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血沃四平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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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以南,八棵樹地區。

山頂簡易指揮所內,電話聲、發報聲、跑步聲和報告聲交雜成一片。

孟佔山正在觀察佈防,他把兩個團部署如下:13團駐紮在左翼的太平溝、14團駐紮在右翼的土山。兩支部隊呈楔形排開,正好和居中的旅部成品字陣形。

但孟佔山卻並不這樣講,他說這個陣型叫蠍子陣,13團、14團是兩隻大鉗子,旅部是腦袋,警衛營戰鬥力最強,自然也就成了那條最毒的蠍子尾巴。

一名參謀跑進來報告後,將一份電報遞給作戰科沈科長。沈科長仔細看過,不由面露驚訝。

王參謀長走了過來,問:“電報上說什麼?沈科長?”

“電報上說,本溪失守,敵人正大舉來援,我軍正面是鄭洞國率領的第53軍。”

“第53軍?”

王參謀長大吃一驚,“他們不是在華北嗎?”

“他們剛剛被蔣介石搶運到東北,正是他們攻佔了本溪。”沈科長補充道。

“天——”

正舉著望遠鏡觀察的孟佔山猛的背後一涼,他靠著掩蔽部的支撐木喃喃自語道:“軍長是周福成,對嗎?……”

“正是!”沈科長點點頭。

孟佔山像遭到雷擊一樣不動了,他閉上眼睛,心想:仲達兄,久違了……沒想到你我兄弟真要刀兵相見,真乃天意!

王參謀長沮喪地把計算尺扔在地圖上,“怎麼回事?敵人連本溪都攻佔了,我軍還拿不下四平?”

“就是,一夥殘兵敗將,還挺能蹦噠?”沈科長也甚是不解。

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此時此刻,打到核心區的14團已經傷亡過半,參謀、警衛員、文書、炊事員全都拿起了武器,連謝振國都成了機槍手。

71軍作困獸之鬥,令我軍推進極難,部隊往往打了半天就傷亡過半,只好不停補充。

到了第四天,總部已經把作為預備隊的6縱17師拉上去了,可到目前為止,連道西地區都沒有完全拿下。

電話鈴響了,孟佔山一把抓起電話,“喂?首長,我是孟佔山,請指示!”

電話裡傳來焦急的聲音:“孟佔山,你給我聽著,任務有變,趕快準備!四平那邊打得不順,你部準備脫離阻擊陣地,隨6縱前去增援……”

孟佔山大喜過望:“是!首長,保證完成任務!……”

“嘿?你小子,怎麼這麼樂呵?我告訴你,四平那邊很難打,71軍絕非善茬!你要做思想準備!……”

“是!首長,您放心!咱就愛啃硬骨頭,打熟人咱還不好下傢伙。謝謝您啦,首長,太謝謝您啦!”

“什麼亂七八糟的?千萬不能輕敵!”

“首長,我有個要求。”孟佔山又開口道。

“你哪兒這麼多事?快說!”

“靠山屯一戰,我抓了個俘虜叫熊偉民,現在在哈爾濱解放軍官教導團改造,您能不能打個電話,叫人把他給我送來?就這點兒要求,拜託了!”

電話裡一陣沉默,隨即響起洪亮的聲音:

“你小子,搞什麼名堂?好吧,我試試。只要你小子能把仗打好,要星星我都給你摘!”

“謝謝首長,謝謝首長……”

……

四平城內,戰鬥愈來愈殘酷。

幾百門各種口徑的火炮在對射,10餘萬軍人手中的步槍、衝鋒槍和機槍不停地咆哮。天空中塗著青天白日徽章的國民黨飛機輪番轟炸,一天最多達30架次。

照明彈、燃燒彈、曳光彈輪流引爆,被炮彈打燃的民房和建築物熊熊燃燒。

白天濃煙滾滾,烈火熊熊。晚上滿城火光,亮如白晝……

通往城南的鄉陌小道上,一支身著黃色軍服的隊伍正奮力疾進。

部隊行色匆匆,但紀律良好,數千人的隊伍除了有力的腳步聲和沉重的呼吸聲,聽不到一個人講話。他們的裝備不錯,很多人扛著卡賓槍,花機關槍,還有不少輕機槍和重機槍。

天氣炎熱,戰士們敞開了胸懷,撥出的熱氣和身上的熱汗,在隊伍上方蒸成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彷彿有一種令對手望而生畏的氣場。

隊伍後面忽然傳來了馬蹄聲,兩匹馬飛奔而至,老遠就聽見一個聲音高叫:“孟旅長!孟旅長!”

孟佔山循聲看去,竟是熊偉民:“偉民!是你?”

兩人滾鞍下馬,熱烈擁抱。

“報告!教導團保衛科長馬國富,奉命將熊隊長帶到,請指示!”一名大漢翻身下馬,衝孟佔山立正敬禮。

孟佔山連忙還禮,“辛苦了!”

