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八章 無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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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江南某處的六角亭。

去歲的大雪已無蹤跡,就像走了的人那樣,只餘回憶。

老人寂寥地坐在亭中,手中是柄木劍。

他的目光裡沒有任何波瀾,他迎接了太多,也送走了太多。

他已習慣。

他曾經是江湖中最利的劍,曾經被認為“除了回溯時間外無所不能”,此刻卻只能百無聊賴地坐在亭中乘涼。

倘若還有什麼能夠從他的指縫間溜走,或許已只有他的生命。

有個少年走入六角亭。

他渾身汗涔涔的,因為他剛剛拔劍一千二百三十六次,每一次的速度都很快。

少年是老人的學生。

老人有過很多學生,有男有女,有年長的,也有年幼的,有聰明的,當然也有笨一些的。老人很喜歡和學生在一塊兒,儘管他是個嚴厲的老師,學生們或多或少都有些怕他,但他還是能在相處的過程中感染年輕與活力。

他實在需要年輕和活力。

少年不是他第一個學生,也應該不會是他最後一名學生。

當然,少年也絕非最出色的那一個。

“老師,我已拔劍一千二百三十六次。”少年說,言語間帶著誇耀。

“嗯。”老人只是用木劍點了點地,並沒有多說什麼。少年沒能得到如願以償的誇讚。

年輕的人們都很希望擁有長輩的稱賞,他們還不懂,稱賞這種東西,除了能讓人一時滿足,什麼用都沒有。

“我可以習練更難的劍招了嗎?”少年問道。

老人搖了搖頭,道:“再去拔劍。”

少年沉不住氣,懊喪很快寫滿了他的臉。

“我不懂。”他說。

“你不需要懂。”老人的態度一如過去般專橫。他根本不願解釋太多,或許是他知道,就算自己解釋了,少年也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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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轉過身,準備繼續在驕陽下拔劍。

可當走出十三步之後,他回過頭,問老人:“您常說,有位很優秀的弟子曾經每天拔劍六百一十八次,如今應該已達到無劍之境。”

老人點點頭,道:“我的確說過這樣的話。他大概會是我的學生中最早悟到手中無劍這個道理的人。”

少年不解,道:“我每天拔劍的次數是他的兩倍,為何還是不夠?”

老人道:“你和他不同,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同樣的次數,同樣的方法,放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就是不一樣的。”

少年嘆了口氣,曼聲道:“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不知我何時才能抵達這種至高的境界。”

老人笑了。

笑起來的時候,他彷彿又年輕了很多歲。

“你覺得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便是至高的境界?”他問少年。

少年道:“難道不是?”

老人道:“絕不是。”

少年低頭望著自己的劍,問:“那麼什麼才是武學的至高境地?”

老人道:“無劍無我,劍我兩忘。”

這八個字,少年已聽不懂。

老人開導道:“我問你,為何手中無劍無招要勝過有劍有招?”

少年回答:“有劍招,就有破綻,有破綻,就會被戰勝。”

這個道理他曾聽老師講過。

老人點點頭。

他最盛大的稱讚便是點頭。

他對少年說:“就算手中已無招式,心有所想,難免還是要表現出來,就像我想用木劍刺你左肋......”

他拿起木劍刺向了少年的左肋。

這一劍很快,幾乎已突破了人類速度的極限,瞬發而至。

這是劍招中最簡單的“刺”。

可就算是最簡單的劍招,在老人手中使將出來,也具有無窮的威力。

木劍已抵住少年的左肋,少年能感覺到劍尖的刺痛,還有那一抹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力量。

老人收回木劍,道:“我的劍上雖已無招,可我的心裡還是想到了劍招。”

“刺”就是劍招。

無論多麼簡單,“刺”仍然是劍招。

少年道:“可這一劍,天下已無人能破。”

老人搖頭,道:“不,有人可破,只不過我們不知道罷了。只要他的劍比我的更快,他的人比我更強,我就將死在他的劍下。”

少年似已有些懂了:“只要有招,就能被破,不管是在劍上,還是在心裡。”

老人稱讚道:“是這個道理。”

少年道:“可是,尋常人又該如何抵達兩忘的境界呢?”

老人嘆道:“那必須做到太上忘情,與天地共生,樂眾生之樂,悲眾生之悲,一舉一動已無滯礙,逍遙自在。”

少年目光閃動,問道:“那是一種怎樣的境界?”

老人再次揮動木劍,木劍竟彷彿擁有了自己的生命般旋轉舞蹈,刺至少年心口時,少年竟已被那種獨特的韻律所震懾,任何反應也沒有了。

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寒意,就好像天地萬物將在此時此刻終結,任何生命走到盡頭。

木劍成為赤練毒蛇,少年即將身死劍下。

一段生命的盡頭,往往是另一段生命的起始。

老人低喝一聲,木劍粉碎。

少年冷汗直流。

老人的右手臂垂下,再無任何力量抬起。

“我還無法抵達那種境地,”他長嘆道,“或許沒有人能夠抵達,因為人本就是充滿情感的動物,無法做到忘情。”

千里之外。

洛陽。

初新的右手臂感到一陣刺痛。

那種痛感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降臨到他身上,卻似命運般無法避免。

他的劍落地,因為他的手臂已無法支援他握住這柄劍。

寶公沙門右手的食指中指捏了個劍訣,精準地點在了初新小臂的要穴處。

勝負好像已分了,只在一瞬之間。

寶公沙門周身仍散發著極強的氣流,將他整個人牢牢包裹,他的臉在氣流中扭動彎曲,瞧不出虛實。

“咳咳......”初新嗆了幾口血,忽然笑起來。

“你笑什麼?”寶公沙門道。

“我在笑我自己,沒有聽老師的教誨,”初新顫顫巍巍地說道,“貿貿然挑了個比我更快,比我更強的對手。”

寶公沙門沉聲道:“的確,就算你已達到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境界,碰上一個比你更厲害的人,仍然是沒有用的。”

初新笑道:“可我還是得告訴你,我的招早已出了,出在你根本沒有想到的地方。”

他整個人已快倒下,卻仍吊著一口氣,遲遲不肯彎下腰或者膝蓋。

寶公沙門望著他,冷冷道:“無論出在何處,都是沒有用的,你的右半邊身子已經麻痺,根本沒有任何反擊的餘地。”

初新道:“我的招不在此。”

他凝視著高臺之下的論法場,看了很久,引得人們都朝場內望去。

鹿雪驚叫起來。

“那是......”

“達摩”的帽兜已被摘下。帽兜下的人卻根本不是達摩。

當寶公沙門瞧見菩提流支胸前插著匕首,倒在血泊中的時候,他的眼中好像也重新出現了某些沉重的情感。

“為什麼是菩提流支,而不是達摩?”元子攸問道。

初新倚靠在欄杆上,半趴著喘息,緊盯寶公沙門道:“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攝魂術。”

寶公沙門臉上的皺紋跳動了三次,厲聲問道:“在我離開論法臺之後,達摩就施展了攝魂術?”

初新道:“既然你已經走了,他自然也就不必擔心被識破了。”

寶公沙門臉上似戴著面具,可他的眼睛卻無法被面具遮擋。

他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燒。

“於是你們就設計讓他成為了達摩的替死鬼?”他一字字問道。

初新沒有理會他的責難,而是繼續道:“我聽說菩提流支的相貌很像年輕時的你,這是真的嗎?”

他的目光變得溫和,甚至還帶著同情憐憫之色,似乎已透過寶公沙門臉上的面具,看到了他內心的悲哀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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