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風雪靠山屯(四)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一輪彎月掛在天上,映的天地間一片銀白。敵人還嫌不亮,又把照明彈一顆顆打上去。

街心工事裡的馬志國忽然覺得有點不大對勁,怎麼共軍突然就停止了進攻?

街道上空無一人,可爆炸聲卻接二連三傳來。

一旁的副連長瞧出了不妙:“連長,不好啦!我猜共軍是在逐屋爆破,以打洞的方式向我們逼近!”

“什麼?我靠,這幫龜孫子也太陰險了吧,給我玩土行孫!”馬志國心裡一陣發毛,冷汗順著脊背涔涔而下。

爆破聲越來越近,周圍的房屋在一點點被蠶食,卻根本看不到敵人的影子。

馬志國明白,他的生命己經進入倒計時。

“叭!”

隨著一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四周響起嘹亮的衝鋒號聲。

潛入四周的民主聯軍戰士紛紛破門而出,疾跑中幾十挺輕機槍同時開火,組成密集的火網,把街心工事被打得碎渣亂迸。

“衝啊!”

“殺呀!繳槍不殺!”

衝擊距離只有30多米,守軍己經不敢發射迫擊炮了,距離太近,炮彈容易直接落到自己人頭上。

馬東國異常剽悍,這傢伙脫去上衣,赤裸著上身掛滿手榴彈和彈夾,手端湯姆森衝鋒槍大吼:“弟兄們,新一軍不投降,老子們跟共軍拼了!……”

戰鬥很快就陷入短兵相接的肉搏,全副美械的新一軍頓時陷入被動,他們不但人少,而且每個班只有3支步槍,就是想拼命也只有3把刺刀。

可他們一點也不怵,沒刺刀就跟民主聯軍掄槍把子。

一群戰士打進一座碉堡,裡面的敵人拼到只剩最後一個人,還不投降,往地上扔了一顆煙霧彈,戰士們不知所措,被這傢伙一連刺倒幾個人才將其擊斃。

一個敵人的輕機槍手腦袋都被擰住了,還抱著機槍亂射,最後被扭斷了脖子。

掙扎是徒勞的,眾寡太懸殊,可這幫傢伙好歹向世人證明了,他們“天下第一軍”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

……

這一戰一直打到24日拂曉,十三團和十五團終於佔領了靠山屯。

己是營長的二虎“蹭蹭”爬上被打壞的旗杆,一把扯下那面殘破的青天白日旗,換上了自家的紅旗。

十五團的戰士們在街心工事上歡呼雀躍,幾個戰士拿著剛繳獲的美國槍,叫著,跳著,一梭子一梭子朝天上放。

一旁急壞了孟佔山,他拎著剛剛繳獲的鐵皮盒子跳腳大喊:“敗家玩意,別打了!統統給老子下來!老子請你們吃大老美的餅乾!……”

人叢中突然竄出了一身焦黑的郭勝利,這傢伙舉著一塊手錶,樂呵呵地央求道:

“旅長,旅長,您就讓他們再打幾梭子!

旅長,您英明,您神武,在您的指揮下我們一雪前恥,您就讓我們再爽一會兒。

您看,我繳獲了一塊手錶,只要您答應讓戰士們再爽一下,我就把它借給您戴半年!”

孟佔山接過手錶,聽聽、看看、愛不釋手,於是很爽快就開腔了:

“呢,也是!你們被那幫龜孫子追了大半個東北,是該發洩發洩了。批准了,再打幾分鐘!

不過,這塊表得上繳,老子堂堂旅長還沒手錶呢,你小子嘚瑟個啥?”

郭勝利咧開大嘴笑了,一塊手錶算啥?能讓戰士們開心一回,他什麼都願意。

陸政委一聲不響地摸了過來,一把奪過郭勝利手中的手錶,“幹啥?兩個當領導的,還有沒有點思想覺悟?一切繳獲要歸公,你們不知道嗎?”

郭勝利傻眼了,一臉的無奈,他領教過陸政委的厲害,此人原則性極強,丁點小錯就能文縐縐地掰吃半天,對於郭勝利來說,是兵遇見秀才,生怕跑不快。

倒是孟佔山比較淡定,異常正經地說:“政委,是這樣,我那塊老懷錶時常走不準,為了戰鬥需要,特請組織批准,將這塊繳獲的手錶裝備給我!”

