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好的工作氛圍內，縱然張小強覺得有所拘束，有所疲憊，但他覺得自己還可以忍受。慢慢地，十幾天過去，張小強覺得自己與他人的關係近了些。

“長帆遠航”是兩個公司的合體，在形式上是一個公司，在地域上是兩個公司，兩者同在二樓，“長帆”在東，“遠航”在西，張小強所在的公司是“長帆”。是日，有位客戶走進“長帆”，要裝兩臺電腦，要求配置不同。因不同的配件為不同的公司所儲的原因，兩臺機器被分在兩個公司內裝機。

在銷售員的安排下，張小強將一部分配件送至“遠航”，並取回所需的配件，兩部機器裝機開始。一位機術老人接過張小強遞上來的配件，嫻熟地拆封、組裝、點亮、裝系統，張小強站在一旁，聽著機器嗡鳴著，螢幕上的進度條緩慢地行進著。半個小時後，系統裝完。

“似乎還缺一隻滑鼠。”技術員在為機器打包時檢視著桌子周邊道，“張小強，你去‘遠航’拿只滑鼠吧。”張小強聞言而去。

踏進“遠航”的房廳，張小強發現那臺幾乎同時組裝的電腦屏幕上，那條蔚藍色的進度條仍在緩慢地爬行著。旁邊坐著一位技術老人，悠閒地等待著。張小強想結識那位技術老人，起碼混個臉熟，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打招呼，惶急間盯著螢幕上的進度條道：“這臺機器咋裝得這麼慢？我們那邊早已裝完了。”

他說這句話，本希望以開玩笑的形式引起那位技術老人的注意，引出他的微笑，從而實現兩人間的交流。但話說完後，那位技術老人沒笑，只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低沉道：“別人在裝機，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張小強訝然。於是偷偷瞥了身旁坐著的客戶一眼，發現那位客戶面色不豫。張小強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愚蠢的錯誤。

“這是怎麼回事？”那位客戶開口道，“兩臺機器的配件都是你們的，品牌相差不大，又幾乎同時裝機，為什麼這部機器速度這麼慢呢……請給出解釋。”客戶盯著那位技術老人道。技術老人面色一沉，似在組織著能夠說服客戶的言辭。

一旁的張小強抓耳撓腮，再不敢開口說話。

“這位小哥，”那位技術老人揮手示意客戶莫要著急，轉身面向張小強，顯然他並不知道張小強的名字，卻不失尊重，“你說‘長帆’廳那臺機器早就裝完了，到底有多早？”張小強一怔，腦海中迅速盤算著從裝完到打包，應該有七、八分鍾的時間。

“呃……也沒多早，”張小強撒謊道，“剛剛裝完，我只是……想開個玩笑。”

“有時候，這玩笑不能亂開！”技術老人陰沉地教訓道，“懂麼？”

張小強心內不悅，但他點點頭道：“懂了。”這時，那位技術老人轉過臉去，換上一副笑眯眯的假面具。

“這是位菜鳥兒，新來的，”技術老人對客戶道，“什麼都不懂，就知道胡說八道，別聽他的。”聽到這驢唇不對馬嘴的解釋，客戶看了看焦躁慌張的張小強，又看了看那位技術老人，臉上的狐疑未散。

“當然，我們這位菜鳥所說的裝機很慢，跟我們配件無關，”看到客戶臉上的不豫之色，技術老人繼續道，“我們的配件是整個科技市場最好的，也是保真的，絕對不會出現以次充好或假冒偽劣產品……所以它的慢，肯定出在其他原因，或者，我在拆封時再三跟你確定，所以時間上耽誤了些……或者，我在擰螺絲時一顆螺絲掉到了地上……或者，我們廳內另一位菜鳥取我的系統盤時被老闆臨時抓了差……再或者，我的技術還不夠熟練，所以被‘長帆’廳的那位技術落下了……總之，都是些細節的小問題，與機器無關，你盡可放心。你一定要相信我。”

