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交公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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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收歸前後,也有人收穫了黍子和高粱,成百上千穗堆在院子裡。人們將包袱皮鋪在地下,板鋤橫在上面,拿黍穗和高粱穗擦過板鋤的鋒刃,那些黍粒和高梁粒兒隨著好聽的“刷刷”聲落在包袱皮上。

剝落了黍粒兒和高粱粒兒的穗苗並不捨得扔,而是拿來做條帚。尤其是高粱稈,用處更大了,不僅用來做掃把、做條帚,而且可以用來縫蒸乾糧用的箅子,也可以縫製蓋大鍋用的蓋墊。

每逢高粱收穫後,母親通常要忙一陣子。她收集那些長短不一的高粱稈,然後挑選粗細相同的組成一組來縫製大小不同的蓋墊。縫製蓋墊不是簡單地活計,需要耐心和技術。蓋墊分兩層,橫一層、豎一層,從中心開始縫製,粗線呈螺旋形向外旋轉固定,在最外圈結束。

母親縫製的蓋墊做工精緻、選料粗細均勻、針腳細密、螺旋線整齊勻稱,整個蓋墊平整而堅固,二十幾年也不會壞。

高粱全身都是寶,即使是高粱秸(秫秸),也可以用來打箔。

“我們也打一床箔吧?”母親難得見父親在家,跟他商量道。

箔,是用蘆葦或秫秸編成的簾子。這種簾子很有用,夏夜裡,將其展開鋪在院子裡,可以坐在那裡圍著桌子吃飯,也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或者在其上再鋪一條棉布,還可以曬棉花或種子。母親見到鄰居家有幾床箔,眼熱得狠。

“打箔?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用啥打!”父親顯得很不耐煩。我想他一定是急著出門給李家打狗,給劉家攆雞。

“用秫秸啊!”母親說,“今年高粱長得旺,穗稈讓我取來做箅子和蓋墊了,剩下的秫秸正好可以打箔。”

“打就打吧,”父親說,“不過今天不行,我沒空。”說完,他迅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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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天之後,在母親一再的催促下,兩人至少吵了五次架,才決定在今天打箔。怎麼打呢?我很好奇。

我見母親將所有秫秸上的葉子摘淨,挑選差不多粗細的碼成一堆,這是材料;再準備麻繩,將麻繩捆在一隻只長型的磚頭上,作箔的緯線備用;再找四根木棒,兩兩交叉從中部捆在一起做成兩個支架,根據要打箔的長度分開稍長的距離,固定在地面上,再找根長木棒支在兩個架子上,這是支架。至此,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要打兩米高的箔通常需要縛八道線,於是在地面上鋪好十六個附有麻繩的小磚頭,兩兩為一組,將一根秫秸放在每組磚頭的麻繩之間,麻繩相互交叉之後,就完成了第一根秫秸的打結……之後以此類推,麻繩相互交叉纏繞,箔的長度在不斷增加。

箔長半米之後,將箔卷在橫向的木棒上,隨著不斷地新增秫秸,不斷地捲動箔席。感覺箔席長度合適之後,將麻繩打上死扣,剪掉磚頭。一床箔席就打成了。

除此之外,有人也打麥秸席,打成的麥秸席又厚又軟,甚至在冬天鋪在地上使用。冬天時,鋪在屋子裡的地面上,一家老小坐在上面做針線和玩耍,一點也不涼。可是麥席太費工費時,很少有人打得出來。後來,人們用蒲草打席,厚厚的、軟軟的,坐上去有“刷刷刷”的聲音。這種蒲席花費的工時甚至比秫秸更少,幾乎可以代替麥席。

那時,我家也有一床蒲席,坐在上面或躺在上面,挪動屁股引起的“刷刷”聲,時常迴響在我耳中。

經過幾天的堅持和無數次的吵架拌嘴,父母終於把箔打好了,母親高高興興把箔鋪在院子裡,上面曬著潔白的棉花。不幾天後,村民開始把棉花打包,架上地排車,拉到棉站賣棉花。棉花是主要的經濟作物,不比交公糧,父親唯有在賣棉花後才可能為我們買幾塊糖吃。

我看到院子裡潔白柔軟的棉花,趁母親不注意,撲到棉花上打起滾來。最後我彷彿睡著了,似夢非夢,眼前出現交公糧的場景……

“交公糧了。”父親在村子裡的大喇叭裡喊著。

“媽的,連吃還不夠,又要交公糧了。”村民們悄悄地議論著。不過議論歸議論、抱怨歸抱怨,公糧該交還得交。訊息傳出去之後,村子裡沸騰了,家家戶戶將曬乾揚淨的糧食堆上地排車、手推車,浩浩蕩蕩向窯郭鄉的公糧站駛去。

我願意跟著父親一塊交公糧,因為公糧交納後,父親手裡通常有幾塊錢的收入,倘若他心情好的話,可以在鄉里的油條店裡買幾根油條吃。

我和哥哥坐在糧袋上,二爺趕著地排車,爸爸跟在後面步行,前面是密密麻麻的交公糧人流,附近幾個村的交糧隊伍都扎堆在這條路上,一路上人們肆意地開著玩笑。

“白天交公糧,晚上交私糧。”有人說。接著男人們哈哈大笑了起來。我詫異地望著他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公糧哪有私糧好啊!”有人說。人們又大笑起來。車子一路上載著數不清的笑話,在窄窄的土路上蜿蜒前進著。

到達糧站後,我們傻眼了,交糧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邊,要等到何年何月!我們又來晚了。我們通常都早不了。我們焦躁地排著隊,等待著。午後了,夕陽西斜,才輪到我們。經過了一天的忙碌,工作人員顯得疲憊而暴躁,揮舞著雙手叫喊著。

“下一個!快快快!”一位工作人員揮舞著一根檢測器械嚷著。那把器械彷彿一把尖銳的鋼刀,經過了一天的消磨鋥光放亮,在血紅的夕陽下咄咄逼人。我們趕快將車向前趕進一步。工作人員傲慢地向糧食走過來。

“哧”一聲響,他手中的器械冷酷地刺穿了盛糧食的布袋,“哧”一聲又抽出來。我這才看清,那根器械前端尖銳無比,中部則是圓形的,裡面是中空的,一側開著長長的口子。當其刺入布袋後,一部分糧食落在中空的器械內,隨著器械的抽出,糧食也被帶出來了。

工作人員漫不經心地檢視著器械裡的糧食。

“揚得不好哇!也有點秕子呀。”他嘴巴裡嘟囔著,扔一顆放到嘴巴裡咀嚼著,“溼度也大,你們怎麼曬得!交公糧也不能這麼馬虎啊!三等!”他對計量的工作人員大叫著。

“三等?我們可是好糧食啊!”二爺爭辯著。父親嘴巴裡也嘟囔著。

“下一個!快點!”工作人員不耐煩地打斷了我們,招呼著下一個。二爺極不情願地趕著車向前挪去,無奈地嘟囔著。

我們返家時,夕陽只剩下半隻臉,懨懨的,似乎有些傷心。

“要給孩子們買點油條吃嗎?”父親提議道。

“不了,天晚了,快往家趕吧!”二爺揮舞著鞭子漫不經心地說。我和哥哥失望透了,坐在車上,一路都被顛簸著滿肚子的心事。天漸漸暗了下來。

整個行程,二爺都不說話,抽打在大驢身上的皮鞭聲響得嚇人,彷彿在跟誰撒氣。

“收棉花了。”不幾天後,喇叭裡又響起棉站收棉花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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