陸政委說:“好,先上交!我會向組織申請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老郭,我要提醒你一句,我們都是革命軍人,不是封建軍閥,更不是資本家,必須堅持原則,不能搞封建腐敗的那一套。”

陸政委一席話說得振振有詞、大義凜然,郭勝利居然不敢吭聲了。

孟佔山看了看陸政委,只是苦笑,並不反駁。心裡卻在想,這個老陸,什麼都好,就是缺點煙火氣。

他哪裡知道,此刻的陸政委卻在想,這個老孟,還是有點不拘小節,就像他指揮打仗一樣,有時候過分強調軍事,而忽視了政治原則。不行,我一定要好好給他把關。

……

晨霧中,三輛坦克在硝煙中緩緩馳入靠山屯,它們身上滿是彈孔,顯得滿目蒼痍,彈孔周圍還有斑駁的血跡,有的已經乾透,像鐵鏽一般暈了開來。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謝振國的十四團,戰士們一個個征塵蒙面,甚是疲憊。

幾小時前,他們剛剛在一場慘烈的戰鬥中戰勝了敵人,卻完全沒有打勝仗後的喜悅。

田家粉房的敵人或斃命或被俘,可十四團也傷亡慘重。

更有甚者,因熟悉地形和夜色掩護,大約120餘名敵人在最後時刻趁亂逃脫。

與守敵相比,十四團無論在兵力上還是火器上都佔有絕對優勢,而且,守敵只是一幫保安隊。

可就是這幫保安隊,卻讓十四團最先上去的2個連只剩下40多名戰士,傷亡率幾近90%……

一線天光照亮了大地,深冬的黎明冰寒徹骨,激戰後的靠山屯完全恢復了寧靜。

戰鬥結束後,清點戰場時才發現,防守靠山屯的僅僅是新一軍的一個連(另外兩個連早已撤走)和保安隊90餘人。

此役斃敵105人,傷敵86人,俘虜362人,合計553人,繳獲六○炮四門,擲彈筒兩具,重機槍一挺,輕機槍20挺,衝鋒槍23支,步槍251支。

相應的,獨立旅傷亡329人,一輛坦克嚴重損毀。

如此一來,就產生一個頗為尷尬的結果:如果不計俘虜的話,我軍傷亡減員329人,大大高於國民黨軍的191人。從實際繳獲來看,除繳獲一定數量的機槍以外,其它的繳獲簡直微不足道。

如此戰果,令孟佔山哭笑不得。

這一仗雖然贏了,卻堪稱慘勝!

拉胯的主要是謝振國的十四團,他們面對一幫民團,居然損失了261人。

最先上去的2個連,打得只剩下40多名戰士,傷亡率幾近90%。

我軍打仗,一向都是幹部黨員衝鋒在前,由此導致了十四團一名副營長陣亡,兩名副營級和11名連級幹部負傷,簡直是傷筋動骨。

如此結果一出,大夥都懵了,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

天亮了,敵機隨時可能會來,而且打援部隊己經在農安和德惠與敵人交上了火。

必須撤了,否則就會造成被動局面。

部隊在孟佔山的指揮下,循序開始轉移。孟佔山和警衛連是最後撤離的,他們踩著鮮血和瓦礫,仔細察看了敵人遺留的殘破工事。

尤其是在那堵造成不少傷亡的殘牆面前,孟佔山看了又看,還上下其手,對牆體結構和周圍工事作了細緻的研究。

北風強勁,吹起大片的雪花,孟佔山眯著眼睛,一直在那裡研究了很久很久。

又下雪了……

撤退途中,雪越下越大,一陣緊似一陣。

風絞著雪,團團片片,紛紛揚揚,頃刻間天地一色,風雪瀰漫了整個歸途。

孟佔山在一處山包附近突然停了下來,隨即打馬上山,在馬上極目遠眺。

遠處陰雲遮日,滿天陰霾,飛雪連天,連帶四野茫茫。

幾里地外的田家粉房已經沒了蹤影,消失了槍炮聲的靠山屯卻大火熊熊,熊熊大火使停止了槍炮聲的小鎮在風雪中別有另一種生動。

陸政委緊跟著催馬上山,勒住馬頭,什麼也不說就在孟佔山身後守著。

他驚奇地發現,這傢伙居然在吟詩。

這傢伙吟得忘情,陸政委卻聽得發呆。

陸政委實在想不明白,如此天寒地凍,又是在一場窩囊的勝仗之後,這傢伙居然有閒情逸致登高吟詩。

他不明白是為什麼,也不知道這傢伙在想什麼。雖然他和孟佔山已經很熟了,甚至自認為對這傢伙的脾性秉性已經門清,可眼前這一幕,還是讓他困惑無比。

這傢伙直愣愣地瞅著遠方,瞅著狂風大雪,烈火雪原,嘴裡唸唸有詞: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陸政委終於忍不住了,伸手在孟佔山的馬屁股上狠狠就是一鞭。

孟佔山一驚:“政委?怎麼啦?”