這番話有些效果，因為張小強看到客戶的臉色稍稍放晴。他放鬆了一些。技術老人也松了一口氣，但他儘量表現得平靜，雙眼緊盯著螢幕。張小強再不敢留戀，急忙取了滑鼠跑回到“長帆”廳。

在“長帆”廳內，一輪裝機的小高潮正在興起。銷售員與客戶們扎在一堆熱烈地討論商定，各個技術在手忙腳亂的裝機。這時，一位幹淨利落的銷售女孩兒敲定了一臺機器，讓客戶稍坐，迅速取來配件之後安排技術人員裝機。

而技術老人都在忙著，抽不出時間來；新進的張小強之流等菜鳥，卻無人使喚。

在“長帆遠航公司”，有一項特殊的規定，即銷售員和客戶是一一對位的，銷售員從接待客戶到售後都由該銷售員來負責到底，所以，每個銷售員都十分在乎自己的服務質量，以確保以更少的差錯和提高客戶與自己的黏度，從而帶來其他的銷售機會。

所以在裝機這個環節，任何銷售員都不敢馬虎，害怕出現張小強曾在“金馳公司”裝機時將CPU覆膜卡在槽架上的愚蠢錯誤。所以，銷售員寧願等待，也要讓信得過的技術老人來裝機。

這種競爭機制顯然會忙死老人，閒死新人。卻也是使“長帆遠航公司”永葆強盛的秘訣之一。因為，它使新人有更長久的觀摩和思考機會。

可是，張小強在“金馳公司”做過一段時間，也裝過十臺八臺機器，所以他不認為自己是新人，無論心靈上還是身體上都躍躍欲試。於是，他跳起來跑到那位託著配件迷茫四顧的銷售女孩兒面前道：“讓我來幫你裝機吧！”

銷售女孩兒望了望他堅定的眼神，半晌問道：“你……以前裝過機麼？你行麼？”

張小強明白，她前句話是在質疑他的經驗，後句話是在質疑他的能力。然而，張小強自信地說：“我可以！”銷售女孩兒再次望了他一眼，然後咬緊了嘴唇，將配件推到他的懷中：“好吧，你給裝機吧，一定要謹慎！”

張小強點點頭。將配件堆放在一張閒桌前，在其他新人羨慕的注視下，開始了在“長帆遠航”的第一次裝機。

為了表現出自己的實戰經驗，為了給銷售女孩兒一些自信，張小強的動作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將各配件一一插在主機板上咔咔作響，周圍菜鳥的眼光慢慢變得敬佩了。張小強有些得意，欲將最後一個網絡卡配件插入槽架上。

可是，之前插入的顯示卡太大，對網絡卡的插入造成了妨礙。張小強毫不猶豫，想儘快把顯示卡拔出另換一個插槽，可由於稍稍倉促了些，一端的卡頭未完全脫開，於是在他用力過猛之下，只聽“咔嚓”一聲，那端的卡頭脫離了主機板。

所有人，包括那位可愛的銷售員和客戶，一齊怔在那裡。

“我的主機板！”客戶叫道，“弄出硬傷來了，怎麼辦！”

沒法辦，只好另換一塊兒了。而損壞的這塊兒，必須快遞給廠家，維修之後再返回。

望著肝腸寸斷的銷售員女孩兒，張小強想死的心都有，囁嚅道歉道：“對不起，我太著急了些，我想早些裝完……讓你高興的……”

“你去死吧！”銷售員女孩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他們，去拿新的主機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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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主機板拿來後，張小強心情沉重地迎上前來，可是那位銷售女孩兒盯著他的眼睛冷冷地反問道：“你以為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還會放心將機器交給你麼？”

張小強無語，垂下雙手默默退後，失魂落魄地望著那位銷售女孩兒極力向客戶道歉，並安慰他們稍稍等待一下，以便安排另一位技術熟練的、信得過的裝機人員。張小強再望望周圍，他看到周圍像他一樣的菜鳥新手都松了一口氣，在欲之不得與得之而悔的內心掙扎上取得了某種微妙的平衡，獲得了心靈上的短暫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