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半緣修道半緣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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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地就黑了下去。

一個人影在門口猶豫徘徊了半天, 長嘆一聲推開了門。

“醒了?”

常清靜一愣,沒想到在孟玉瓊之後,來看他的竟然是小林。

小林也跟著一道兒回了蜀山, 一聽常清靜醒了就坐不住了,正想著過去看一眼呢, 孟玉瓊卻出來了。

輕聲道:“讓小師叔一個人待會兒, 他心裡難受。”

小林又茫然地坐了回去,到底放不下心, 悄悄溜到半掩著的門前, 往裡面看。

只看到個模糊的影子,蜷縮在床上, 半天都沒挪窩, 小林這才有些急了,長嘆一聲推開門。

小林問:“醒了?”

常清靜扶著被褥支起身子:“嗯。”

小林一時默然無語, 透過昏暗的燭光卻偷眼覷了常清靜一眼。

他好像已經恢復了昔日的漠然與冷淡,只是臉色紅得不正常, 眼睛透亮,看著叫人有些心悸。

他雖然知道常清靜牛逼, 卻壓根沒想到常清靜竟然如斯牛逼。

在蜀山這段時間, 小林聽了一耳朵的“仙華歸璘真君”的光榮事蹟, 虎軀一震, 驚歎於自己竟然還能結識這等人物, 再和常清靜說話就彆扭了不少。

小林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只好說:“你……好好養傷, 其他的事兒別往心裡去。”

“他們……”常清靜長眉半擰,“可曾難為於你?”

小林受寵若驚:“這倒沒。”

常清靜醒來後不久,便有罰罪司的修士找上門, 叫常清靜給個說法。

薛素又力排眾議,以常清靜如今還沒脫離危險給拒絕了。

於是,常清靜便又在蜀山留了下來養病,三個月後再召開各方針對他的會審。

方便起見,薛素叫來呂小鴻照顧他。

再見到常清靜,呂小鴻心裡不是不彆扭的。

常清靜如今大半身子都不能動,坐在輪椅上,他不多說話,大部分時候都很安靜。

小道童卻像是在使性子似的,擰了熱毛巾給他擦臉,動作大得像是在刷牆,常清靜也不在意。

慢慢地,呂小鴻意識到了,真君又變了。

之前的真君雖然冷淡,看著難以接近,但他身上還有著“人氣兒”。

現在的常清靜,更好接觸,可身上這股人氣兒好像都消散了。

“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無感無求,寂泊之至。”

蜀山很多弟子都不喜歡他,不明白薛素非得把這個叛徒留在蜀山作什麼。

既然薛素非要留,他們乾脆就消極抵抗,以此來表達對張掌教的尊重和追思。凡是常清靜出現的地方,蜀山弟子皆避著他,繞道而走。

常清靜又搬回了松館,呂小鴻和小林經常能看到他在松樹下坐一天,肩膀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雪。

小林問:“你想什麼呢?”

常清靜頓了片刻,張了張嘴,徒勞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他眼睫上還結著霜花,迷惘的模樣看著竟然有些可憐。

“我……只是覺得。”常清靜一字一句地斟酌著語句,“突然沒有了意義。”

小林:“說來聽聽。”

常清靜看了他一眼,沒有避諱他。

“這幾十年來,我的目標唯有一個,便是達成與師尊的約定。”

而如今謝迢之死了。

常清靜目光裡幾乎透著小心翼翼的茫然。

他這才發現,原來他這輩子,都活得這麼潦倒,從來沒為自己而活,如今真的空了下來,突然覺得整個身子都被抽空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常清靜這才發現,原來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絡竟然淡薄到了這個地步。

“這世上哪有什麼東西有意義啊。”小林嗤笑道,“意義都是人賦予的。”

嘴上這麼說著,小林心裡頭也唏噓。

在蜀山待了這麼多天,他對這位昔日的“要飯搭子”也增進了不少瞭解。

他少年時,一板一眼,壓抑自己做人的欲|望,不苟言笑,力圖將一切都做到最好,只為了不辜負恩師期望。

這也導致了他情商低到令人髮指,被蘇甜甜給騙慘了,認錯了自己的心,和寧桃鬧掰。

寧桃“死”後,支撐他活著的動力,就成了贖罪,完成和張浩清的約定。

天下大義的擔子壓在了他肩膀上,然而他只是個人,就算是少年天才,也沒到能靠一己之力挑下整個天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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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哪有什麼多智近妖的人啊,這都是話本裡寫的,他也就是個比常人聰明不少的凡人,毛病一大堆。

他丹田一連受此重擊,修為被謝迢之廢去,如今更是和凡人無異。

不……凡人還比他好點兒。

他現在就是個半殘廢。

總而言之,到現在終於完成了和張浩清的約定了,原本支撐他活著的東西沒了。

人們從少年到青年、壯年、一直到老年往往都會思考人生的意義,思考自己的未來,自己的方向。

可是常清靜沒有,他從來沒有。他就是個按照人意願被擺弄的提線木偶。

線一抽走,什麼都不剩了。

小林深深地覺得,命運弄人這四個字再適合常清靜不過,他就是個大寫的“慘”字。

“那寧姑娘呢?”小林試探著問。

常清靜渾身一僵,猶如根直挺挺的木頭。

小林無言:……得,說到重點了。

“我覺得寧姑娘沒有那麼恨你,她……挺好的,”小林咧嘴一笑,混不吝地往自己臉上貼金,“你看,到頭來,不是只有我和她相信你嗎?”

