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澤說完話之後，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沉默對於兩人都是煎熬，尤其對少年更甚，他甚至覺得，自己早知道的話就不該多嘴問那個問題。

明明早就知道古澤並不是多喜歡自己。

可以說，在他的所有的學生之中，就算那些他記不住名字的，那些人的待遇都比他要好上不少。

即使他們兩個人住在同一個房子裡，貌似是朝夕相處的關係，然而事實上，他們能見面的日子非常少，古澤因為自己的身份的緣故，一年到頭來能在家裡待的時間，一雙手就能數得過來，少年也因為自己的學業，就算每次古澤回來之前都會提前通知他，他也有很多次沒有辦法趕回去。

而其他的那些學生，則有更多的時間，有更多的優勢和古澤待在一起，或是為了任務，或是為了學業，古澤對他們的態度也明顯得更好一些——這些雖然在外人眼裡看不出區別，但是少年卻非常敏銳地查覺到了。

而對於這樣的關係，少年實在沒有辦法說出，古澤一定會選我，這樣的話來。

古澤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縱然後來收留他，但也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的態度，少年心想，大概古澤心裡等這一次解脫等得很久了。

他腦海裡回閃著古澤在和他初次見面，發現怎麼甩都甩不掉這個小跟班的時候，露出的那張麻煩又有些嫌棄的臉。

他鼻頭一酸，強撐著似地微微抬高肩膀，彷彿這樣就不會暴露自己的情感脆弱似的。

他這麼做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夠，單單是挺起胸膛還不夠，他還要在古澤面前表現得非常堅強。

否則那他就真的太沒有尊嚴了。

被一直尊敬一直跟隨的人丟棄，這本來就是一件特別沒有面子的事。

而他也清楚地知道，這不僅是沒有面子的事。

只是在男人和男人之間，他們不能採用柔軟的方式，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靠著耍賴委屈的樣子糊弄過去。

而要他再像以前那樣地去求古澤收留，他也做不到了。

兩人的目光終於在空中交匯，古澤放在書案上的手微微一縮，幾不可察地長嘆了一口氣，說：“關於你要離開的這件事情，我想你心裡也很清楚，我一直都在考慮這件事情，所以我才讓他們教會了你戰鬥。”

少年微微頷首：“是的，這件事我知道。”

即使他表面裝得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一個傻孩子的模樣，但是該知道的，其實他也全都清楚。

“你也知道，我手底下，有很多學生，他們並不和我住在一起，所以我只需要教他們戰鬥，還有技術系的一些事情，在我所及的範圍之中給一些幫助還有前途的指點，剩下的路都是他們自己走，所以我也不會遇到這種需要親自來選擇你的去留的問題，這個你也清楚。”

沉穩的聲音在空中傳來，少年隱隱地猜想到什麼，不過他現在不敢證實：“這個我也知道。”

畢竟他當時已經窮到好幾天沒有吃飯了，後來古澤倒也有推薦過其他可以撫養少年的人，甚至說可以給他一個新的房子，幫他處理在這裡的入住手續，只要他滾出古澤的家。

但是少年當時只知道古澤，雖然怕是怕了，但是古澤這麼強大，待在古澤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古澤被第三星系所厭惡，所懼怕，但是他們全都認可古澤個人的原則，從來沒有說過古澤人品的問題，他所知道的人之中，也只有古澤最為靠譜，既然古澤到那一步了都沒有對少年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這正是說明了古澤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於是少年便打定了絕對不放手的決心，並且結果也確實是跟在了古澤的身側。

這在少年的人生之中，是他第一次膽大妄為，而這在古澤的人生之中，這也是他第一次收留一個孩子。

古澤雖然時常帶著淺淡的微笑，但是他身上屬於強者的威壓太重，小孩子或許會喜歡他，但是要長期和他住在一起，他們很快就會受不了。

其他人更甚，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忍受和古澤長期地待在一起，這就是他每次待在辦公室裡的時候，辦公室裡幾乎就沒有人的原因，也是古安安為什麼那麼怕他的原因。少年是一個意外，在當時古澤因為自己根本無法親近小孩，所以並不打算收留任何一個小孩的時候，少年就那麼突然地跳出來，死皮賴臉地粘上了自己。

如果是其他的小孩子的話，古澤心裡或許會開心一點，但少年的身份又是第三星系裡的人，他難免會懷疑這是不是第三星系的陰謀，畢竟月琉再討厭第三星系，都不會對他們的小孩子平民動手，所以或許這是第三星系的計劃，他們把小孩子派過來，接近古澤？

但是在接觸和觀察了一小段時間後，古澤又自己駁回了所有的猜測，這個小孩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想要跟著自己。

所以後來其他人過來，說願意幫忙帶少年的時候，他沒有再問過少年，而是直接拒絕了。

但這些轉變，在古澤眼裡只是對於觀察後給出的結論，卻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或許是自己已經開始喜歡上這個小孩的徵兆。

“所以……”古澤回想了一通，方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什麼，他無奈地笑了笑，只是正巧碰到了這次事情，還不如一次性完成，也不浪費今天的談話，他微微抬起頭，目光溫和地看向少年，“我手上其他的學生很早就完成了這個專案，當初是因為你太小了，又不太成熟，所以我一直都擱置了這個計劃，這次你從第三星系回來，也算是積累了一點經驗，要你自己過去也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

少年臉色微動，忍不住提起一口氣，直勾勾地盯著古澤，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目光完全是難以置信的，其中還夾雜著複雜的情緒，帶著一絲驚喜地看向古澤：“你……你要我做什麼？”