孟佔山和熊偉民相視而看,“怎麼樣?在教導團待得還好嗎?”

熊偉民笑笑:“我……我覺得當共軍也挺好的,起碼心裡敞亮!”隨後又湊過來小聲嘀咕道,“就是……伙食差點。”

馬國富在一旁插話道:“熊偉民同志進步很快,現在已經是隊長了。”

“噢?”

孟佔山頗感意外:“進步很快嘛,熊偉民同志……”

馬國富又說,“熊偉民同志改造積極,帶動了一大批解放軍官,我們都看好他。熊偉民同志,希望你好好表現,再立新功,替解放軍官爭個面子!”

“好!一定!”熊偉民莊嚴敬禮。

……

粘稠的血漿順著街道流淌,滿目瘡痍的廢墟隨處可見,空氣裡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

屍體,到處是屍體,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每一處街道。散落的槍支彈藥已經淹沒在骯髒的積水中,肩帶已經泡得發脹,屍體滲出的鮮血已經染的四周一片血紅。

牆上濺著血,路邊的溝裡積著血。被雨水泡脹的屍體,在烈日下已經由白變綠由綠變黑,吹氣兒似的膨大起來。

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屍橫遍野,殘肢斷臂隨處可見,折斷的刺刀,碎裂的槍托遍地都是,焦黑的泥土被血漿染成了紫色,泥水變成了血水。

激戰數日,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無論是守軍還是我軍都已經殺紅了眼,從城南到核心守備區,從城北到城西,到處都是焦土,到處都是血肉戰場。

14團已經先後發動了十幾次衝鋒,次次都是潑命似的打法,篤定要勢在必得,卻仍沒有拿下政府大樓。

也不是沒有戰績,打了大半夜,14團發揮打夜戰的看家本領,終於掃清了外圍,以傷亡六百多人的代價佔領了四周的地堡群。

謝振國帶著警衛連匍匐入地堡殘骸,裡面積了一層厚厚的子彈殼,已經沒過腳面。地堡之間溝壑縱橫,直通大樓,上面還覆著一層鐵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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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怪不得狗日的子彈打不完,原來有專門的運輸通道!”謝振國不禁感慨道。

說罷,他大聲命令大家:“趕快清理陣地!構築工事,防止敵人反撲!”

“嗵嗵嗵——”

他的話音剛落,一連串炮彈打來,呼嘯著在剛佔領的陣地上爆炸。

正要搶修工事的戰士們頓時被炸了底朝天,泥土、碎石合著殘肢碎肉狂飛亂迸……

瘋狂的炮擊之後,敵人的反撲開始了。

“嗤嗤——”

幾個冒煙的傢伙打著旋飛來,原本看得清楚的戰場很快就煙霧繚繞,變得一團混沌。

“煙霧彈!”

謝振國挺著一挺機槍,朝左右喊了一嗓子,“不要慌,聽我命令!”

煙霧迅速擴散開來,漫過街道,漫過廢墟,將有限的空間填得滿滿的,並在繼續蔓延。

敵人的靴子踩在瓦礫上,發出嘩啦的聲響,已經越來越近。

“打!”

隨著謝振國一聲喊,密集的火力開始朝煙霧傾瀉。

視野受到限制的戰士們心裡有些發慌,蹬著血紅的眼珠子拼命掃射。

濃濃的煙霧裡,開槍的火光就像烏雲裡的閃電,遠處不斷傳來瘮人的慘叫聲。

謝振國抱著一挺機槍,向前猛烈射擊,不一會兒,槍管就打紅了。

“快,手榴彈!甩!”謝振國把帽子一丟,亮出了光頭。

戰士們紛紛揚起手臂,一連串手榴彈朝著煙霧裡拋去,轟隆隆的爆炸聲此起彼伏。

“啊!”

“哎呦!”

煙霧裡爆發出一連串的慘叫,隨即是退卻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遠。

“娘的,敵人能衝出來,說明鐵絲網己經被開啟了!同志們,跟我衝!”

謝振國耳聽對方炸了陣,立即下令衝鋒,正好趁這股煙霧迫近大樓。

“慢——”

周正一把搶過機槍,“老謝,你喘口氣,讓我來!”

謝振國大急,“你個搞政工的湊什麼熱鬧?給我!”

“娘的,連文藝兵和炊事兵都上了,還什麼政工不政工的?你必須歇歇!我帶人上,這回非打下他不可!”

謝振國看著周政委是強纏上要打這一仗,便說,“也行,我和機槍手掩護你們,你們動作要快,只要貼近大樓,狗日的就拿你們沒辦法了!

