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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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頭長得小,除了被人輕視和欺負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缺點,就是容易讓人誤以為有心眼兒。

特別是張京山家三嫂,見到我跟小夥伴們混在一起時,都會說:“小強啊,你是你們這夥人中最有心眼兒的。知道你為啥長這麼矮嗎?你是讓你的心眼兒墜住了,所以長不高。”

起始我感到開心,畢竟有一項長處勝過別人,為此感到驕傲,心裡美滋滋的。後來聽到她這話,我笑笑就離開了,對她這個說法產生了疑問,因為隨著和小夥伴們日久天長的磨合,我愈來愈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得出來的邏輯。

不過有一點我是能確認的,就是她的心好,從來都是慢言慢語的,我從沒見她生過誰的氣,也沒見她對誰高聲過一次,總是表現得熱情而客氣,老遠就打招呼。對任何人都一樣,彷彿所有人都是她的親戚。

她是怎麼做到的?我不得而知。就像我永遠無法弄懂我的父親和母親從來不會好好說話,說兩句話就非打起來不可一樣。即使在喜慶的過年時節裡,他們也能打在一起。

快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開始炸魚炸肉炸豆腐。年二十九那天,家家都貼上了通紅的對聯。當然,家裡有老人去世的三年裡,家裡是不允許貼對聯的,以示緬懷和弔唁。我家的大門上也貼了一幅大大的對聯,上聯是“雲霞出海曙”,下聯是“梅柳渡江春”,橫批為“春回大地”,方批為“萬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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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過之後,才知道這是我六叔的手筆。他上過幾年學,寫過毛筆字,之後當兵,因為有點學問,所以做過兩年小學老師。因此,那麼多年來,我們四個大家庭都是由他來寫對聯。他寫對聯時我見過,買成張的大型的紅紙,找一張平整的大桌子,將紅紙鋪在上面,然後一端固定住一根細線,摺疊紅紙後,將細線放在紅紙摺疊的印痕上,猛勁兒一拉,紅紙裂開,最後裁成一張張大小不等的對聯、橫批和方批。

當對聯都裁好後,他便分出哪家哪家,然後研墨,準備好毛筆,由我堂弟張海幫忙抻著,他揮毫潑墨,宛若一位藝術家。他揮毫潑墨的樣子,至今仍在我的印象裡,不曾磨滅。後來,我也喜歡上了書法,應該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吧。

寫好後的對聯需要放在一旁晾乾,然後才能卷起來。堂弟張海是小跑腿的,他挨家挨戶將寫好的對聯送到二爺家、三爺家、我們家。然後在年二十九那天,父親等到所有人貼上對聯沒事兒了,幾乎家家戶戶開始吃餃子了,他才不知道從哪裡歸家,姍姍來遲。整個衚衕裡就只有我們家沒有貼對聯了,搞得我心裡老是懷疑自己家裡是否死了人。

夜幕降臨了,天空甚至飄起雪花,父親才吩咐母親在大鍋裡用玉米麵打好醬糊,裝在盆裡,再找一隻舊掃把,醮著漿糊,將對聯一張張貼上去。對聯太繁瑣了,大門、屋門、窗子、棚子、進門見喜、出門迎春等都得貼,並且在各個門上分別要有門對聯、門框對聯、橫批、方批。每每貼完全家,要花費一個小時的時間。

對聯終於貼好了,我也松了一口氣,看到滿院子紅通通的對聯,彷彿看到死去的人死而復生一樣喜悅。

年三十了,那天要蒸饅頭,蒸糕,熱氣騰騰地弄上一整天,直至烤得大炕晚上熱得令人睡不著。傍晚時分,鞭炮開始“噼裡啪啦”響起來,每年的“叫年蛾”習俗開始了。要開始“叫年蛾”這個程式,必須是在晚上的水餃乃至第二天清晨的水餃都包完才進行。可是通常在我們開始調餡的時候,戶外的鞭炮就已經稀稀拉拉響起來,“叫年蛾”開始了。

我心裡很不愉快,想著別人家已早把水餃包好了,全家人愉快地湊在一塊“叫年蛾”、放鞭炮,孩子老婆都捂著耳朵歡叫著。而我們,卻還在給水餃調餡。戶外之所以那麼早就響起鞭炮聲,那是因為民間的習俗認為,越早開始“叫年蛾”就越能得到來年的好收成。這麼說來,我們每年得不到好收成就有情可原了。因為,我們從來幾乎都是最後一名“叫年哦”。

鞭炮聲密集地響起了,所有人的臉上帶著焦躁,感覺那鞭炮聲就在腦後,若不及時跑,會炸傷了屁股。母親開始埋怨父親大過年的也不在家呆著,還出去瘋玩,今年又晚了吧。父親開始生氣母親一整天呆在家裡幹啥了,連個餃子餡也不早調好。說著說著,兩人吵了起來,聲音蓋過了窗外的鞭炮聲。

氣憤、懊惱之餘,我將案板上的切菜刀拈了起來,想每人砍一刀。仔細想了想之後,我把刀放下了。

當所有的鞭炮聲都停止了,沉寂了好大一陣子後,夜幕已然籠罩四野。別人應該都已經吃飽喝足在磕瓜子閒聊天的時候,我們才把水餃包完,然後抱著柴火跑到大門外開始“叫年蛾”。

父親把柴火堆在門口,在寒風中點燃了柴火。柴火熊熊燃燒時,父親蹲在旁邊,一邊撥弄著柴火,一邊輕聲禱告著:“年蛾年蛾,來年棉花不生蟲!”他的聲音很低,嘟嘟囔囔的,彷彿故意讓人聽不到似的。

當柴火燃盡後,父親燃起鞭炮,“噼裡啪啦噼裡啪啦”,這聲音縱然清脆,但總顯得孤單難耐。彷彿所有的鞭炮已經響過之後,再不該響起任何鞭炮聲似的。

“完了,晚了!明年的豐收又被人搶先了。”我在一旁悲哀地想著。

“回去吃餃子了!”父親放完鞭炮,衝我喊著。於是我們回到屋子裡,母親已經生起了火,父親坐在一旁悠閒地抽菸。母親將水煮開,將餃子放入鍋內,一邊輕聲地哼著:“南邊來了一群鵝,嘰哩咕嚕滾下河……”一邊用漏勺攪動著大鍋裡的餃子。

餃子終於熟透了,在她撈出來放入碗裡的剎那,我立刻迎上前去。

當在臨睡前,母親趁我躺在被窩裡後,她拿出新縫製的新衣新褲子輕輕放在我的身邊,然後摸出一雙未上幫的鞋,坐在昏暗的燈下為我上鞋。她一手拿著大針錐,一手拿著鞋底。她把鞋幫對到鞋底上,然後用大針錐使勁連幫帶底戳一個眼兒,再用穿著麻線的小針從大針眼兒裡穿過去,慢慢地上幫。當我睡著做了幾個夢後,母親終於將我的新鞋做好了。

我夢見母親掖我的被角,然後將一雙新鞋輕輕放在我的枕頭部位,這樣,我清晨醒來時,大年初一,第一眼就能看到我的新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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