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戰鬥結束兩個半小時後，距離韓家溝不遠的一處無名山谷內。
在一片開滿牽牛花的向陽坡地上，八百多名滿身血汙的八路軍戰士分成兩撥，圍著一片空地肅穆而立。
在他們面前，平放著一排又一排犧牲的八路軍戰士遺體，他們一具緊挨著一具，彷彿平時緊急集合一般。
陽光下，趙世勳和七連倖存的戰士就站在隊伍的一邊，此時他正扶著虛弱的黑娃靜靜的等待著追悼儀式的開始。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雷萬城拄著一根木頭在一名戰士的幫助下勉強站穩，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上滿是剛毅。
“老江……咳咳！今天的儀式就由你來主持吧。”
雷萬城小腿被鬼子的子彈打穿，身上還有幾片未取出的彈片。他本想親自主持追悼儀式，無奈自己的身體實在是不允許，站著已經是非常勉強了。
“老雷，你還是躺著聽吧。”
看到雷萬城臉色愈發蒼白，江鴻飛擔心的說道。
“不礙事的……，我要站著送弟兄們最後一程。”
聞言點了點頭，江鴻飛沒有再說什麼。他認真的整了整自己的軍容，轉身慢慢的走到高處看著下首的戰士們，凝視了好一會才沉聲說道：
“同志們，在這裡躺著的，是一群我們曾經無比熟悉的面孔。是為了爭取民族解放和自由倒下的親愛戰友們。他們面對敵人的槍口，胸懷大義，全無畏懼，勇敢的撲向敵人。用自己的生命保障了這次關鍵戰鬥的勝利，這勝利是屬於他們的，屬於這些為了民族解放和自由而犧牲的戰友們。”
“他們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實現了為全中國人民的解放而奮鬥的誓言。
我們在此懷念他們，紀念他們，並以他們為榜樣，為我們的民族，為我們的國家而奮鬥！”
說道這裡，江鴻飛看了看面前這些熟悉的面孔，的繼續說道：
“也許有一天，我們也會倒在革命的道路上。
但是我們不後悔，也絕無怨言！
因為，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我們已經盡了我們最大的力量！
到那個時候，我們還會和這些倒下的戰友見面的。
到那時，我們會拉著他們的手自豪的告訴他們，我們將他們曾經未盡的事業又向前推進了一大步！我們和他們一樣，也是死在了衝鋒的路上！”
看著下首一張張堅強樸實的面孔，江鴻飛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同志們！擦乾眼淚，將悲憤化作力量。讓我們向這些倒下的戰友們，致以最崇高的敬禮！
嘩啦……
所有倖存的先鋒團戰士，不管是完好無損的還是拄著柺棍的，都紛紛將右手平放在胸前，莊嚴的向面前一具具屍體敬禮。
“特務連！”
“到……！”
左肩纏著厚厚的繃帶的楊成虎大聲回應著。
“向天鳴槍，為我們犧牲的戰友們，送行……！！”
“是……！”
砰砰……
……
爆豆的般的槍聲，彷彿無數戰士的吶喊一樣迴盪在山谷間。一陣接一陣的，如同靈魂的鼓點一樣，一下接一下的敲在每一個八路軍戰士的心靈深處。
聽著槍聲，趙世勳眉頭微微皺起，胸中似乎是堵著什麼一樣，讓人異常的難受。
在以前，趙世勳也聽說過共黨那邊隆重傳送死人的事情。以前他和很多國民黨軍官一樣，也覺得這是共黨那邊實在是太窮，啥都給不了的情況下，才會用這種古老的土辦法凝聚人心和士氣。
在趙世勳的印象中，普通大頭兵最在意的不是什麼榮譽之類的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是實實在在能看得見用得上的東西。
人活著有軍餉領，死了有安家費，這才是普通士兵最在意的東西。
可是這一刻，趙世勳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有點可笑，甚至有些粗俗。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那些倒下的戰士不在是軍官口中的數字，而是一個個鮮活的人。
……
簡短而莊嚴的追悼儀式結束後，犧牲的八路軍戰士被埋在了這片向陽的坡地上。由於時間倉促，根本來不及一一識別立碑，因此只能按照連隊分別立了幾個木樁，上面標明了所屬的戰鬥集體。
至於那些死去的日偽軍，戰士們將他們身上能用的蒐羅一空後，直接扔在一個大土坑裡草草的埋了了事。
對於這些侵略者和漢奸，沒讓他們暴屍荒野就已經是仁慈了。
