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陌生女子住在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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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四年級上學期末,1990年全國第四次人口普查,在外人的幫助下,父母給我起了個大名叫張曉強,姐姐叫張曉玲。三個月後,張華老師突然造訪了我家,令我吃驚。按照常理,她一個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是不可能來我們這種窮家破院的,站都沒法站,坐都沒法坐,到處骯髒的要命。

但她來了。

她穿得整潔時尚,彷彿從畫裡走出來的仙女,明亮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比當老師前更漂亮更有修養了。她款款地坐在那裡,用半普通半鄉音的話語跟我父親談話。她的嗓音彷彿在清冽的山泉水中洗過一般,悅耳動聽。

“叔兒啊,我來是想跟你談個事兒,”她說,“是關於妹妹張玲兒名字的事兒。”

“名字的事兒?”父親被她的神聖弄得相當拘謹,將兩手插在腿間,疑惑地問道。

“是啊,是這樣,叔兒啊,從小你知道我的小名叫張華,其實我也有大名,早就起好了,就叫張曉玲。”張華說,“後來,你幫妹妹也起了這個名字,我們倆的名兒就重了,以後會相當麻煩的,比方說上個戶口、招個工、來個信啥的,很可能出差子,所以我來就想跟你說說,幫妹妹再改個名兒。”

父親聽後無言以對,人家起名在先,自己起名在後,況且這事兒根本無法考證。更重要的是,父親軟弱無爭,理所當然地以為唯有她才配得上那個名兒,於是當下拍著大腿答應改掉姐姐的名字。

父親跟姐姐商量,姐姐不大願意,因為她挺喜歡這個名字的。父親對她承諾給起個更好的名字,姐姐仍不同意,覺得受到了傷害,乾脆叫著張玲兒這個小名算了。

張華老師來時本志在必得,去時亦洋洋自得。之後,我幾乎再沒見到她。

張華老師走後,張洪廣到我家裡來玩兒。我說我們玩牌吧,拿出一幅撲克來。他會打“三五反”和“七龜五二三”,但我不會,於是我們玩“排火車”和“猜紅黑”。“排火車”全憑運氣,但“猜紅黑”就好玩多了,張洪廣願意玩這個。主隨客便,我就跟他玩兒“猜紅黑”。

“猜紅黑”多少牽涉到智力的問題,並不複雜,就是我將牌翻面朝上扣在那裡,你來猜顏色,可以猜紅、黑、混,你猜著了你把牌拿走,猜不著牌就是我的。再換你出牌我來猜。

張洪廣先出了三張黑,我猜錯了,他放的是紅。我以為下一把他依然會放紅,於是我猜紅,於是又猜錯了。反反覆覆下來,我的牌漸漸減少,差不多被他贏走了。此時,他娘也來我家玩,跟我母親一塊湊上來看熱鬧。張洪廣很開心。

“小孩的腦子就是簡單,老是以為我這把放啥下把還放啥,我可不那樣呢,我換著來出,結果快把他給贏走了。”張洪廣得意地炫耀著。洪洋嫂子嘻嘻笑著,母親也笑著,卻笑得不大自然。

我也不太開心,本來我的想法也沒錯,只是暫時沒有摸到他出牌的規律而已。他這樣嘲笑我,讓我有了討厭他的感覺。他不就是比我大幾歲嘛!

張洪廣終於把我的牌都贏走了,然後心滿意足地一邊嘲笑著我一邊走回家去。我百無聊賴,跑出去找張天津玩。跟他在一起,我可以打他,罵他,也可以嘲笑他,唯有跟他在一走,我才能找到存在的感覺。在張天津家裡,我讓他拿出撲克我們倆玩“猜紅黑”,結果我憑著跟張洪廣作戰的經驗,輕而易舉地把他的牌都贏光了。天黑下來了,估計母親在家裡開始做飯,於是我也一邊嘲笑著他一邊心滿意足地回家去。

“在這裡吃飯吧。”嬸兒說。

“不了,我得回家去。”我說。雖然我也饞他家烙的白麵餅,但我有尊嚴。怎能隨便吃別人家的東西呢!

回到家後,突然發現一個年齡與我母親相當的女人,正坐在我家炕沿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我。我感到拘謹,也感到疑惑。後來父親把我叫出去,悄悄地跟我解釋,這個女人腦子不大好使,不知從什麼地方糊迷到我家屋後,父親看他孤苦伶仃十分可憐,於是善心大發,把她叫到家裡給她飯吃,一塊住我們的大炕。並且一住就是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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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終於有人找到我家來,把那名女人接走了。女人被接走時眼神仍然空洞著,連個謝謝也沒說,來接的人也沒有帶什麼禮物,彷彿那個女人是一個寄存的東西,我們家只是政府開設的公益場所。

那名女子最後怎麼樣不得而知,之後父母再也沒有提起過她。她也沒有再來。倒是我對此耿耿於懷,除了晚上睡覺身邊躺著一個陌生人的尷尬之外,我還納悶父親怎麼能跟一個陌生的女子睡在同一個大炕上呢?母親似乎對此並無異議。

尤其是,白天我去上學,父母還要下地,當他們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時,還要囑咐我下午放學後要早回家燒湯餾乾糧給那名陌生的女子吃。那名女子整天坐在那裡,眼神空洞地望著一切,幾乎不做任何家務,甚至連飯碗也要端到她的面前。

我們做飯簡單得很,無非就是添三舀子清水到大鍋裡,上面支上箅子,再將乾糧放到箅子上,最多從鹹菜缸裡撈出一條鹹蘿蔔放到箅子上,蓋上鍋燒開。當水開之後,在舀子裡加點水,再放點玉米麵,攪拌均勻然後下入沸騰的水中,蓋上鍋蓋再燒兩個開鍋即可停火,等五六分鍾後即可撳鍋吃飯。那名女子就坐在炕沿上,腿向下耷拉著眼神空洞地望著我,令我很不自在。

後來,她好多了,似乎從巨慟或鉅變引起的打擊中慢慢恢復過來,眼神開始流動了,並且幫助我燒火做飯。有時還幫我們洗衣服。臉色也不似剛來時那麼蒼白了,有了紅光和亮光。

六叔曾到我家裡勸過父親:“放一個陌生女人到家裡來成何體統!還不夠別人在背後嚼舌頭根子的!還不趕快趕她走!”

父親答應著,但始終沒有實行過。也不過分詢問那女人的家到底住在哪裡。後來,還是那名女子的家人找來才把她接走了。在她住在我們家的期間,雖然我覺得尷尬,覺得不自在,但我覺得父親在這點上,做得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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