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走遍全村去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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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跟著父親,極不情願,百般躲避著腳下的鞭炮屑和軟土,提防著弄髒新棉鞋,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二爺家,二爺家的大門早已開啟,父親推門走了進去。

父親第一個走進屋門,看到了笑臉相迎的二爺和二孃,父親笑著說:“二哥二嫂好哇,老爺爺和老奶奶好哇,我給你們磕頭了。”說完,他衝著正屋東側桌子上方懸掛的一幅巨大的圖畫開始磕頭,我也慌忙跟著跪下。好在桌子前面鋪著一張草蓆,跪在草蓆上並沒有弄髒新褲子,讓我暗自慶幸。

父親拜了三拜,我也拜了三拜。拜完後,父親站了起來,我也站了起來,二孃向我拿來了花生和瓜子。我抓過一把吃著,站在那裡望向桌子和圖畫。桌子上擺滿了貢品,有炸鯉魚、炸豆腐、炸方肉、水果和花山。花山是蒸的麵食,中間鑲著棗。靠著圖畫的前面擺著筷子,桌子前放著香爐,燃著高香,煙霧繚繞著。說實話,我真饞那些貢品,但沒有辦法,那是貢給祖宗的,沒有我的份兒。

哥哥從屋外走進來,叫著:“五叔過年好!”父親也說好。然後我們站在那裡,共同研究掛在牆上的那幅圖畫。

“這是什麼?”我問。

“這是軸子!就是族譜。我們所有的祖宗都在上面呢。”父親回答道。

“我怎麼看不到他們?”

“但他們能看到我們。”父親說,“我們的一舉一動,過年是否高興什麼的,他都看著呢。”

我再次抬頭,但還是看不到老祖宗他們。只見上面繪製的人物所穿的服裝,與我們完全不同,戴著紅頂的帽子,拖著一條長辮,長袍相當漂亮,胸前背後繪著眼花繚亂的圖案。上面的人物或拈鬚而笑,或昂然玉立,無不栩栩如生,讓人心生敬畏。

我開始相信父親說的是真話。我們做什麼,祖宗們都能看到;我們想什麼,他們也能猜到。

這幅樹狀族譜,最上面是我們共同的根,然後逐漸向下繁衍。每到年三十早上,放過第一掛鞭炮後,家庭裡的男人們就雙手擎著一柱香,無聲無息地沿著衚衕到村西口去請老祖宗,即使在路上碰到他人也不能說話,以示虔誠。當請來後,所有的祖宗們就都列在這幅畫上了,他們跟我們一塊過年。

族譜的兩旁各張貼著一聯:“千百年音容常在,億萬載德範永存”,橫批為“積厚流光”。上半部的圖畫上繪滿了高牆庭院、屋宇樓閣。下面的畫面上,則繪製了老、中、青、幼四代人在大門前放鞭炮,有鬚髮皆白者,也有中年人,小孩子手執高香正點向鞭炮的引信。一大家人其樂融融。

大門的兩邊分別張貼著兩聯:“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

“走吧,回家了,要不水餃就要涼了,吃完後咱們還要去挨家挨戶磕頭拜年呢!”父親對我說。我最後看了一眼巨幅族譜,看到那些鬚髮皆白的老者似乎飄飄欲仙,從紙上躍下來。又想到那些祖宗就藏在這些畫裡,正向我望來,不禁感到害怕。伴著朦朦的晨色,初一的莊重肅穆,一切陰森森的。

不過害怕之餘我又有點擔心,他們會不會趁著黑夜將桌子上所有的貢品都吃掉呢?

