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第75章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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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芹開始唯唯諾諾,但從表情看,仍不認為自己有錯,她委屈地盯向張小強道:“我算看明白了,你呀,跟你爸爸一個貨色,也是個出了名的無用蛋!在自己家跟老婆打架第一,上來那勁能把我的胳膊擰斷,但你要是讓他對外去跟人說個理,他立馬就像煮了四五回的麵條——稀爛!”

這話讓張小強極是不悅。因為他自認為是大學生,自己既工作又蓋房,既結婚又買車,比他爸爸可以強多了,拿他跟他比,那是在汙辱他。

“第一,你說我就說我,說我爸就說我爸,說他時千萬不要帶上我,”張小強聲色俱厲道,“第二,我不是個遇火就著的混帳蛋!我做事講求公平,是誰的錯就是誰的錯……如果是她錯,我一定會去找她,但若是你的錯,我也決不能姑息!”

“這次本身就是你的錯,”張小強不等他娘開口,繼續道,“你的倒尿便是個導火索,人家並不是無理罵人,所以,罵你兩句你就忍了吧!”

李芹仍然不服,但畢竟理虧,在一旁嘟嘟囔囔,極不開心,張小強也不再理她,不一會,在屋子裡陷入一片令人尷尬的沉寂中,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他悲催地將自己想像成一個船長,想要在整個大家庭這艘大船上指揮大船劈風斬浪,走向光明燦爛的明天。但現實讓人崩潰,大家庭這艘大船根本不堅固,行走不了幾海里路便轟然散架。所以張小強這位曾經揮斥方遒、滿情豪情的船長漸漸心灰意冷,意識到自己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帶動這艘大船。

於是他退而求其次,想將自己這個小家庭的小船暢通無阻,不太可能有光輝燦爛的明天,至少出趟海能安全回來。

現在看來,這個小小的願望也夠嗆了。

他意識到,以自己一己之力是無法改變家庭的,小家庭這艘破船上都是些老弱病殘的水手,又怎麼能行駛到遠方?但張小強作為一個熱血、孱弱的船長,就想改變生活,帶著那幾個水手駛向遠方。

可是,他面臨兩個真真切切的矛盾:第一個是他微薄的能力與駛向遠方的野心之間的矛盾;第二個是他想韜光養晦幾年提升自己,和不安於勉強維持目前窮困潦倒的苟且之間的矛盾。

兩個強烈而巨大的矛盾。

這矛盾在衝突、碰撞,讓人寢食難安。

有人說,若不抽出時間來創造自己想要的生活,最終將不得不花費大量的時間來應付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如果總是把改變推到明年、後年,那麼現在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來維持不改變的今天和明天。

可現在看來,改變處在巨大的矛盾中,不改變處在巨大的痛苦中。在精神渙散之下,張小強有些怨天尤人了。怨命運、怨人生、怨父母、怨自己。

可是又有人說:任何人不欠你什麼,如果你習慣於批評、埋怨和索取,那麼今生虧欠你最大的其實是自己。

到底該如何是好呢?張小強心亂如麻。

生在黑夜,卻嚮往天明;生在骯髒,卻夢想高遠潔淨;生在地獄的邊緣,卻渴望遙不可及的天堂。

夢想難以實現,所以他痛苦不安。但現在已然在路上,也沒什麼好抱怨,只能踏著荊棘前行,觸著迷霧探索,最重要就是,盡全力提升自己,創造自己想要的生活,為的就是以後不必花費大量時間應付自己並不想要的生活。

這段時間,張小強的內心頗不平靜,一度厭倦了生活,覺得人生毫無意義。但是小時候沒有勇氣死去,捱到青年時代後,懷著不切實際的夢想,認為自己一定會改變現實。而現在已到中年,有了家庭和孩子,還能不負責任的死去麼?

現在想想,他小時候三次落水、三次獲救,因此他現在除了痛恨父母帶他來到這個世界,甚至痛恨起那些救他的人們來。那時候倘若死了,便絕了孽緣,斷了孽果。可是那時沒死,後來就一直痛苦地活著。

現在想死也不能死了,因為他害怕吳清韋在死後罵他是個不負責任的、人渣式的懦夫!

