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66章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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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家裡的寶貝疙瘩說理髮剪刀太涼,張祖華不敢冒然動手了,他先用手試試、握住捂一捂,然後解開懷將理髮剪刀貼在胸膛上焐了半天,這才取出來輕輕蹭到張尊祺腦袋上。

“還涼麼?”張祖華問。

“不涼了。”張尊祺道。張小強在一旁苦笑,心道:都拿心焐了,還涼個茄子。

常明芬在一旁道:“你看人家這爺爺當的……張尊祺,你這個傢伙好命啊,家裡所有人都拿你當心尖尖使。”張尊祺笑而不語,安靜地坐在那裡享受著理髮。

“唉,祺這頭真大,”張祖華邊理邊道,“比他叔叔的頭都大,一時半會還真理不完……記得小時候,我給他叔叔理髮,三下五除二就理完了。”

“可不是,”張小強道,“這是給孫子真心理,你那時對我是假對付,理得能不快麼!”

“不是,”嫂子常明芬在一旁打圓場,“祺這頭就是大,這才十歲個孩子,都能戴他爸爸的帽子了,小帽子根本戴不上。”

張尊祺頭大,這是不爭的事實,從小大家就談論這事,從未停止過,照李芹的話說就是:“頭大咋了,頭大腦子多,孩子生來聰明!”

“頭大沒毛病,”張祖華邊理邊道,“就是理髮麻煩點……你看這都半個多小時了,才理了一多半。”

張小強笑道:“那是當然,理髮就像耕地,耕一畝地和耕二畝地能一樣麼。”大家笑,不覺想起多年前張祖昌左手執犁把,右手執皮鞭,口裡“裡,外”不止,吆喝著前面兩頭大汗淋漓的牲口艱難前行。耕一畝地需要兩個小時,耕二畝地就得大半天,大家感同身受。

當然,張尊祺不懂這事,他出生後,家裡牲口都不養了。

常明芬開始感慨:“誰說不是,記得當時生這倆孩子時……老大張尊妍頭小好生,就是生眼前這個傢伙,懷孕時頭就大,怎麼也生不出來,四、五個助產師圍著我急得團團轉,導致心臟病發作,我差點犧牲在產床上!”

“不容易啊。”張小強嘆道。當然,他雖然見過耕地,但沒見過生孩子,只是附和著感嘆感嘆而已,不會感同身受。

一談到死,一下子勾起了李芹的無限往事,左手執煙,右手執茶,噴著雲吐著霧,強行扭轉話題道:“說到死,你差點犧牲在產床上,我也是差點懷著孕死了……記得當時懷小強的時候,冬天去後村後井臺挑水……你五叔那個混帳蛋,家裡一滴水沒有他也不去挑水,整天不知死到哪裡……”

“又翻舊賬!”張祖華停了剃頭,雙眼一翻,瞪向李芹道。

“哦……好好好……不說你了……”李芹繼續道,“沒辦法,我不能渴死算了啊……就算渴死我,也不能渴死張玲啊,那時她才兩歲多……我懷著小強去挑水,三九天,井臺上凍得嘎嘎的,結了三寸厚的冰,我剛把鐵桶擺下去,腳下突然一滑……幸虧咱村張亭玉在我身邊,他趕快扶了我一把,要不……我們娘倆就一塊犧牲了。”

張小強聽到這段悲壯的故事沒有動容,相反感到遺憾,他心道:“為啥沒掉下去呢?掉下去的話,就沒我了,世上並不缺少一個無關緊要的生命,為何非要多一個痛苦的靈魂!”

“住嘴吧,”張祖華道,“這個故事你逢人便說,都說三千遍了也不煩……村裡人可都知道我欠你一條命了。”

“我不是說你欠我一條命,也不是非要你來還我,”李芹道,“我只是說說而已……實際上我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小強……小強這孩子命真大……這傢伙從小死了幾死了,最終還是活得好好的……這個傢伙命犯水,三次水淹,一次電擊,這傢伙都活下來了……俗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