我帶著這些擔心跟著父親回到家裡,天濛濛放亮了,在母親的催促下,我們草草地吃著水餃,吃水餃的過程中,已經有早起的人們推開我家的大門進來磕頭。我感到尷尬,因為我們還沒有吃完飯。

吃完之後,我便跟著父親出來了。當我們集中到張祖堯家時,祖堯叔對我們說:“你們也都不小了,今年你們不要跟著我們大人了,讓你們張亮哥帶著你們一塊去磕頭吧。”

於是張亮哥一揮手,帶著我哥、我、張海,張北京、張天津出去磕頭。我們弟兄幾個正在五服邊上,正好可以湊成一幫。

亮哥帶著我們首先來到二奶奶那裡,那是張亮、張北京、張天津的親奶奶,當然得首先來這裡,我們分別跪下磕頭。然後去大奶奶那裡。大奶奶孤身一人,住在一個極矮小的草房裡,看上去令人心酸。但大奶奶並不這麼認為。她既不那麼高興,也不那麼悲傷,更傾向於樂觀一些,偶爾還會諷刺諷刺別人。

我們去的時候,大奶奶照舊不下床,打扮得倒是清爽,對於一個將近七十歲的老太太來說,已經夠清爽了,縱然沒有什麼新衣服。她梳了頭,洗了臉。將屋子打掃得還算明亮。據說,她一年只打掃一次,就是初一這一次。可能僅僅是為了收頭而已。

她端坐在床,戴著黑色的筒帽,圍著頭巾,笑意融融。挺直著身子,將兩條小細腿盤得緊緊地,兩隻“三寸金蓮”彷彿兩隻釣魚鉤,嘴巴仍在不停地咀嚼著。我們向她跪下磕頭,口裡喊著:“大奶奶過年好哇,我給你磕頭了!”

大奶奶稍微彎一下腰以示致意,居高臨下一般,口裡兀自說著:“別磕了,別磕了,來到就是頭哇!”我們還是恭恭敬敬地給她拜了三拜,接著她說:“你爹好,你娘好,你們也都好呵!”然後我們離去。

每年她都是這一套詞兒,顯得特別與眾不同。

照例,我們跑遍了全村,凡是跟我們一個大家族的都得到家,喊一聲“好”然後跪下磕頭。

很多家我們進去後,主人很熱情,忙不迭地擎著果盤,向我們的手裡塞著糖果、花生和瓜子,還有的遞煙。當全村磕完後,我們收穫頗豐,口袋裡滿滿都是糖塊。從每家所遞送的糖果上面,基本能夠看出家庭的富裕程度。

比如,從張祖舜二爺家出來時,他和張祖禹大爺同住一院,出來後往往能收穫到我們夢寐以求的大白兔奶糖。這種奶糖我們捨不得吃,總是拼到最後,然後各自拿出來比一比,看誰的大白兔最多,然後興奮無比。

再比如,大奶奶那裡就不行了,她的桌子上倒是擺著花生、瓜子和糖果,卻是一分錢一塊的水果糖。這種糖我們不缺,我家裡就有。不要說她端坐在床上無法給我們遞這種糖果,即使遞給我們,我們也會禮貌地推卻。

還有一些家庭,雖然捨不得購買好糖,但為了撐面子,就買了假的大白兔糖,這種糖別說吃,我們一看包裝就能看出來。這種糖和這種家庭往往遭到我們的唾棄和背後的譏諷。

在所有人中,有的熱情,有的冷淡,有的大方,有的小氣。有的很會說,裝出很熱情的樣子,明明果盤裡擺著好糖果,手裡抓著向我們遞來,就是不遞到我們手中,我們也不敢失了禮去接。有的冷淡到幾乎話也不說,坐在那裡屁股也不抬,就看著我們在那裡給他磕頭,彷彿我們在前世欠著他,就應該在這輩子給他補上似的。

對於這種人,我們感到很不愉快,甚至從這種家庭裡得不到糖果後,隨之連過年的氣氛也一掃而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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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磕完全村後,我們輕鬆起來,紛紛跑到各個衚衕裡尋找沒有炸響的鞭炮,然後回家來剝開,取出其中的火藥儲存到小瓶子裡,當作新年的寶貝。取一點放在鐵砧上,然後高高舉起鐵錘砸下去,伴隨著“砰”的一聲裂響,我們的心情重新快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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