哦,你說你有夢想,你說辭職就辭職,你說創業就創業,我起早貪黑好幾年照顧全家,白白養著你,好等你實現夢想……實現不了無所謂,回來擺個地攤唄!可是你啥事沒幹成,到頭來卻把自己弄死了。所以你不負責任,所以你是個人渣!是個懦夫!

沒錯,就是個人渣,就是個懦夫!

多大點事啊,就鑽了牛角尖把自己擠死了,這就是個懦夫表現。

你要說是個人渣,張小強可以接受,但你要說他是個懦夫,他到底不能接受。因為人渣只會讓人唾罵,罵幾句又不耽誤吃飯長肉;但懦夫卻會被人鄙視、恥笑、翻白眼,這點他可受不了。

因為他從小當懦夫慣了,本就是個懦夫,但當著矬人別說短話不是麼?所以懦夫這個字眼是張小強的逆鱗,是萬萬動不得的。

因此張小強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能死。

因此,不願意活著,卻不得不活著,對張小強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是一種濃重的悲哀。

可是翻過來想,看看身邊一些人,他們不學無術、身無長物,卻活得很好,活得很滋潤。這就讓人搞不懂了。

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法活下去。

鐵門一響,有幾人踢踢踏踏走進了院子,打散了張小強的思路,他側耳傾聽,聽到了嫂子常明芬入門前嘰嘰咕咕的說笑聲。張小強起身相迎,屋門剎那間洞開,常明芬、張大強、張尊妍、張尊祺相互纏鬧著走進門來,相互寒暄後就坐。

張小強泡茶,屋子裡的人說笑成一片,三杯茶過後,常明芬很自然地對笑鬧成一團的張大強、張尊妍和張尊祺道:“你看你們爺仨,整天沒個穩當勁!在一塊,孩子從來不談學習的事;大人從不談掙錢的事。”

“今天是週末,”張大強駁道,“談什麼學習、掙錢的事?好好玩玩鬧鬧就完了。”

“人家就是要趁著閒時想想掙錢、工作的事,心裡有個譜,之後也好開工幹活!”常明芬道。

人云亦云,聽到常明芬批評張大強,李芹也想以自己為老尊貴的身份批評批評人,批評物件往往是張大強,好像他是個靶子,只要舉行射箭活動總要射射它。可周瑜打黃蓋,張大強原挨。

“說得是,”李芹附和常明芬道,“你看大強這個傢伙,老大不小了,還天天跟孩子鬧著玩,簡直跟你五叔一樁貨色!看見孩子就迷了,說要幹活就惱了!”

“你別叼說我!”張祖華在一旁不悅道,“說誰就說誰,你帶上我幹啥!真是吃飽了沒事幹,躺在床上嘴也不安穩。”

“說說又咋了,”李芹道,“又捋著你的哪根麻筋了,你又不順?再說了,我躺在床上也只是壓著背部,又沒壓著嘴巴,你還不讓我說話了麼!”

眾人笑。

常明芬道:“張大強也不知道愁得慌,整天該吃吃、該喝喝,也不考慮考慮自己一個月才掙多少錢!一個月才一千五,連個掃大街的都趕不上。”

“啊!”張小強驚訝道。他知道他嫂子關於誇張,但聽到這個數字還是吃了一驚,一千五畢竟太少了,六十多歲的老頭掃大街還一千六呢。

“這是真的,”常明芬道,“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所以我想讓他改行。”

“改行後做啥?”

“既然有點電焊技術,他想開個電焊作坊。”

“電焊作坊很好啊,”吳清韋道,“自己為自己幹,賺來全是自己的。”

“好是好,可是沒有資金啊。”常明芬嘆道。張小強這才知道,嫂子剛剛說到點上。

說到沒資金,張小強心頭一顫,大家庭的責任感強烈作祟,讓他應該幫忙出這個錢。但他的確沒有這個錢。他的錢袋比臉蛋還乾淨。

“哎,沒資金不好辦啊。”張小強嘆道。

“為這事,我跟幾個朋友談過,他們說了,不就開個電焊作坊麼,那才需要多少資金,自己出點,再讓親戚們湊點不就有了?”常明芬見張小強和吳清韋不為所動,繼續說道,“他們對我說,難道你們還找不出一個能夠幫助你們的親戚麼?”