陸政委怒氣衝衝地瞧著孟佔山:“有病啊你?都什麼時候了,還登高吟詩!”

孟佔山若無其事地說:“這算什麼?天又沒塌下來,不就是打了一場窩囊仗嗎?回頭找回來就是。”

陸政委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你說得輕巧,一場富裕仗打成這樣,縱隊領導會怎麼想?要是被領導看扁了,一年半載也翻不過身!”

孟佔山的眼皮子跳了跳,表情有些痛苦,隨即就撇了撇唇角,笑得好古怪:

“他奶奶的,越說就越激昂,老夥計,打住!只要你懂的,我還能不知道?你以為我就不鬱悶?我更鬱悶!

問題是,仗已經打了,鬱悶有用嗎?尤其是我們做領導的,一舉一動都事關全旅!

我們振作起來,部隊就不會發蔫,我們愁眉苦臉,部隊就會丟了魂。

我說,士氣這種東西可是玄而又玄,士氣可鼓不可洩!

一旦丟了士氣,要想翻身,那就難於登天!……”

陸政委頓時語塞,他想了想,又堅持道:“那也沒你這樣的,跑來登高詠詩!”

孟佔山不溫不火,推心置腹地道:

“不瞞你說,老夥計,我先前也是又悲又憤,可是現在,我已經不那樣了!

知道為什麼嗎?我告訴你,就是因為詠這首詞。

你知道嗎?當年紅軍被迫戰略轉移,渡過湘江之後,人馬己經由8萬銳減到只有3萬,還被敵人四處圍堵。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那是何等的悲涼?

這樣的上闕,放到古代,由最優秀的文人來續寫,下闕一定是更添一份淒涼和悲壯。可是,這首詞的主人不,他怎麼續?他說從頭越!

他的下闋豁然開朗,寫出了常人根本無法企及的豪邁,和壯志凌雲。

結果怎麼樣?他帶著紅軍從頭越,越出了紅軍的新生,越出了我黨我軍的今天!

不錯,這是我部出師後的第一仗,本想露一小臉,誰知卻露出了屁股。唉,丟人吶……

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咱們應該像這首詞說的那樣,放下過去,從頭再來!

怎麼說呢?就算被領導雪藏了,也要磨練自身,把自身磨的像一把錐子,任誰把咱藏進口袋,也得給他刺破嘍,讓他藏不住!”

陸政委傻了,他楞楞地盯著孟佔山,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孟佔山會說出這樣一番透徹的大道理,連他也有所頓悟。

這傢伙表情嚴肅,態度也很誠懇,眼窩裡還有大片的血絲,顯然是經過了一番異常艱苦的思想鬥爭。

陸政委心裡不禁掠過一陣感慨——這傢伙水平見長啊。

他也讀過這首詩詞,可他頂多是欣賞而已,而人家卻從中收穫了這麼多!

他突然想起了領袖的另一個論斷——讀書是學習,使用也是學習,而且是更重要的學習。

他沒有做到,而人家孟佔山,卻做到了。

陸政委眼睛一亮,有些深沉地看著孟佔山,“老孟,你小子水平見長啊!……要我看,你還能進步,絕不會止步於旅長!不為別的,就為你借詩調情緒這一手。要我說,一般人還真沒這格局!”

孟佔山哈哈大笑:“哈哈,夥計,咱太高看我了!

告訴你吧,這是我在抗大學的,是隊裡的趙教員教的!

他告訴我,生氣時要念制氣歌,失敗時要念《憶秦娥》,為將者千萬不能被負面情緒所左右!”

"哦?什麼是制氣歌?”陸政委甚是好奇。

孟佔山忽然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又詠了起來——

“一怒之下踢石頭,

只有痛著腳趾頭,

火冒三丈衝牛鬥,

什麼好處也沒有。

只有忍耐才能進步,

一發脾氣就是輸,

只有成了上級的上級,

你小子才能揚眉吐氣……”

“哈哈哈哈——”

陸政委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只在一瞬,他一路上積攢的鬱悶之氣,好像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