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將軍將信將疑，抬頭看了眼茶色，果然見換了一杯，接著便道：“放那裡去吧。”

“是。”少年道，“這些點心也是下面送上來的，特別好吃，父親您吃吃看，配上這茶，真的很不錯。”

然而將軍只嫌棄他聒噪，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他出去。，

話音尷尬地一頓，接著沒法再往下聊下去，少年一片黯然無色，只得低著頭快速走開。

在人影離開後很就久，將軍才終於從文件堆裡抬起頭來，習慣性地想去拿一杯茶，結果動作頓了一頓，方才想起來似的，從懷裡拿出一個檢測器，按進了茶水中。

這一切，都叫門逢外的少年瞧了個真切。

可惜的是，茶水無毒，將軍自然是什麼都沒有檢測出來

而就算如此，將軍最後也沒有去喝那杯茶，防備性地將茶水倒掉，最後換了一杯白開水進來。

少年已經躲回了自己的房間，因為恨意使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他現在恨極了，早知道自己就應該把那杯茶交給將軍，就算是被他檢測出來都無妨了。

可他就是最後不忍心，還存有那麼一點妄想，於是把茶水都倒掉了，總之……

總之茶水裡，確實無毒。

但……

少年流過淚的眸子顯得無辜，但現在眼底黑深，如同那板上的積墨，叫人看一眼都發麻。

茶水無毒，倒是那白開水，是有毒的。

而將軍自以為白開水無毒，倒了一杯進去之後，也沒有想到再去檢查，直接喝了一大口下去，

然後回到了案前，繼續做他的工作。

在他回去之後，少年快速地整理好現場，把毒全都抹開，把水也全都換掉，其他的一切都做得完好無缺，隨後回到房間裡，和衣睡去。

半夜的時候，被一陣吵鬧聲驚醒，外面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他剛剛從被窩裡爬起來，就叫外面的人打開門來，驚道：“少爺！少爺！將軍他中毒了！”

少年如他們猜想那般做出大驚失色的模樣，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一身衣服凌亂無比，可此時卻沒有辦法顧及，隨著下人的身影一同進了將軍的房間，可還沒有進去幾步路，就叫他腿上一軟，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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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被這聲音擾得眉頭一皺，他又急急忙忙地從地上爬起來，沒有管他剛剛的形象叫別人看到了是要笑的，只顧得滾到將軍的床前，露出一雙溼漉漉的眼睛，好像那林間被露水蒙了眼的小鹿

將軍一抬眼，對上的就是這一雙眼睛，讓他不自禁想起來當初第一次瞧見這孩子時的模樣。

可憐巴巴的，好像全世界都在傷害他。

他很懂得如何拿捏分寸，如何激起別人的保護欲，如何讓對方覺得他無辜又可憐。

在戰場上的話，這人最值得警惕，而身為將軍本人，也很習慣性地對他築起了高牆。

尤其是在他的孩子真的消失了之後。

他痛不欲身，甚至後悔自己所有的決定，後悔當初的一舉之差，還甚至一直以為就是這個孩子，放走了他的孩子，也可能害得他孩子不知去向。

但這些年來，一點訊息都沒有。

他知道光是一個孩子，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所以他的孩子既然找不到路，那就說明還沒有死。

所以他把當初的計劃改了，不要把這個孩子當成他的孩子，只是給了他養子的名份，讓他繼續在這裡待著。

這也是因為這孩子當初跪在他的門前苦苦哀求的結果，

他實在沒有辦法放任這麼苦的一個孩子遠走他鄉，於是給他一個名分，讓他繼續在家裡待著。

這次，卻是他說，這裡有將軍的孩子的線索。

他們當初商定了，要在今年會合，

這也是他第一次坦露心跡，第一次告訴將軍實話，

然而這個實話，卻叫將軍看不透他了。

甚至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過危險了。

畢竟在過了這麼多年，他才終於開口，有多少的機會他不回答，他也不說，足以看出這孩子心性的可怕之處，這次的坦白，很可能是為了下一件事做退讓。

而事實上，將軍猜對了，只是沒有猜出來他的心思比將軍更加的縝密，

最後將軍還是落招了。

只是將軍沒有想到，他居然生不出一絲的生氣，

大概是在經年累月之中，就這麼真的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之一，當初的防備實在過重，讓他沒有辦法也找不到門路瓦解，而再一回頭，這孩子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對他毫無防備，他已經看不透這孩子了。

於是他只能將錯就錯，不敢再踏錯一步。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這孩子耐性太強，他也逐漸退化了自己的敏感度。

將軍早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被這孩子殺掉的。

畢竟面對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暴起，而自己完全扛不住，對方的耐性實在太好的對手下，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有點經驗的老人，隨時都會放鬆戒備的老人，根本打不過。

而事到如今，他反而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更沒有想象之中的怒火。

這種明明就是知道兇手是他，但是自己動不下去手，也不想動手，甚至只是嘆口氣，覺得自己輸了的平靜的心情，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也就錯失了認他是兇手的時機。

自然，若是之後再說這孩子就是兇手，給人的感覺，就是記憶錯亂了，畢竟若是第一時間說他是兇手，還有人遲疑這是不是將軍知道什麼，過了這麼久才說，那只能說是洩憤了。

少年也沒有想到，明明清醒了，他卻錯過了這第一時間指認的機會，而之後更是運氣大好，因為將軍很快就睡了過去、

少年急道：“叫醫生過來！立刻馬上！”

醫生跌跌撞撞地闖進來，速度地給將軍診治，很快下了話，說出將軍中的毒。

這種毒性並不小，但是時間長，將軍不是立馬就死掉，還有挽留的時間。

這也是少年所想的，畢竟他也忍不下心來，即使他知道，他最不能擁有的就是善良，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懦弱。