聽到這些,說實話張小強有些噁心。三年前他信這句話,現在他不信了。

“是啊,你看看俺兄弟現在,一帆風順,前途無量的。”常明芬望著張小強讚歎道。張小強一陣苦笑,多說無益,咬碎鋼牙只好向肚子裡吞嚥。

“這句話到底被人誤會到什麼程度!”張小強望向他娘李芹道,“在你的理解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簡直成神話了……在你們心目中,完全認定了一切皆由天定,神一時疏忽導致你差點致死,然後神會來彌補他的疏忽,同時補償你的損失,以後就會讓你幸福……”

“其實不然,你完全理解錯了……這句話的意思實質上是說:人必須經歷長時間的苦難,這苦難時間必須足夠長,必須足夠讓人痛苦,這才能稱為‘大難’!而在某人經歷這種大難過程中,必須一步步戰勝種種困難和苦痛,從而獲得到生命的積累、人生的經驗和改變自己及環境的能力……”

“這樣人才會自立,諸事不怕,創造出自己的幸福生活……這句話的意思即是如此,戰勝苦痛才能改變人生……天上不會沒來由掉下石塊,也不會沒來由掉下餡餅!”

聽到張小強這些話,大家沉默不語。想必是既不想承認他的話對,也不便反駁他說得不對,所以沉默。張小強也只有笑笑,不再言語。

還是那句話,沒經過耕地,不能感同身受;沒經歷過生娃,體會不到肚子疼。在座的這些人全都囿在村子裡得過且過,根本沒為夢想真正努力過,更沒經過風浪的磋磨,因此再大、再真的道理對他們而言,也只是隔靴搔癢,引不起共鳴,沒法進行思考和體會。

在一片沉默中,張祖華抬起頭笑道:“唉,這二畝地終於‘耕’完了。”大家笑,一齊望向張尊祺。你別說,這發理得還將就,小夥看起來更帥了。張祖華又笑道,“太累人了,我寧願多耕一畝地,也不願理他這個大頭哇!”大家又笑。

發理完了,孩子們在家裡蠢蠢欲動、躥上跳下的,張小強便產生了帶他們去玩的念頭。剛宣佈完,孩子們便跳躍起來,張尊乾撲上來抱住了張小強的大腿歡呼著。說走就走,張小強打電話叫齊六個孩子,跳上汽車絕塵而去。

走不出二里地,孩子們照常嬉鬧起來,將整個汽車後座搗成一鍋粥,笑聲叫聲震得張小強耳膜發脹,他不時回頭訓斥著,但效果不佳。孩子們不斷地挑戰著你的底限,不斷突破著,除非念個咒把他們都變成啞巴。

汽車在行駛,車後座的形勢已急劇變化,由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轉變成互相排擠和欺壓。你認為我侵佔了你的地盤,我認為你擠沒了我的位置,誰也不讓誰,於是大哭起來。當然,大哭的當然是張尊乾,因為她最小,誰也爭不過。

她是和張尊祺爭執的。張小強不悅,心疼老小,便用嚴厲的目光向後瞄了瞄。張尊妍明白他的意思,便開始批評張尊祺收斂一下。張尊祺感到委屈也大哭起來,反覆爭辯說不是他的錯。說實話,他的大哭有點假,哭的樣子也不好看,令張小強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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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後去公園划船,幾個孩子因為擠佔得利的座位再次爭執哭泣,令張小強好不惱怒。中午吃飯時,張尊祺專門瞅準了好吃的菜大力猛扒,於是招致了大家的聲討,令張小強很是頭疼。為了保持隊伍的紀律性,也為了突出公平,張小強大聲斥責著張尊元和張尊乾,令她們兩人萬分委屈。

怎麼不批評別人,卻嚴厲批評我們呢?你到底還是親爸爸麼?兩個孩子對張小強怒斥道。張小強無話可說。

最後吃飯草草收場,當走出餐廳後,走在後面的張尊祺用大家聽見又聽不見的聲音嘟囔道:“唉,我也沒吃飽……帶大家出來,又不讓大家吃飽,這算怎麼回事!”張小強不悅,憋著一股氣驅車回家。

當張小強將疲憊的自己扔在床上時,他的腦海裡掠過種種圖景,想到孩子們的表現種種。看來有人說得對,當你一味對別人好後,一旦形成習慣,別人也習慣了你對他們的好,就理所當然認為是應該的,所以不僅不感恩,一旦不如他們的意,他們還會怨恨你。

“這他媽何苦來呢?我到底在追求什麼?”張小強頹然想道,“我這種方式真有用麼?真能夠促進家庭的大團結?怎麼做來做去,都像在拯救一尊妄圖過江的泥菩薩?為了讓大家公平,卻讓自己的孩子過分受委屈,這他媽是啥事啊!得不償失,得不償失啊!”

