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破襖是我能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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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強抬頭望去,然後兩人愣住了。

“曹文備?”張小強張口道。

“張小強!”騎車人脫口叫道。兩人同時瞪大了眼睛。

曹文備,是張小強在職高的同學,自從畢業後兩人未見過面,沒想到今日在此相遇。

“你剛從省城回來?”曹文備噴著熱氣熱情地問張小強。

“是啊,剛回來……你怎麼在這?”張小強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當然是拉人賺錢嘍!”曹文備笑道,“哪像你,一貫的高材生,日後前途無量……我這樣的,只能賣苦力。”

“我還羨慕你能夠賺錢花呢!”張小強道,“哪像我,天天花錢不掙錢。”兩人握著手在凜冽的寒風裡寒暄了好一陣子。

“呃,你要回家是吧?這大冷天的光顧親熱了……”曹文備猛醒過來,“來,趕快上車,我送你,免費!”

“這怎麼行!”張小強推辭道。

“別客氣了!”曹文備道,“誰讓咱是同學呢,這天氣,碰到了也是緣分……快上車……你看你,咋穿得這麼單呢!耍帥呢!”

在拉拉扯扯下,張小強勉勉強強坐到後面車棚內。車棚與曹文備之間,有一扇小小的視窗可以交流。

“坐好了呵,”曹文備叫道,“走,出發!”隨著一聲喊叫,車子起動,透過小小的車窗,張小強看到曹文備猛然立在車架上發力,車子一拐彎向車站外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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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車棚裡,張小強很不是滋味。車棚裡很冷,但至少無風。而自己的同學,正在前面沐著寒風努力地蹬車,給他一種舊時的地主壓榨農奴的錯覺。他坐在那裡,羞愧之心使他難安。

然而,更使他難安的是,倘若曹文備果真騎行二十裡地到達他家時,他一定得邀請曹文備在家裡坐坐,至少吃頓熱飯。這是必須的。“可是,我那個破破爛爛,不堪入目的家……絕不能讓他瞭解到我的貧窮和潦倒,絕不能毀掉我曾經在同學們眼前的成績好、性格好的光輝形象。”張小強暗道。

“那麼怎麼辦呢?”張小強思忖著。

深冬的天空亮得很晚,車子駛在黎明前的暗夜裡。張小強不想冷場,於是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聽著飄來的曹文備粗重的喘息聲。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車子駛過一座又一座村莊,隨著朝日的微蒙,彷彿漸漸駛出暗夜,尋找到了一丁點光明。

光線一點點稀釋暗夜,天空逐漸朦朧起來,大地漸漸有了顏色。村莊的土黃、紅瓦,田野麥苗的碧翠,漸漸被光線塗亮了顏色。透過小視窗,張小強看到曹文備在努力地蹬車,背部一曲一揚,腿部一張一馳,車子在顛簸中穩步前進。

“大約走過一半路程了吧?”張小強望望四周,辨識著走過了哪座村莊,悄悄計算著路程,“差不多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停車吧,曹文備,”張小強突然叫道,“到這裡就行了。”聽到招呼的曹文備吱一聲剎住車子,抬頭疑惑地望向四周。北邊是一片清曠的麥田,上面覆著一層兩三寸厚的雪。南面五百米外,有一座房屋錯落而稀疏的村莊。

“停在這裡?”他回頭問,指著南面的村子,“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已經到家了?難道這就是你的村莊?”

“不是,還沒到我家,已經到我姑姑家了,”張小強撒謊道,“送我到這裡就行了,我正好要到姑姑家跟她說點事兒……她曾託我在省城打聽養雞進雞苗的事兒,我打聽清楚了,正好趕到她家跟她說一說。”

實際上,張小強甚至不知道這座村莊的名字,更沒有所謂的他的姑姑。他倒是有兩個姑姑,一個在城裡,一個在距離此處三十裡地外的蔡王村。

“哦,這樣啊。”曹文備沉吟道,“好,你姑姑家在哪,那我再緊把手,好蹬你過去。”張小強連忙擺手。

“不用了,就在這裡吧,”張小強不容得他行動,立刻抓起行李跳下車來,“村子的路不好走,坑坑窪窪的,我又那麼重,別把你的車圈損壞了……”說著,張小強從兜裡掏出早在車棚裡準備好的十元錢,塞向曹文備,“給,買包豆漿喝。”曹文備連連推辭。