而面對將軍，他卻是沒有辦法。

將軍可否真的愛他一次呢？

晚間，少年握著將軍的手守在床側，外面的人都說少爺對將軍是真的擔心，大家對他倍有好感，紛紛誇他好，但他都不想聽，畢竟他只想得到將軍的誇獎。

可是將軍一直閉著眼睛，就算是機器說出了他是在假睡的事實，但是將軍就是不願意醒。

少年委屈極了，但是像現在這種情況，他們可以在床上說話的機會也實在很少，除了剛入門的那兩年，他因為格外害怕讓將軍陪著他睡了兩年之外，他之後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受了將軍的喜歡，對他很好，也不過是因為那位少爺的好處，他長得不像那位少年，但偏偏這雙眼睛很像，那位少年也很會撒嬌，比他還會，但是那位少年最後還是跑了。

因為他和那位少爺說，你父親是真的想要殺了你，你沒有聽到嗎？他給劫匪下了死令。

少年淚流滿面，說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因為少爺的母親，就是被將軍所殺，因為他的家裡曾經有過背叛的念頭，但是他母親沒有，可是就算是這樣，按著他定下來的律法，也是要殺了他母親的。

所以少爺一直對將軍好，也是怕將軍一時氣下就殺了他。

少爺年少便通識一切，知道將軍當時每逢出席帶著他，是為了把所有的焦點都轉移到他的身上，為了保住其他的兩位公子，而私底下，其他的公子也都是這麼說的。

他並沒有半分的懷疑，因為他打心底知道這位將軍沒有心。

於是他很快就逃了。

然而只有少年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將軍是真的愛那位少爺，因為過於愛了，所以才想到那一個辦法，每逢出席便帶著他，又在私底下傳播那樣的訊息，便是因為想要護著那位少爺，而之後親自設計了這場綁架案，就是為了把他的身份抹去，最後再以養子的身份接進來，或者是另外安排一個身份，在完全安全的保護下成長。

只是他沒有想到少年這個變數，也沒有想到那位少爺在心裡，是那麼想他的。

所以他逃了，逃得無聲無息，讓將軍痛苦萬分。

而這位頂替的少年，也終究沒有按著他的打算重新站在眾人的面前吸引所有人的視線，而是像其他的公子一樣，在府裡學習，並且在現在，給將軍下了毒，還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好少爺。

這真是一場大棋。

但若是他們之間再少點猜測，大概這個局面，也不會再出現了。

少年握著將軍的手，心裡這麼想著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他想，人快要死之前，大概也會想得清楚一些，若是將軍有所打算，他也願意重新再救一次。

正這麼想著，將軍睜開了眼睛。

他立馬驚喜起來，連忙問：“父親？”

“嗯。，”將軍已經沒有力氣再像以前那樣陪著他演戲了，只是動了動唇，便不作聲。

如此一顯，少年便知道他是想說些事情了，便道：“父親您說著，我聽。”

將軍動了動唇，彷彿又看見那位少爺的面容：“我問你，你之前說的話，還當不當真？”

“嗯？”少爺說過很多的話，都可以當真。

他想，只要你愛我一回，什麼都能當真。

然而，將軍問：“他這次會回來，是不是這樣？你不要騙我……”

少年的臉色一下子黑了下去，握著他的手也緊了緊，喉嚨裡彷彿帶著哭腔：“除了這呢？父親你沒有別的想說了？”

將軍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被這個眼神激了一下，彷彿被釘住了心口，痛得他失聲。

將軍過了一會兒，順了氣了，道：“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所有的事情，等我走後，你可以拿走我給你的一切，你放心，就算這裡打起來，也打不到你，你想要的安穩生活，不會被人打被人罵，會有很多人愛你的生活，我都會還給你。”

少年淚流滿面，彷彿要哭，卻死咬著薄唇，哭不出聲來。

“你不要這樣。”將軍說，“畢竟他才是我的孩子。”

“所以，我不能成為你的孩子嗎？”少年終於鼓起勇氣問出聲。

他想，只要將軍說一聲他也是，那他就可以把藥還給將軍了。

明明之前想著，一定要看著將軍死才行。

後來又想著，不了，不想看他死，要看他後悔，說其實是愛我的才行。

然而現在，只需要他說一句，可以，他就會還了。

感情都如此卑微了。

可惜兩人都過於防備，將軍並沒有發現他的卑微，也沒有瞧見他的哀求，更沒有想到他的心情，只是道：“你終究……有更好的生活。”

少年徹底爆發出一聲悲傷的怒吼。

他難以接受這個事實，難以去想象這一切。

他難以抵抗這種結局，他把所有都賭在這上面了，把自己的所有都當成他了，然而，將軍並不要他。

並沒有人要他。

少年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助的人。

甚至叫人可笑，

叫人無奈。

他是這件事裡，最讓人討厭的輸家。

不過，大概有可以洩恨的辦法。

少年狠心一起，鬆開了將軍的手，惡狠狠道：“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以你現在的情況，還想要讓我放手？”

將軍一怔，難過地看著少年。

只是少年把這種難過看成了憐憫，於是更加生氣了：“我不會告訴你他在哪裡的！你死了也不會得到他的原諒！你當初殺了他的母親，還要他原諒你，還要他認你做父親麼？”

明明我在你面前，我可以喊你父親，只要你接受我就行，可你不願意，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是你的別有所求，是你不顧眼前，非要得到得不到的，所以我才會變成這樣！

我到底……

有哪裡不好？

然而將軍現在已經不再對他說話了。

少年冷冷地瞧著床上重新陷入沉睡的將軍，突然間非常慶幸自己走到了如今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