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零章 鳶肩公子二十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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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陽高家素來以富貴和俠義著稱。

這個時代的富貴人不少,俠客也眾多,可能夠同時做到二者的卻很稀罕。

富貴須積財,俠者往往散財。

襄陽高家是個例外。

高嵐曾祖父的曾祖父高之飛是個運氣極好的人,一面勤懇勞作,一面行俠濟貧,他家中的財產不但沒少,反倒一日日地多起來。

時人以為怪談。

高之飛中年以後,耗費巨資請當時的鑄劍大師吳憂鑄造了一柄削鐵如泥的神兵,據說這柄神兵初成一刻,天空劃過流星,吳憂大師認為這是吉兆,便將之命名為“流星”。

據江湖傳言,“流星”在出鞘時也會放射出奪目迷人的光芒,可惜那光芒太耀眼,也太過短暫,看見過那光芒的人大多死去,沒有死去的也都心灰意冷,不再使劍。

高之飛憑藉“流星”和他輕靈飄逸的劍法於荊襄武林立威,而吳憂大師也靠著高之飛付他的那筆鉅款發家致富,吳姓同樣成為荊襄一帶舉足輕重的大族。

朝代更迭,名劍消沉,江湖中仍數得上號的劍之中,“流星”大概是風評最好的。

高家承襲了祖輩行俠仗義的傳統,偶爾靠劍,更多時候則是倚仗雄厚的財力。

大多數窮困潦倒的人並非不願努力,而是實在缺乏起始的資金,被限制於賺一天錢混一天飯吃的可怕迴圈中,高家會給不甘於此的人二十兩黃金,約期一年,三年後如數奉還即可。

二十兩黃金能幹很多事情:買十畝好地,開兩間裝潢不錯的飯館,或者託人鑄造一柄好劍。

地裡能種植出果蔬稻麥,飯館能接待酒客食客,劍能殺人。

這些事情都能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

靠這二十兩黃金發家的人已可以千計數,他們都很感念高家的恩情。

更難得的是,就算是那些沒有脫貧的人,三年後也照樣拿著二十兩黃金恭敬地等在高家的錢莊門前。

因為他們敬佩這個家族,不願做出有負於高家的事情。

高嵐自小就被教育,要以更高的標準要求自己,用寬容的態度對待別人。

自高之飛以後,高家的劍術一直沒有很好的傳人,高之飛的後人要麼不如他的資質高,要麼不如他勤奮刻苦。

太聰明的人往往不愛努力,太努力的人往往不夠聰明。

高嵐是個例外。

他是個學劍的天才,任何招式一點即通,一使就會,聰慧如司馬笙,在劍道的鑽研上也不敢妄稱勝於高嵐。

高嵐的父親認為,重振高家威名的重任該要落在高嵐肩上。

所以“流星”自然也佩在高嵐腰間。

當高嵐得知龍九的死訊時,便和自己的五位君子朋友商量著來洛陽,找到那名穿紅袍的兇手。

“去,為什麼不去?”唐觴脾氣最衝,性子最急,任何事情,他總是最先響應或回絕。高嵐還記得小時候和唐觴吵架,唐觴嘴笨吵不過,竟抄起一根粗木棍,使勁朝著高嵐的腦殼砸去。幸虧高嵐的家僕足夠忠心,頂著冒犯唐家的風險硬接下了唐觴的木棍,高嵐才不至於變成偏癱。

後來,那家僕挨了一百板子,領了幾十兩散銀,被驅逐出了高家。

“洛陽正發著病呢。”吳惆說話總是細聲細氣,考慮的好像也常常是不好的事情,大概他的父母不該取這麼樣一個名字。然而他的姓氏已經決定了他的名字不能取得太好。吳家人脂粉氣很重,好像自從吳憂大師不再鑄劍以後,吳家人就很少做粗活累活了。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常常談吐也缺少中氣。

“我覺得大哥說得對。”吳悵附和道。他病怏怏的樣子比吳惆還要嚴重,吳惆的決定總能成為吳悵的決定,也許吳家老二關在家中和女眷待著的時間太長,本身的男子漢氣息已少之又少,由於面容姣好,倒像是捂著心口蹙眉的西子般惹人疼。

“仇是要報的,可也並不急於一時吧。”楊淮打圓場道。他的名字沒有楚地的那種蠻勁,倒帶了江南三分風月。名字雖溫柔,楊淮的面容卻還是比吳家兄弟要陽剛一些,有稜角,卻又並非鮮明。他好像總是在調和其餘四人的意見。

當然,司馬笙從來不需要他調和意見。司馬笙只總結。

他的總結是有引子的:“我聽說洛陽剛剛經歷一場劫難。”他說的自然是爾朱榮發動的“河陰之變”。河陰之變已使得天下譁然,北魏邊境的皇親國戚人人自危,有不少叛逃至西域,藏匿於諸小國之中,南面的則歸降大梁,討個避風的港口。