兩天後，傷亡慘重的先鋒團終於回到了團部駐地。
安排好戰士們並休息一夜後，第二天天剛亮趙世勳獨自去了團部會議室，將七連的戰損彙報了山去。
這次阻擊戰，七連可謂是元氣大傷。
出發時全連加上趙世勳共有八十六人，如今刨除幾個死在路上的重傷員，全連還剩下二十七個完好的戰士，十一名輕傷員，八名重傷員。
四個戰鬥班中，一班長黑娃重傷，全班還剩下七個完好的戰士，三個輕傷員，兩個重傷員。
二班長鐵娃犧牲，全班還剩下六個完好的戰士，兩個輕傷員，一個重傷員。
三班長喜子輕傷，全班還剩下六個完好的戰士，四個輕傷員，三個重傷員。
四班長周大虎輕傷，全班還剩下八個完好的戰士，兩個輕傷員，三個重傷員。
統計下來，全連犧牲四十人，重傷八人！能站起來的如今就剩下三十八人……。
而那八個重傷員，趙世勳估計至少有一半以上會挺不過三天。沒辦法，重傷員大多都是刺刀的穿刺傷和開放性傷口，這一路上耽擱了足足兩天，很多人都錯過了最佳的救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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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這次繳獲了大量的日軍藥物，先鋒團這些重傷員別說是挺到團部，估計在撤回駐地的路上就都沒了。
由於團長重傷回來後就一直就陷入昏迷狀態，因此團裡的工作暫時由政委江鴻飛和參謀薛立群負責。
簡短的匯報工作後，趙世勳也從政委口中得到了先鋒團這次戰鬥傷亡的確切數字。
這次伏擊戰，先鋒團由戰前的一千五百多人，直接銳減到了如今的八百九十多人，減員幾乎達到了一半！
這次伏擊的日軍，總兵力為日軍二百零八人，偽軍二百三十人。為了殲滅他們，先鋒團足足付出了超過日偽軍一倍的傷亡。
除了七連以外，作戰單位損失人數最多的是一營，不僅營長韓為民身負重傷，而且全營光是陣亡就達到了二百四十人以上！
其中新兵四連更是打的就剩下不到十個人，幾乎是全軍覆滅。而全團戰鬥力最強的特務連也是損失極大，陣亡就超過了七十五人。
擔任封堵鬼子後撤路線的二連，為了阻止日軍的拼死突圍，傷亡達到了八十多人。至於全團唯一的預備隊三連，傷亡算是最小的了，只有三十幾人。
……
離開團部後，趙世勳去了團部醫院看望了一下受傷的兄弟們。
還沒進醫院所在的院子，趙世勳遠遠的就聞到了一股子濃濃的血腥味。伴隨著傷兵哀嚎的聲音，一個又一個受傷的戰士被抬進臨時手術室內。
本來先鋒團這個級別的作戰單位是不可能配有外科醫生的，更不可能有這樣一個像模像樣的野戰醫院。
不過這一切都在一個日本軍醫的到來後改變了，他就是角川正雄，或者應該叫呂煥先。
趙世勳也是在戰鬥結束後才知道關於呂煥先的事情的，他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對於這個臺灣籍的日本軍醫非常好奇。
由於常年生活在臺灣的呂煥先的中文說的不怎麼好，尤其是一些醫學詞彙他只知道日語怎麼說。為此趙世勳在剛回來的時候還充當了臨時翻譯，幫助角川和老武他們搭建了這個臨時野戰醫院。
醫院建立起來後，角川便讓幾個醫護兵和老武給他打下手，開始為受傷的先鋒團戰士做手術。
這次戰鬥，先鋒團足足增加了接近二百名傷員。為了搶救這些傷員，據說呂煥先已經一天一夜沒閤眼了，幾十個重傷員被他從閻王爺那硬是拉了回來。
如今全團對呂煥先都尊敬的不得了，人人都在說先鋒團這次是撿到寶了。在趙世勳看來，呂煥先確實對先鋒團幫助極大，但是為了救出這個人，先鋒團付出的代價也是非常高的。
趙世勳從政委口中得知，為了安全的救出這個臺籍日本醫生，先鋒團在最後的總攻中不得不放棄了使用手榴彈和機槍，轉而改成用刺刀大刀強攻鬼子最後的防線。
這麼做確實沒有誤傷到混在鬼子車隊中的呂煥先，但是為此付出的代價卻是幾十條人命！
如今看著眼前忙碌的臨時醫院，趙世勳此時也在心裡認可了團長他們的決定。確實，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對缺醫少藥的八路軍來說，提供的幫助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的。
一個士兵也許不怕被在戰場上打死，但他絕對忍受不了被傷痛活活折磨致死。而且傷病員的大量死亡，對任何一支部隊的士氣打擊都是極其嚴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