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高懸,張良一席白衣,臨於英山西側為大火吞噬的焦土之上。
那夜大火從四周狂湧向楚軍大營而來,楚軍將士早已為亡靈疫病所侵,無力掙扎脫困。
足足十五萬人,經過整夜的燃烤,待至次日已成了十五萬具焦屍。
不少楚軍為躲大火,雙手挖地逃兵。待大火燃盡,衡山將士廢了好大力氣才將幾乎與地連在一起的屍身挖出...
而聞衡山將士言,那夜陳平足足笑至天亮。
張良緊閉雙眼,心中無半分戰勝喜悅,一席白衣專為敵將弔唁。
“陳平太狠,必損陰德!”身後的陳賀皺眉罵道。
“可若非如此,衡山如何與楚軍相抗?即便子房先生謀戰,亦無如此奇效之法。”傅寬辯言道,身為巴蜀中率軍最先入秦投秦之人,他比一般人更依附陳平。
“傅統領此言有理,在下並無此法。”張良微作嘆息,雖有不忍,亦不得不承認,毒計往往是最有效的,他不願去做,自然需要旁人為之。
不懂兵法的陳平昔日曾於衡山兵揚言必可退楚兵,那時張良便猜到他心中定有此計,但並未阻攔。是默許,默許陳平大開殺戒,默許陳平冥冥中大損陰德。
陳賀見如此,亦不再責罵。他們此行隨張良而來,只因怕陳平毒計大展,將有疫將士屍身再向南投入江水中,以染九江,楚國之民,故前來阻止。見僅是焚燒,眾人這才安心。
楚軍此番當真元氣大傷,恐項羽怒火攻心率全軍襲來,一行人直奔大營急於與須毋,陳平商議對策。
臨近大營,眾人發覺衡山兵皆齊齊縞素於身,以布遮面護口鼻。
將士見眾人來此,疾跑而來,雙手奉上絹布。
“此為何意?!”傅寬急問道。
衡山兵抬手拭淚,眼眶通紅,“須毋統領與陳大夫已...奉神木!”
“奉神木?何意?!”陳賀亦是摸不到頭腦。
張良則瞬間面色煞白,“陰德之報,如此之速?”
九州之南諸國皆有神仙崇拜,楚人心中神人眾多,大司命統司人之生死,少司命司人子嗣之有無...而越人只奉神木。臺侯梅鋗極愛梅花,衡山王吳芮愛竹,甚至當年吳芮之冠,便是全由竹子編織而成。
身死埋土而養木,衡山兵之意便是須毋,陳平已死。
張良心中激盪,接布護住口鼻,隻身衝入營中。
入眼正見須毋與陳平的牌位擺於正前方,一婦人身著盡白,跪於牌位前。
“當真...歸天?!”
張良雙目朦朧,身形不穩險些跌倒,幸得陳賀入營將其扶住。
入秦後,陸賈忙於政事,謀略多半是他二人為之,一陰一陽配合極為默契。而今至衡山,僅是數月未見,居然天人相隔。
“不該...在下不該縱容陳大夫如此。”張良暗暗自責,淚水已奪目,指甲摳入掌中。
陳賀亦為之一驚,後悔剛剛不該咒罵陳平,未料瞬間便見效。
“陳大夫以少勝多,幾近未損一兵一卒,此番...死得其所。”陳賀開解道,並未發覺自己的聲音已漸澀。
半晌,張良輕推開陳賀,朝著婦人拱手,“夫人身為衡山王后,無需如此為臣子行哀禮。”
毛蘋並未回身,嘶啞微聲,“衡山王早早便知曉,楚越開戰乃是秦王所為,卻仍依其計行。鄧弱統領,吳程柱國入九江未歸,想來已身死,本後曾心怨秦王。而今,子房先生退項羽,陳大夫以疫滅楚兵,日夜勞心,終染疫病。妾身方知秦王非是捨棄衡山,為昔日誤會,為近來退兵之恩,理應如此。”
“終染疫病?”張良咬唇流血,暗罵陳平退敵心切,未顧自身。
【前番南下衡山途中。
陳平馬車位於幾人中最後,其後還有近十輛載有鐵籠馬車,鼠叫聲吱吱作響。
“吵!”陳賀受不了一路的叫聲,回身抱怨道,“陳大夫來衡山何故帶此物?”
“必帶,此為本大夫之寶物!”陳平抱肩,一臉沾沾自喜。
張良早已對陳平之心猜的七七八八,“陳大夫千萬小心,不可禍及自身。”
“哈哈...自是不會。”
】
“陳大夫...食言了。”張良緊閉雙目,淚水劃過面頰。
自認與陳平相比,陳平更得子嬰歡心。子嬰親眷早已不在人世,今陳平已逝,最得力臣子與昔日寵妾皆不在,子嬰會當如何?
子嬰憂心招攬之臣子變心之事,他亦知曉。恐怕日後的子嬰當真是一個寡人,手握疆土與無盡臣民的孤家寡人...
“奉神木!!”
營外衡山兵一聲高喝,一簇火光衝天之上。
張良再不顧及禮數,踉踉蹌蹌衝出營外。正見河流下游,火光之中一團團黑煙冒起,位高權重的軀體於火中靜燃,漸漸歸為塵土。
“陳平!大秦之臣如何奉越地神木?!豈可死於此地?!”張良平生第一次於眾人前咆哮。
“子房先生不可!”陳賀幾人強拉住欲衝向火堆的張良,“陳大夫身軀有疫,不可前去。”
“滾開!!”
張良聲嘶力竭,盡全力掙扎,奈何終究拗不過諸位統領,雙腿一軟跪於地上。
上一次如此痛徹心扉還是離韓地之時,道不同之人離去竟亦同樣難以接受。
“此為須毋統領軀體,陳大夫尚有一息,於旁營中靜待子房先生。”毛蘋跟隨出營,強忍淚水道,“陳大夫有言,子房先生乃黃石公之徒,或許有起死回生之法。”
“起死回生...呵...何來之言?”張良苦笑,自知萬物皆有法,若是劍戟之傷,只需以奇藥催動血肉生長便可。疫病之源千萬,無法以血肉抗之,短期尋對應奇藥亦是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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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頭腦空空,於眾人攙扶下,恍恍惚惚來至旁營之中。見面目泛黃的陳平靜躺於地,氣若游絲,手足之狀已非常形,身結爛瘡已破,透過衣衫映於眾人眼中。
似是知道眾人到來,陳平雙目費力睜開一條縫隙,“諸位...終於至此。”
陳賀等人再忍耐不住,淚水決堤,卻強忍不發出聲響。
張良上前,跪於一旁,緊握陳平雙手,“在下不該放任陳大夫如此...乃是在下之過。”
“哈...非是...非是...”
陳平四掃眾人,心滿意足閉眼氣絕...
“陳大夫!”陳賀埋頭跪地,喉頭酸辛,“在下昔日不該言大夫損陰德,望大夫勿怪...”
“哦?還有此事?!”
眾人聞言一愣,卻見陳平笑顏大展,極盡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