“突突突——”

“噠噠噠——”

二十多挺輕重機槍火力全開,迎頭罩向大樓,周政委眼看大樓的火力弱了下去,立即帶領突擊隊一躍而起,朝大樓衝去。

他挺著輕機槍率先衝出,像一頭繃緊了肌肉的豹子,在濃霧中跳來跳去,懷裡的輕機槍點射不斷。

眼見政委如此英勇,突擊隊員們一個個熱血上湧,大喊著向前猛突,煙霧裡火線橫飛,他們卻全然不顧,只知道向前奔跑、跳躍、射擊。

隊伍衝得很猛,攆著敵人的背影衝進第一道鐵絲網,他們不知道,他們已經進入雷區,腳下遍佈縱橫交錯的地雷,

就在這個時候,樓上的幾挺馬克沁重機槍打響了,很快,“突突突”的射擊聲便響徹天際。

這幾個射孔很隱蔽,一直沒有使用,此刻卻突然發難。

密集的子彈就像是暴風驟雨,戰士們頓時血肉橫飛。

剩下的戰士紛紛臥倒,想等對方的火力被壓制後再衝鋒,可地雷卻在這個時候炸響了。

對方拉動火繩,早已埋好的地雷接二連三的爆炸,巨大的爆炸力把泥土和戰士們從地面上掀起、撕碎,再在濃濃的硝煙中落下,血肉模糊的肢體和血雨四處飛濺,簡直就是一個人間地獄!

煙霧漸散,衝鋒完全被瓦解,倖存者趴在地上死戰不退,可敵人早已待命的特等射手就在此時開了火,一槍一槍準確無比。

周政委就是在這個時候倒下的,他趴在地上,左腳被炸斷,渾身浴血,硬挺著架著一挺輕機槍向大樓裡猛射。

一顆子彈飛來,正中他的眉心,頓時腦漿四溢……

他倒下去的時候,手中的輕機槍還在摟火,似乎在最後時刻,他還想再幹掉幾個敵人……

“老周——”

謝振國目眥欲裂。

眼見周政委緩緩倒下,眼前一片屍山血海,謝振國快要瘋了。

“警衛連,三營!全他媽跟我上!順著剛才的缺口上!把狗日的錘平!”

他在一片憤怒中還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敵人的地雷陣已經被蹚出一片缺口,這是他們唯一的通路。

上級已經幾次斥責謝振國,揚言若再拿不下政府大樓,他就斃了謝振國!

黃參謀急得大喊:“團長!敵人火力太猛,不行啊!”

謝振國理也不理,最後喊出一句:“炮兵連,給老子打光炮彈!”

自參軍以來,他南征北戰,戰功卓著,是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

然而,時至今日,在區區四平,他曾經的手下敗將71軍面前。

他卻遭遇了前所末有的尷尬……

打了一天一夜,4000多人對付一座大樓,傷亡三分之二,居然還連大樓的牆皮都沒摸到——

窩囊!簡直窩囊至極!

他突然就有所頓悟,為什麼他的旅長甘冒殺頭的風險也要抗命打靠山屯。

那樣的機會,簡直千載難逢!

時至今日,同樣的對手,就算付出十倍的努力,也難以取得相同的戰果。

他想,他娘的,沿招了!死活是一拼,索性把人和炮彈都打光,上級再有命令下來就不是我的事了。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開始了最後的衝鋒,只要能衝到樓下,就有希望。

戰士們全都瘋了,嗷嗷叫著往上衝,一時殺聲震天,彷彿是決了堤的洪水。

炮兵連火力全開,平射炮和六0炮一頓猛轟,大樓上火光一片,磚渣、碎沫四下飛揚,罩住了半邊天。

從窗戶洞裡噴出的火舌頓時減弱,眼見戰士們紛紛衝入缺口。

突然——

“噠噠噠——噠噠噠!”

大樓前的兩堆廢墟裡猛地噴出兩道熾熱的火舌,迎頭罩向突擊隊員。

還有更絕的,隨著磚石抖落,廢墟裡突然現出兩輛美制謝爾曼坦克,坦克炮迎頭就響了。

敵人太狡猾了,他們將兩輛坦克開進樓前的門衛室,各據一隅,然後把門衛室炸塌,將坦克掩埋起來,只露出炮口和窺視窗。

眼見情況危急,兩輛坦克立即火力全開。

坦克炮口平直,專打衝鋒的人群。因為坦克掩埋在廢墟裡,即能隱蔽,又能防彈,即便捱上兩炮,也是隔靴搔癢。

“哐!哐!”

兩發炮彈迎面打來,“轟”地炸開,十幾個戰士被炸得血肉橫飛……

一顆炮彈就在謝振國身後不遠處炸響,這是一發82毫米口徑的坦克炮彈,是那種彈頭裡填滿了高效炸藥的專打步兵的爆炸彈。

因為是平射,炮彈飛出炮口不到一百公尺就直接命中了一個戰士,殘肢碎肉合和彈片和強大的氣浪瞬間飛洩。

謝振國只覺得嗡的一聲,萬朵金星使他立即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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