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自我譴責和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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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就這些,再沒有了,”張小強沉聲道,“事情因我而起,誰讓我逃跑了呢,我肯定要對此負責,大家都是出來混的,我懂規矩,我也不想讓你們吃虧……但是,我的確只有這麼多,這的確是我的全部家當……你不信的話,你可以翻……”張小強說著,就像小時候跟小夥伴賭氣似的,主動將自己的口袋全部翻了出來,果然,每個口袋空空如也,比自己的臉蛋兒還乾淨。

張小強這才想起自己說過“大家都是出來混的”這話,在心裡感到好笑,尋思這話怎麼都順嘴溜出來了呢。

“收起你的口袋,”小鬍子道,“誰會天天裝那麼些錢在口袋裡……你別說那麼多了……那天晚上我們一生氣叫了一車人來,又發煙又發錢的,一共花了一萬多,你才給那麼點兒,難道你真讓我們賠上不成!”

“得了吧,”張小強道,“咱們都‘水賊過河,別使狗刨兒’……我就問問你們,我跑了的那天晚上,你們真找了一車光頭散步全城來找我了?別扯謊了……我本來不願意揭開你們,但你們非要不依不饒的……”

“什麼!”小鬍子道,“你不相信我們?……你信不信我們現在就打電話,一會兒就叫一車人來?那誰……老三,給他們打電話,趕快叫人來。”小鬍子轉身對抓領人叫著。

聽到這些,張小強不禁暗笑,思維一不小心就落在他蓋房時的那天晚上,張壽堂大鬧屋場的樣子上,當時的張壽堂也是那樣,囂張地非要他的兒子打電話叫一車光頭來。難道全天下的小混混們都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麼?然而,經過那麼一鬧,卻將張小強鬧出了一些對小混混的瞭解,鬧出了一些膽氣,使他學會了一些面對小混混的方式,還給他鬧出了一絲絲面對小混混們玩世不恭的態度。

而此刻的抓領人明顯怔了一下,才慢騰騰從褲兜裡掏出手機來,大概忘了撥號便將手機放在耳朵上喂喂起來,讓張小強簡直懷疑他的電話是不是都沒電了。

“好了,別叫人了。”張小強鎮定道。

“怎麼,怕了是吧?”小鬍子道,“那就廢話少說,趕緊拿錢來……那個……老三,放下電話吧。”

“是怕了,”張小強笑道,“我是怕你們再叫一車光頭來,然後又發煙又發錢的會多賠上一萬元……我不跟你們廢話了,我再說一遍,我只有五千元,你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你們要是願意收著,你們就收著,你們要是不收,我也不想陪你們玩兒了,我現在就去工作……你們要是願意陪我喝茶,你們就跟著我去,我那兒可有好茶!……你們看著辦吧!”

“就是一萬元!你要是不給,我們就真跟你喝茶去,天天跟著你!”長頭髮狠狠道。

“那好,”張小強作轉身欲走狀,“來吧,跟我喝茶去!”

“你敢走!”抓領人大叫道,“你不是玩兒我們吧,讓我們花一萬,你只賠五千!”

“做事留一線,”張小強面色陰鷙沉聲道,“日後好相見!大家都是出來混的,都要互相給個面兒!你們要面兒,我也要面兒,大家要都有了面兒,以後不定啥時遇上,可能還會一塊兒喝個酒……我想,你們不會非要將大家逼成仇人吧!真要那樣,咱們就玩一玩兒……我將那五千元全都買成茶,請你們天天來陪我喝茶!……要把我逼急了,我就敢這麼幹!……到時候,我看看誰到底更狠!”

說完,張小強覺得豪情所至,再留也沒啥意思,於是果斷轉身向公司走去,同時,放慢腳步等待著那三個中青年人的決定。

“好!”後面果然傳來小鬍子的叫聲,“算你狠!五千就五千吧,既然大家都出來混的,別說我們不給你面兒!”聽到這些,張小強滿意地止住了腳步。

雖然折了錢,張小強卻覺得自己獲得了勝利。他轉過身,面上並沒有驕矜的表情,而是表情嚴肅地來到三位中青年人的身旁,沉聲道:“走吧,載我去取錢!”說完也不顧幾位中青年的怔愣,便向他們的那輛破舊黑色汽車走去,開啟車門便跨上了汽車,在關門前,彷彿聽到長頭髮不可抑止的訝異聲。