這話太明顯了,張小強聽後感到很刺激。看來嫂子簡直將這一招玩成了熟練工種,說這種話張口就來啊。張小強心下明白這話的含義,知道嫂子又要利用人性的閃光點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了。此時,張小強強烈的責任心作祟,他簡直要挺身而出了。

可是,這招再厲害,畢竟只對一種人有效,這種人首先必須是善良的人,同時是有錢的人。這兩者是缺一不可的。有心無力和有力無心都無濟於事。

張小強有心,但他沒錢,於是只能在心下冷笑,想著自己的窘境暗道:“你以為我有錢?唉,你這是在讓一個溺水的人去救另一個溺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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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強只能咬牙說道:“哎,誰讓咱們都攤上了一些窮親戚呢!”這是事實,所有的親戚沒有一個富裕的,都窮得叮噹帶響。張小強驀然有種無力感,暗道:“她對我們如此自信,這自信到底是從哪來的呢?”

因為無能為力,張小強突然想到一件事。當時他帶六個孩子外出遊玩,正值自己創業之初,自信滿滿、豪情萬丈,天真地以為夢想指日可待,不久的將來自己就能實現鮮衣怒馬、萬丈高樓,因此站在一處橫跨大河的巨橋上,眼望著遠方,橋下的濁浪滔滔而來。

張小強對身旁的侄女和外甥女道:“你們的家庭都太弱了,沒有教育方法,也沒有足夠的物質條件……倘若有一天,我擁有了足夠的物質和能力,我就養著你們,給你們提供更好的學習和生活環境!”

現在想來,他根本做不到這一點,所謂的夢想皆是鏡花水月,不攻自破,只是一種幻想而已。

張小強很痛悔,痛心於自己的天真,痛苦於自己的掙扎,懊悔對人輕易許諾。許諾,這種給以希冀性的話語,一旦映入對方雙耳,別人便永遠不會忘記。人對於希望和美好總有痴魔性的執著,對其灌輸希望和美好後,他會反覆雕琢那種美好,加深那種希望,最後刻烙在心之深處。

倘若經年以後未能實現,那麼他們的希望便變成絕望,許諾的人便從恩人變為可恥的騙子。

至今張小強仍然記得初中時他爸爸對他說的那句話:你考高中時,我可以找關係讓你進入最厲害的市一中。

當然這承諾並未實現,當然,到現在張小強仍未忘卻此事。因此,他爸爸從當時被他崇拜而變現在的鄙視。

也難怪,當時張小強曾給過侄女和外甥女希望,她們回家後一定會將這美好告訴她們的父母,因此為她們的父母也建立了一種幻象:張小強是強大的,是可期的,是有錢的。

不然,他怎麼會說出那麼豪邁的話語!

所以,常明芬對張小強的家底如此自信,也是事出有因了。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當時的確是出於至誠而給人許諾,後來也的確無力為之。這能不能成為原諒自己的最好理由呢!張小強頹喪地想。

聽到張小強如此喪氣的話,氣氛冷了,大家沉默下來。張小強安慰道:“踏踏實實幹吧,慢慢積累吧,積累技術和資金,到時候待兩者齊備時,再開電焊作坊也不遲啊!”

常明芬應道:“哎呀,不好弄啊!”也不知她慨嘆的是不肯幫忙的親情、有心無力的親戚還是以後的工作和生活。

“不好弄,”張小強道,“我們這個大家庭就像一艘破船,就別說遠航了,至今還沒完全散架已經不錯了……父輩是蠢笨的農民,我們這輩沒出息,下輩的孩子們又不愛學習……想想看,這還能有個好麼!看起來,我們這個大家庭再有三輩子也改變不了這種貧窮的命運和基因吶!”

大家低頭沉默,表情都像是在為烈土致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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