“每個學生，都需要獨立地外出完成任務，這是基礎的考驗，關於這個地點完全是你們自己選擇，但是地點不能選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比如月琉，你的話還得加上第三星系這個問題，你也不能選擇第三星系，你需要在其他星系裡選擇一個星球，過去完成一系列的任務，並且在那裡建立自己的據點。”

在往常，這個任務雖然不能在本星進行，但是所選的星球大部份都是月琉的兄弟星球——指的是那些和月琉簽訂過協定的，不能交戰，而且月琉要定期派人過去把守，幫忙解決問題的小星球。

因為這些小星球比較小，打理起來非常方便，只是小星球經常發生一些小摩擦，最大的也不過就是一群混混打架，或者是本土生出來幾個小黑幫之類的，幹起來也很簡單，可以歸入枯燥的範圍。

這種任務都是入門級別，所以基本在入古澤門下一個月左右，他就會進行這一場任務派發，等這些人在外三個月甚至三年之後再回來，整個人也會變得沉穩得多，到那時候再進行打磨，是最好的流程。

古澤當年嫌麻煩，所有人都是統一的時間，新入門的學生又比較多，基本都是隔幾年統一什麼日子，一口氣把所有人都送過去。

距離上一次把人送走的時間剛過了三年，少年當時還太小，考慮到那麼小的孩子，過去就算有再大的能力也不太能樹得起威信，所以古澤當時並沒有讓少年過去，後來又遇上諸多事情，他也漸漸地把這事給丟到了腦後。

要不是少年今天突然問到離開的問題，他也想不到這件事。

古澤道：“按著我這邊的流程，我是要負責給你交接的任務的，如果你去了第三星系，打算住在那裡，離開月琉星球的話，這我們也可以接受，但是你們要定期接受我們的調查，當然，在我看來，你既然回來了，又問出這個問題，想必是並不想去第三星系的了。”

在聽到前半句話的時候少年還表現得很是著急，聽到後半句話才松了口氣。

好歹古澤還是非常瞭解他，並沒有因為少年賭氣的說法而誤會什麼，少年長呼一聲，道：“我當然不去第三星系了，如果我現在又要回去第三星系，那我當初從第三星系出來又是為了什麼？那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那你就不想你父親？”古澤微微挑眉，他自小孤兒，是和兄弟一起互相扶持著長大，所以他並沒有父親母親太多的印象，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共情能力，正常的家庭，都是希望家庭團圓的，尤其是他們還分開了這麼多年。”

少年有些尷尬地撓撓後腦勺，道：“他身邊有很多個孩子，還有個義子，當年他是做為我的替代品進去的，我這次過去的時候，發現關係已經不是那樣了，我當然知道我父親是想念我的，他無事無刻不在找我，但是怎麼說呢……”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說：“即使是這樣，但我更喜歡這種輕鬆的生活，如果我回去的話，那個男生就沒有了立足之地，自然，我父親依然把他當兒子看待，但是他自己會不會這麼看就不一定了，我不想去破壞他們的生活，他們早就習慣了沒有我的生活，這是他們掩蓋不出來的，而他們的生活裡少了我，也不會缺失到哪裡去，為了現在互相的穩定，還不如就這麼過著，他們也正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沒有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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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心裡都十分清楚，在顧將軍那邊，尋找他已經成為了執念，在這麼多年中，他不是沒有想過少年或許已經死了，但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得有一個結果讓他放下，總好過這麼不上不下。

若是顧將軍放棄了少年，轉而選了義子，那麼對少年，對義子都不公平，那樣的話，義子就是完全性，如同名字一般，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替代品。

他不需要任何一個人成為替代品，他們就是他們，活生生的人，這就是他堅持著尋找少年的原因。

少年這一邊，也看得很清楚，他們的生活已經達到了飽和的狀態，在他出現的那一刻，顧將軍已經放下了，他的心結已經解開了，雖然還是有那麼一點的不舒服，總覺得這解開的太輕鬆了，但是怎麼說呢……

多年的執念，那只是變成了一種執念而已，它失去了自己本來的意義，那些什麼恨啊想啊，都已經過去了，被歲月風乾了，在放下的那一刻已經沙化了離開了，他曾經離開過這裡，再轉身看時，這裡已經不再是屬於他的世界。

這一切都很熟悉，也很陌生，他們有了自己的生活，為什麼又要插進去攪和呢？

離開，對誰都好，沒有什麼非要在一起團圓的蠢話，他們並不是那麼重情的人，薄情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他們會過得心安理得。

古澤微微抿了下唇，對於一開始的感情糾紛他還算能懂，但是要深入到這個程度，他就是似懂非懂的了。

他畢竟沒有過什麼父子情，有的不過就是手足情，再因為從小就表現得非常優越，他成天忙得不可開交，所以也沒有什麼時間去維繫這份感情，也不過就是名義在做紅線，在牽絆著他們罷了。

如此想來，又好像能懂得少年一些了。

“既然你是這麼決定的，那我也不多說什麼，在這三天之內把你選好的星球告訴我，由我去安排剩下的事情，可以吧？”

“三天內？這麼快？”少年猛地驚訝道，“三天後就要走？那我要去多久？”

“這個不一定，要看實際情況，或許是去幾個月就好，如果麻煩一點要去好幾年，你要做好在那裡不完成工作就不能回來的決心才行。”

話是這麼說，少年還是擰了下臉：“要這麼快嗎？這麼快就要分開？那得多久才能回來啊！”

“你要是想早點回來。”古澤失聲笑了一下，“那你就早些過去，早點完成任務，就能早點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