“你現在也不用死了。”小林撓撓頭,“你要不要試著,和寧姑娘重新做朋友啊。她連你唱歌都能聽下去!!!”

這次談話最終不了了之。

常清靜什麼都沒說。後來看他嘴唇凍得都發烏了,小林先把他推回了屋子裡。

在會審開始前幾天,薛素道:“你別給我裝傻,我知道你跟張浩清之間肯定有什麼事瞞著我,你老實交代,聽到沒有。”

他本來都已經做好了磨破嘴皮子的準備,畢竟常清靜這小兔崽子心思深,性子又倔,薛素拿不準他願不願意向罰罪司的人袒露自己的秘密。

薛素的準備無用武之地。

只因為,常清靜道:“好。”

薛素見了鬼了。

他竟然覺得常清靜乖順是怎麼回事?

他白髮柔順地垂在腰後,纖長的眼睫落了溫暖的弧光,看上去就像個指甲全被拔了個乾淨的大貓,乖得不像話。

罰罪司那場會審,常清靜將昔日與張浩清的約定一一交代了清楚。

這不過是他片面之詞,雖有謝迢之一事作為佐證,但不信的人居多。

又經過幾個月的拉扯,蜀山最終還是保下了常清靜。

自打常清靜回來之後,孟玉真就沒和常清靜說過話,但那場會審,少年卻和蜀山幾個弟子,亮出了劍。

“該交代的,蜀山已經交代了。”孟玉真冷聲道,“誰若是還想動常清靜,就是沒把我們蜀山放在眼裡。不將蜀山放在眼裡,就休怪我們刀劍無情了。”

願意相信他的人,相信他。不信他的人,認準了那不過是蜀山向罰罪司施壓徇私。

是非由人,譭譽參半。

常清靜不在乎這個,他最近在“復健”。

被謝迢之廢去修為後,又透支筋脈使出了那化海成陸,移星換斗的一劍,他徹底淪為了個廢人。

常清靜是保下了,仙華歸璘真君沒了。

這意味著,他又要跟著剛入門的蜀山弟子,從頭開始,一點一點學。

學著引氣入體,怎麼握劍,怎麼出劍。

剛開始是很艱難的,離開了輪椅,走幾步,常清靜額頭直冒冷汗。雖然疼,常清靜硬生生是抿著唇憋著,不叫出一聲。

會審結束後,小林很快就向常清靜辭別。蜀山雖好,不愁吃喝,但他漂泊久了,待不習慣。

……

老林講到這兒便停了下來。

王金印給他倒了杯水,追問道:“後來呢?老林後來呢。”

老林像是在思索:“後來,我時不時會回蜀山看看。”

等到他再回到蜀山,已經是年關了。

蜀山愈發得冷了,大雪封山,凍得小林直打哆嗦。他上山的時候正好碰上孟玉瓊從山下採買完年貨回來。

孟玉瓊與已經很熟悉了,笑著招呼他一道兒來吃年夜飯。

小林自然沒拒絕,順便把自己帶的土特產送到了孟玉瓊手裡。

孟玉瓊驚訝地笑起來:“來都來了,還帶什麼東西。小師叔看到你肯定高興。”

小林打趣道:“這我看不出來。”

孟玉瓊也笑:“你也知道的,小師叔不苟言笑慣了,什麼事兒都埋在心底下。”

兩個人邊說邊聊,很快就到了松館。

見到小林,常清靜一愣,又生硬地抿著唇,扯出個很淡很淡的笑來。

小林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能笑得這麼拘謹又侷促。

但這一笑,卻好像天涯霜雪初霽,狠狠地閃了小林一下。

說是年夜飯,其實也就小林、薛素、玉真玉瓊、常清靜、呂小鴻這六個人。

六個人坐一桌子也算很熱鬧。

這麼久過去,孟玉真和常清靜說過的話依然屈指可數。

小林和孟玉瓊都懂,玉真年紀小拉不下臉來。

年夜飯少不了要喝酒,推杯換盞之下,常清靜多喝了幾杯,他如今身體不好,面色經年累月的蒼白,酒量也小,喝多了容易上臉。

薛素有意讓他倆多接觸接觸,轉頭對孟玉真道:“勸勸你小師叔,被讓他喝了。”

氣氛一下子凝滯了下來。

孟玉真頓了半天,竟然真的破天荒地,伸手攔下了常清靜的酒杯,嗓音冷淡,一板一眼。

“別喝了。”

常清靜瞳孔睜大了點兒。

一晃眼,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時,孟玉真沒帶書,常清靜將書借給了他。

少年微不可察地屏住了呼吸,眉目雖冷,但顯而易見能看得出來緊張。

眼下這情景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在孟玉真伸手去攔的時候,常清靜顯而易見的僵硬,很快便又放鬆了脊背。

“嗯。”

這一來一往,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軟化了不少。

不聲不響地對抗了這麼久,其實破冰也很簡單。

就是這麼一個來回的事兒。

孟玉真有些鬱悶,又道:“喝多了對你身體不好。”

除了帶回了不少土特產,席上,小林還帶回來了幾個訊息。

“秦小荷被抓住了。”

常清靜低眉順眼地吃他自己的,沒有反應。

“哦對還有謝濺雪,謝濺雪死了。”

諷刺的是,謝濺雪是自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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