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上班後，李老板徑直來到張小強面前，面無表情命令道：“從今天起，你不必在南廳了，你去B廳‘金煥’櫃檯幹活兒吧。”不等他答應便轉身離開了。
被分配到B廳“金煥”櫃檯，張小強很高興，因為這樣就可以避免天天站在兩位老闆的眼皮子底下，接受他們不可避免的監視了。因此下班後，騎腳踏車走在回家的路上，張小強向林美芳表達了自己的喜悅之情。
“他只是將不無關緊要的人手下派到無關緊要的地方而已，不要太在意。”林美芳直言不諱道，惹來張小強一陣難言的尷尬。
“難道說，”張小強強顏歡笑道，“兩位老闆是極不願意看到一個討厭的人天天晃動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差不多！”林美芳笑道。張小強知道，她笑也好，直言不諱也好，都對他沒有惡意或鄙意。或許她一生受到善意的對待，所以對這個世界始終充滿善意。“所以，要在‘金煥’櫃檯好好幹，表現好一些，就像昨天你在會上精彩的發言那樣，越做越好，早日調回南廳櫃檯！”
張小強滿口應承，真心應承，暗暗發誓在B廳櫃檯好好幹。
可是說歸說，做歸做，此一時，彼一時，當日日伏在B廳櫃檯上無所事事時，曾經駐紮在張小強心中的豪言壯語慢慢被空虛和無聊消磨了。
“不過也好，我心本不在硬體！”張小強想，於是從家裡帶了一本程式設計書，無事便坐在B廳櫃檯邊看，“我的本意不是銷售，也不是裝機，我畢生追求的是高尚而神秘的職業，程式設計。最終就像全球駭客名單中列入的美國頭號駭客，凱文·米特尼克……所以，我在無聊的上班期間認真地讀一本梁肇新的《程式設計高手箴言》，是合情合理的吧？”對他而言，將他派到B廳簡直是對他的格外恩顧。
同樣天天撲在玻璃櫃檯邊跟經過的陌生或熟悉的男子搭訕的無聊女員工崔香，看起來是個好人。她對張小強讀書也好、發呆也罷並不反對，偶爾跟他聊幾句。張小強似乎不喜歡她，除了她並不突出的外貌之外，她還老是有意識地勾搭男子，揪住路過的男子不放，一聊就是半天。就張小強來說，這就是勾搭，這就是不正經。因此張小強不喜歡她，寧願在角落裡讀書或發呆。
看起來，崔香也沒有好管閒事的習慣，只是在無男人經過、又無生意時，她難免寂寞，於是有時回過頭，以哀怨的眼神瞅著在角落裡“苦讀”的張小強，悠悠道：“你可真愛學習！”
張小強並不喜歡她貿然的這句誇獎，因為他正在琢磨一句程式碼，百思不得其解，就在靈光乍現貌似有解時，崔香的這句“你可真愛學習”把他的靈光打碎了。真該死！又得從頭開始了。張小強在心裡罵道。他真得很生氣。
“櫃檯外面沒男人了麼？”張小強儘量以平靜的語氣問候崔香。希望她能瞭解自己的意思，然後適時閉嘴。但崔香顯然誤解了他的意思。
“沒了！”崔香嘆道，“所以，小強，你乾脆放下書本跟我聊聊天吧？我很寂寞。”
該死！我為什麼不是個女人！張小強忿忿地想。但張小強不想表現得過度不禮貌，畢竟是同事一場嘛。“你想跟我聊什麼？”張小強攤開手道，電視裡的外國影片中時常有人擺出這種姿勢表示自己的無奈，“聊一下梁肇新是如何開發出‘超級解霸’的？或者，聊一聊在程式設計世界裡，如何透過幾行程式碼將數字信號轉換成音訊？”
張小強說這番話，一是賣弄，二是丟擲深奧的程式設計界術語，意圖使她知難而退。果然，崔香聽到這些對她沒有營養、不符合口味的話語及時轉回了腦袋，收回了目光。
“唉！”崔香嘆道，“今天櫃檯外面，怎麼就沒有男人呢？”張小強放了心，重新將目光落在書本上，探索著某句程式碼隱藏的含義。
張小強對自己感到滿意，“能夠在紛擾的商業世界裡，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讀書，放眼整個東、西科技大賣場，也只有我自己一人能夠做到了吧？我在別人的心目中，一定是一個學而不倦、積極進取的好男兒！”
但有人應該不這麼認為。至少運貨工郭侯不這麼認為。郭侯瘦高挑身材，大約四十歲的樣子，手腳麻利、精明幹練，整日不疲不倦地推著長推車在倉庫和南廳B廳間調貨，深得兩位老闆的賞識。這類人在老闆的手中，類似一把精工製作的新鐵鉗，既光彩奪目，又順手好用。
張小強不知，他在老闆的心目中連一把崩斷牙口與刃口的使用多年的破鉗子都不如，用之無用，棄之可惜，只是一塊廢鐵。
正因為光彩奪目、順手好用，受到兩位老闆的頻頻誇讚，天長日久，郭侯就理直氣壯起來。
一日，“金煥”的櫃檯內，崔香依舊在搭訕男人，張小強依舊在角落裡讀書。書讀到妙處，令他擊節驚歎，便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堆盛放顯示器的箱子旁。這時，郭侯推著長車、載著滿滿的、方方正正的顯示器箱子悄無聲息來到櫃檯前，掃了一眼抬內的崔香與張小強二人，唇角蕩起一絲冷笑。這冷笑一現即隱，開始卸貨。
一堆箱子整整齊齊被碼放在櫃檯門口，長推車上箱去車空。眼下，該是將一個個箱子摞放到櫃檯裡的張小強倚靠著的那堆箱子上的時候了。然而，張小強無動於衷。郭侯冷在當場，以幽恨的目光盯向張小強。
“該是抬起你那該死的高貴的屁股的時候了！”此時的郭侯盯著張小強，幽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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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夾雜著敬服語氣的讚美響起的時候了，”張小強眼觀六路，早知道周圍發生的事情，但他在期待，所以並未動，“老郭，快誇我呀！請誠摯對我說句‘你這麼愛學習呀！’”張小強心道。
櫃檯內外，兩個互相期待的男子對峙著。張小強內心湧動，但他仍舊“認真”地盯著書本。“誰後開口，誰就贏了；誰先開口，誰就輸了！”張小強暗想。
“你能不能暫時先放下你那該死的書本！”郭侯大聲出口，他敗局已定。可是突然間，張小強感覺到自己也沒贏！你一個小小的運貨工而已，說話為什麼那麼大聲，而且還用了有傷同事情感的“該死”二字？
剎那間，張小強感覺受到了汙辱。但他不得不站起來，將書本暫時放在一邊，幫忙接過郭侯手中搬過來的箱子。
“請閃開！”郭侯冷冷道，看也不看他，“我自己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