“嘿,我怎麼感覺好像是我們欠他錢似的?”長頭髮感慨道,“你看他那個很叼的樣子,我有點懷疑,那輛汽車就是他的!”只聽啪一聲脆響傳入張小強耳中,似乎是那位抓領人在長頭髮的後腦勺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接著聽見抓領人叫道:“閉嘴吧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長頭髮斂了狠性,揉了揉發疼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抓領人和小鬍子,然後幾人跨上汽車,抓領人手握方向盤,腳下猛一踩油門,汽車嗚咽一聲向前馳去,駛向最近的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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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小鬍子坐在副駕駛座上,不斷回頭主動跟張小強聊天,張小強有一搭無一搭地應和著。因為事情已經圓滿得到解決,所以不必再扮凶神惡煞,於是司機抓領人也不時回過頭來,溫言溫語跟張小強交談著,張小強均冷靜以對。唯獨坐在他身旁的長頭髮不言不語,彷彿感到緊張,有意跟張小強拉開一段距離,似乎害怕張小強會突然暴起掐他的脖子似的。

不一會兒功夫,汽車到達銀行,小鬍子和抓領人守在車上,安排長頭髮跟著張小強去取錢,彷彿害怕他會再次逃跑似的,令張小強不免感到好笑。我是個正派人,是會說到做到的,張小強心說。

張小強也不猶豫,直接到自動櫃員機上唰唰取了錢,然後回去當著三人的面交到小鬍子手上。這不能不防備,張小強想,倘若取出後當場交給了長頭髮,誰會確保他一定會承認錢數是對的,或者說是收了的?所以他當著三人的面將錢遞給了小鬍子,看著小鬍子將錢點完收訖。

“好,有性格,”當收完錢後,小鬍子轉頭對後座的張小強道,“這樣吧,你也別下車了,我們也發揚發揚風格,就免費送你回去吧。”張小強說聲謝謝,然後汽車如飛一般駛離了銀行,很快到達公司,在分手前雙方約定,明天早上八點鐘在此地會合,拉張小強去市交警支隊撤案取車。

第二天早上,張小強提前一步在公司門口等待著,八點還沒過,那輛熟悉的黑舊汽車如約前來,看來這群小混混還算有點專業精神。張小強也不謙讓,在汽車剎車後拉開車門鑽進汽車。他抬頭看去,發現汽車裡多了一人,多了一個更年輕的小毛寸,他上車後,小毛寸自覺地向裡靠了靠,張小強安然坐定,其他三人點頭打個招呼。

車在行駛中,那位小毛寸沒話找話,表情嚴肅面向張小強道:“你就是那個肇事逃逸的車主?當時你為什麼要逃跑?”

張小強轉頭看去,看到了一張典型的在街上遊蕩的小混混的臉,又聽他再次談到肇事和逃跑,心中非常不悅,他在想,你們的專業精神哪去了?既然問題都解決了,錢都交了,說不定昨晚已被你們大吃大喝大賭再泡個妞兒都花光了,今天你還來跟我談這事兒?難道想要我雙份錢麼!另外,你他媽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小癟三?到底懂不懂事?這裡分明哪有你說話的分兒?

因此,張小強望著他的眼睛,認真沉聲道:“錢都到手了,你還想跟我提這事兒!”小毛寸不悅,明顯不悅,張小強看著他的一張臉,剛才還在扮酷,現在眼睛和嘴巴都扭曲了起來,他向後一靠似乎想要發作。

“算了,老四,不提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小鬍子轉過頭,向小毛寸搖手道。小毛寸看了看小鬍子,沒再說話,向後靠了下去。但張小強看到他的一張臉仍舊扭曲著,不服不忿。不過,他這表情讓張小強在心裡樂呵了一把。

是誰說的來?“我就喜歡看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這種想法很賤,但很令人爽利。大家沉默,彼此藏著心思,彷彿在共同出席一場葬禮,不多時,汽車駛進市交警支隊,在引導員的引導下,他們上樓,一塊湧進之前跟張小強交涉的那名交警的辦公室裡。

“一場誤會!全都是一場誤會!”小鬍子一臉諂笑,對辦公桌後的那名交警道,“之前我們報了案,後來才知道對方是我二大爺的三外甥的小舅子……總之是親戚,不是外人,論著他還得給我叫哥……現在好了,我們大家都知道了,所以今天我們銷案。”

苦主要銷案,本來要告的,現在不想告了,那麼即使再清明的大老爺也沒辦法。於是那位交警抬起頭來,嚴肅地應和著,然後為他們辦理銷案,並開具條子讓張小強去兩公裡外的停車場取車。張小強不敢怠慢,在那夥小混混離開後,拿上條子便打的去了停車場交了停車費取出了汽車。多停一天,就多交若干錢呢!怎麼敢不快速行動。

至此,一場肇事逃逸的風波完結已畢,當晚張小強回家將此事告訴了吳清韋。

車被扣留的當天,張小強便將此事告訴了吳清韋,吳清韋沒有責備,相反給予了安慰,囑咐他以後開車要小心。當決定要給五千元時,吳清韋也沒有反對,她非常清楚自家的善,當然十分心疼這錢,但她認為凡是張小強做出的決定都是對的。

不僅如此,而且在張小強給錢後的當晚,她還將自己的一部分錢給了張小強,讓他要將此事儘量做好,要將問題處理得妥妥當當的,不怕多花錢,但莫要橫生枝節。這種種好處,令張小強心酸的想:“有你如此寬容溫柔,我怎捨得橫生枝節!”