“明知這樣做會失去人心,爾朱榮絕不會如此愚笨,我近幾日一直在揣摩他的動機,懷疑這一舉動是為了削弱洛陽的江湖勢力,直到收到這封信,我已確定了我的猜測。”司馬笙從懷中拿出一份信紙,仔細攤平,放在案几上。唐觴已迫不及待地拿起了信紙,開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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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唸完,司馬笙解釋道:“寫信者邀我們六人趕赴洛陽的一家酒館,還向我們透露了千金會寶藏的埋藏方位,告知我們千金會已四分五裂,正是河陰之變所引起的。”

“寫信的人是誰?”高嵐問。自始至終,他關心的問題都很簡單。他只想找出殺死龍九的兇手,把“流星”刺入那人的胸膛。

“落款是紅袍。”司馬笙說。

六個人紛紛陷入沉默。

良久,高嵐問道:“你已有打算?”他問的人是司馬笙。也只有問司馬笙,他才能得到確切而有效的回應。

司馬笙點了點頭,道:“我們赴約。不但要去,還要順帶將千金會的財寶收入囊中。”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莫忘記江湖人是如何稱呼我們的。”高嵐頂撞道,他不喜歡司馬笙說的後半句話。

司馬笙笑了笑:“你大可不取,無論如何,我是要取的,因為我幹的並不是什麼無道之事。”

高嵐說不過司馬笙,他也清楚一旦司馬笙決定了要做什麼事情,就不會再更改。

他只覺得很蹊蹺,這封信像極了一個圈套,司馬笙聰明絕頂,不應該瞧不出來。

此刻的高嵐仍在月下飛奔。

當他想起出發前的這份疑慮,他的脊背就發冷。

大概初夏的夜晚就該很冷,更何況他還在奔跑,頭頂著月光。

“酒館要打烊了,你要是沒有其他的事,就請離開吧。”敏說。

刑天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倒坐了下來。就坐在離露白和敏不遠處的一張凳子上。

敏和露白的心已涼了一截。

“如果我坐在這裡等,他會不會來?”刑天問道。

“他不會。”敏說。

“為什麼?”

“因為他患病了。”露白回答。

在這種特殊時期,“患病了”的意思,就是感染了那種致命的疫疾。

“那麼他就更應該來了,”刑天打了個響指,“子先生是洛陽城裡唯一能醫治病患的人。”

“他絕不會把病染給無辜的人,所以他不會去找子先生的。”露白道。在這一點上,她對初新很篤定。

“凡事很少有絕對。”刑天說。說的時候,他竟然抓起了桌上的一塊牛肉放進了嘴裡,全然沒有拘束。

敏站起身,將露白也從地上拽起,她挑了一張桌子,也坐了下來,拿了兩隻新碗,兩雙新筷,胡吃海塞起來。露白看得呆了,她從未見過敏如此狼狽失態。敏吞嚥食物的樣子讓她想起因戰爭饑荒逃難的流民,那種連草根樹皮都能當作山珍海味的可憐蟲。

可露白又很快明白敏這麼做的用意,敏實在太累,太飢餓,太需要一些填塞恐懼的食物。

有很多女孩子在極端情況下會暴飲暴食,這是她們舒緩壓力的手段。

於是露白也開始用手抓著肉和飯,一股腦塞進嘴裡,她並不餓,並沒有這樣應對壓力的習慣,她只是覺得自己應該陪著敏。

刑天望著她倆,饒有興致。他想說些什麼,卻突然感受到了背後森然的劍氣。

他回過頭,看見了一個站得筆直的年輕人,筆直得像杆標槍。

他又喝了一碗酒,喃喃道:“我要找的是一個佩青銅劍的人。”

年輕人開口道:“我知道他在哪裡。”

露白和敏停下了狼吞虎嚥,望著年輕人。她們認出他就是剛才隨紅袍人走出酒館的高嵐。

初新的訊息就好像是磁石,吸引著她們的注意。

刑天似乎也因這塊磁石動容了:“他在哪裡?”

“我不會告訴你。”高嵐微笑著,同樣坐了下來。

就坐在刑天的正對面。

“你學劍?”刑天臉上沒有表情,眼角並未抽動。

“我很小的時候就學劍。”高嵐回答。

“太好了。”刑天說。

“哪裡好?”高嵐問。

“因為一個從小學劍的人一定很不想失去握劍的那隻手。”刑天說。

高嵐笑了:“我的右手很寶貝,我暫時還不想弄丟。”

“如果你不說,很快它就會離開你,”刑天斜睨著高嵐的劍,“離開你這副軀體。”

“你大可以試試。”高嵐的眼神變了,變得利如“流星”之劍鋒。

當他們的視線交疊重合的時候,他們的劍也將碰撞,刃口會迸出火星。

敏低下頭,繼續殘忍而決絕地吞嚥著食物。

她至少已吃了十三塊牛肉,六勺蛋羹,還有八片稍有些鹹的醃蘿蔔。

露白已吃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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