“這是咋說的!”曹文備瞪眼道,“古今四大鐵,其中之一是同學,就這點事兒,你還給我錢,你這不埋汰我麼!”他拒不接受。張小強勉力推送,最後曹文備怒了,“你到底還當不當我是同學……這是你遇上我了,倘若咱倆換個個,我去上學你拉車,你碰到正好拉我難道還能要錢?”

張小強只好收回紙幣,假裝熱情拉住曹文備的手說:“那好,這錢我不給了……不過,你跟我去姑姑家吧,怎麼說弄口熱水喝!”

“不了,”曹文備擺手道,同時看看腕錶,“一會兒還要來輛火車,我趕去拉人了。”張小強擺手,兩人依依分別。曹文備漸行漸遠,張小強提起包裹,假裝向那座不知名的村子裡走去。當曹文備最終拐過一片黃樹背後時,張小強再次回到路邊,茫然地望向四周。

面前的村莊還未醒來。北面的麥田仍在沉睡。唯有永不疲倦的冷風,呼嘯著、時而嗚咽著掠向張小強,試圖剝光他單薄的衣衫。張小強覺得冷入骨髓,有種要被剝奪了生命的痛苦感。但他咬緊牙關,繃緊全身的肌肉,悲哀地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唯有步行走回去。沿著這一趟顛簸而漫長的路途。張小強毅然提起行李,邁開大步向前走去,之後越走越快,逐漸小跑起來。唯有小跑能讓身體生熱。但他感覺到腹中一陣痙攣,深深的飢餓感在壓榨著他的全身。

“我要死了麼?”張小強邊跑邊想,“還是死了吧!……我不能死!還有比我更差的人!……他們都死不了,我也要好好活著!對,好好活著!挺過今天,挺過大學,挺過我生命中的冬天……我要迎來我生命的春天,夏天和收穫的秋天!”

這個殘酷的信念苦苦支撐著身心俱疲的張小強。使他經過一座座村莊,一條條小河,一段段坎坷的路途,終於在太陽剛剛露出東方的地平線,伴雜著此起彼伏的雞鳴聲中,尚在整個村莊沉睡時,到達了他的家鄉。他那座破敗不堪的小土屋。

當他敲響鐵皮門數十聲時,院子裡才傳來“誰呀!”的慵懶的疑問聲。張小強一陣委屈之氣立刻從心底湧上來,差點令他落下淚來,他以冰冷殘酷的表情面對著同樣冰冷殘酷的鐵皮門,沉聲道:“是我!”

這聲音不大,但足夠低沉雄渾,半晌突然從院子裡傳來暗藏著欣喜的話語聲:“是小強回來了麼?!”張小強不再言語,沉默地等待著。風聲一遍遍地刮擦著站在門外的他。

好大一會兒,院子裡傳來屋門拉開門閂的聲音,接著屋門開啟,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提著一串鑰匙稀哩譁啦地接近了大鐵門,一邊有數落的聲音隔著門縫傳出來:“你這孩子,咋不跟你杏花姐家打個電話,讓我們去接你!咋就突然回來了呢……”

張小強並不言語。接著鐵皮門在一陣忙亂地譁啦聲中被開啟了,母親李芹站在門前,眼睛裡煥著光彩盯著張小強。

“呀!”他娘叫道,“這都三九寒天了,你咋還只穿著這麼單薄呢,簡直跟光著腚差不多!快來,快進來,要凍死了吧……當時不是給你買了個綠色的棉襖麼,咋不穿上!”

張小強並不言語,倘若不提那只棉襖還好,一提那只棉襖張小強便有一股怒氣從心底猛然升起,他沒有叫出口,只是在心裡如撕裂般的吼聲響起:“那個破襖,是他媽我能穿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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