每每想到吳清韋,想到這個世上的完美女人,張小強的一顆心便脹脹得、滿滿得,最深處最柔軟的那部分彷彿隱著一個開關,只要那處輕輕被觸動,瞬間就會開啟他眼角的淚腺、鼻端的酸澀。

張小強覺得,自己生而為男孩兒,一輩子是男孩兒,直到遇到了吳清韋,他才沐陽光、浴雨露,從而獲得了成長的養料,慢慢地突破一張男孩兒的堅鞘,露出了一尖尖男人的生意。

“儘管受了一些損失,但那都是小事兒……”在聽到張小強取出車來,從而將肇事逃逸一事抹平之後,吳清韋道,“只要沒發生身體上的傷害就都不叫事兒……錢沒了咱再賺,但花這些錢而買了一個教訓也就值了……以後不僅你,我也要注意,在遇到無意刮蹭人家汽車事件後,要敢於正面面對,而不是逃避!也許逃避,比直接面對付出的代價更貴!……何況,逃逸是不對的。”

說完這些話後,吳清韋吻了張小強,囑咐他不要再想此事,要記得早睡,然後吻了小尊元然後睡了。躺穩之後彷彿還不放心,還隔著中間的熟睡後小尊元拉過他的手,將其捂在了自己柔軟的、足以讓人軟化放鬆的胸脯上。她向他微笑後輕輕閉上了眼睛。

就這一個動作,突然將張小強拉入了無世事、瑣事、煩事掛礙的天堂,如神仙一般在雲中飄蕩,令他煩躁的一顆心很快平靜下來,使他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只求享受她吳清韋的溫柔即好。這種時光不要太長,最好是一千年!

燈熄了,吳清韋發出勻勻的呼吸聲,想已睡去。張小強最後握了一把那團柔軟溫暖,然後輕輕抽回了手掌,然後他將握過吳清韋的手掌放在唇上,親吻著那處掌心,呼吸著她吳清韋的女人香意,然後兩串眼淚無聲從兩頰旁滑落,無聲地滲進枕套裡。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流淚,總感覺那種情緒非常非常復雜,複雜到根本無法準確為之定位。要說悔悟,是有;要說埋怨自己懦弱,亦有;要說憤恨於那夥混混,也有;要說是心疼錢財,更有;但更為可怕的是,他生出無限自卑的念頭:面對著吳清韋的溫柔美好,他覺得自己不配!他覺得自己身為天地間一個響噹噹的男兒,卻無力維護吳清韋的更幸福,他深深感到對不起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團泥潭,那若菩薩般的吳清韋試圖挽救,卻被他漸漸拖入自己那無底深暗的泥淵。

這滑下的行行淚雨,便是一種雖為男子漢卻生而無能的痛徹愧疚。並由此,使張小強陷入了沉思之中,只怕是今夜再難入眠。

“我為什麼要逃走?我為什麼如此輕率?將人家汽車蹭了,我為什麼自己會認為無所謂?為什麼會認為別人也會認為無所謂……”無眠中的張小強在深深地譴責著自己,“張小強啊張小強,果然是無經歷,不成熟,你怎麼會如此草率,如此無能!”

張小強記得,在付出五千元的代價獲得那張可以取車的證明字條後,他內心憤憤不平,對著計程車上的一位中年女司機大肆傾吐著苦水,他在埋怨那群小混混的無賴、無情和囂張、他在埋怨自己在聽到交警的傳喚後他便那麼聽話快速驅車前往(倘若不驅車前往的話就不會被扣下車了)、埋怨著停車場如何狠辣,停一天車竟要那麼多錢。

之所以傾吐此事,是因為張小強的確憋悶,想找個毫不相關的人一吐為快,另外,他也想獲得安慰,以透過獲得別人的肯定而多少抵銷一下自己的不平之氣。在此之前他曾傾吐過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果然獲得過那人的安慰,所以這次張小強在傾吐完之後,靜靜等待著那位中年女司機的安慰。

可等了半天,女司機並沒安慰他,於是他不解,偷眼向那位專心開車的女司機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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