想到這些,張小強苦笑幾聲,覺得自己依然幼稚,依然未剝去身上附著的天真,依然會做些傻事,依然會認為自己力大無窮,可以拯救整個大家庭。現在,隨著一步步經歷,一個個打擊,他那些額外包裹在身外的天真和夢想逐步碎裂,一片片掉落,露出一個樸素的自我來。

這是好事。張小強暗想。

又一個陽春三月,柳綠花紅,飄起了柔風,幾陣輕雷過後,萬物蠢動。野外的人多起來,孩子們也卸了重灌,個個躍躍欲試,不再被寒風趕回屋子裡,而喜歡在院子裡、衚衕裡追逐玩耍,處處一片歡聲笑語、春和景明之象。

而在如此美妙的春天裡,李芹卻更不出門了,天天躲在屋子裡,要麼抽菸、要麼喝茶,或者乾脆躺在床上唉聲嘆氣,也不羨慕外面的明媚陽光。

起始張小強並沒在意,反正他也習慣了,況且他也不敢沾染他娘的唉聲嘆氣,覺得聽著她的唉聲嘆氣,生活彷彿失去了一切希望。張小強本來頹喪,因此更不敢靠近她。後來見他娘躺在床上的時間更多,偶爾連中午做飯都不起床了。

“娘,你咋了?”好不容易有個空閒時間,吳清韋湊上前關切問,“難道你身體不舒服麼?”

“舒服,我沒事。”李芹說。但他語氣裡有些勉強。

“是不是風溼病又犯了?”吳清韋問,“藥沒有了?”

“藥有,小強給買了,”李芹道,“我沒事,躺躺就好了。”

“光躺著也不行,你得去外面多曬曬太陽。”

“好的,好的。”

但李芹並沒去曬太陽,反而更加躺在床上,彷彿一位從戰場上受傷榮歸的革命戰士。

“娘,你到底咋了?”張小強終於忍受不了了,“你要有病咱就治,你這樣躺著能行麼!即使是年輕小夥子挺幾天也會腰痠腿疼麻木了,更何況是你!”

“哎,沒咋,”李芹嘆口氣道,“就是有點吃不下飯!”

張小強差點暈倒,冷笑道:“你這樣整天躺著哪能吃得下飯!你也不看看後鄰人家吳奎,現在跟著施工隊在壩上天天種樹,他一頓能吃兩個大卷子(饅頭),撐到傍黑天還感到飢困……你天天不動彈又不消耗你能吃得下什麼飯!”

“光說這個,”李芹幽怨道,躺在那裡彷彿流體,滿身頹喪,讓人感到絕望,“我就是胃口不好哇,跟動不動彈有啥關係……我年輕的時候,有時候不動彈,肚子整天也咕嚕咕嚕的……現在胃也不動了……你也不幫我打聽打聽,有什麼可以開胃的藥。”

張小強再倒,叫道:“你那身體!你天天在吃類風溼藥知道不?你現在整天不動,根本消化和吸收不了懂不懂?你還要吃另外的藥品?你完全消化不了啊,是藥三分毒,積在你身體裡就更麻煩了懂不懂?你趕快起來,在院子每天走一走、曬曬太陽就好了!”

“我渾身都酥了,我起不來啊。”

“你……”

張小強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半晌後才道:“既然你身體沒病,那你是有心病?”

聽到張小強這麼說,李芹稍微重拾了點精神,彷彿一隻空氣球裡注入了些許氣體,鼓脹了一些,右手撐著半個身體轉動,將頭歪向張小強:“心病?你看我這生活多麼好啊,有吃有穿,村裡還給發生活費,生病了住院,天天吃著藥,我能有啥心病呢?”

張小強看著他娘,看她的態度不像在自問,而像在問人,他驀然明白了:她是不是以此為要挾,想要我生個第三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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