的炮灰,打仗的時候鬼子讓保安隊在前面給他們擋槍子。下鄉搶糧的時候是鬼子的幫工。

哦,是這樣呀。白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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