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奶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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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我家院子裡人多了起來,二爺、二孃、六叔、六嬸、大姑、二姑,甚至在外地經常不回來的四爺、四娘也來了,匆匆趕來後,對我們屋門連看也不看,一頭扎進奶奶屋裡。人來人往,我感到羞怯,不敢出門,偷偷躲到門後。後來,母親告訴我,奶奶病了,要不行了。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奶奶屋子裡突然傳出淒厲的哭聲,“娘啊,你再也不管我了……”我明白,奶奶去世了。不一會兒,竇峰騎著腳踏車來喊我上學,父親抑制住哭聲對我說:“今天你不要去上學了,你得在家哭奶奶。”

我說:“那我上學怎麼辦?”

“讓竇峰幫你捎個假吧,就說你奶奶老了。”父親說。回頭我跟竇峰說,他臉色凝重,儘量表現出嚴肅的樣子,彷彿去世的不是我的奶奶,而是他的奶奶,鄭重地點了點頭,之後騎車走了。

接著,家裡忙碌起來,父親打發姐姐撒腳如飛去二爺、三爺和六叔家送信,不一會兒,一大家人全聚到我們院子裡,弄得我家院子像趕集一樣熱鬧。我知道,奶奶去世了我不該這麼說,但我就是那麼想的。

奶奶去世,按道理我應該悲傷,可是很奇怪,我卻沒有半點悲慼的情感,在我心裡,奶奶的去世,跟父親伐倒院子裡的一棵樹無異,我的感覺不過如此。只是,看到全家人的表情那麼悲慼,全都處在一片莊嚴肅穆的氣氛裡,覺得不應該再表現出平常的樣子,又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手足無措,默默地站在角落裡。

不一會兒,我哥和張海來了,我們三個人一塊站在角落裡,望著忙碌的人群,尷尬地四處望著。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了。小小而閉塞的村莊,訊息傳播的速度,不亞於炸彈爆炸後的衝擊波,很快擴散到全村,凡是有關係的人都來幫忙。二爺安排六叔給大姑送信,安排父親給二姑送信,讓她們快來。

大爺當兵後,在外地安了家,不知生活在哪裡,距離我們太遠了,失去了聯絡,交通和通訊都不方便,他是沒法來了。四爺生活的地方大約有八十裡地,並不太遠,二爺安排我父親給二姑送信後,馬上去窯郭鄉郵局給四爺拍電報。

窯郭鄉郵局在我們學校東側,父親騎著腳踏車很快就趕到了,那時,發電報太昂貴了,一個文字就需要五毛的樣子,而我家一個月大概掙五塊錢的樣子,所以,不到十萬火急,誰也不會發電報,而發電報,文字則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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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去世,速歸。”這是當時父親給四爺拍的電報,當真是惜字如金。

上午10點鐘,大姑和二姑都來了,一進屋,便撲在奶奶身上嚎啕大哭起來,撕心裂肺一般。

中午十二點鍾,四爺也來了,坐著他們單位裡一輛黑色的桑塔那,車子剛停下,眾人圍了上去,人縫裡夾雜著數不清的孩子。在大家的心目中,那些遙不可及的大官才能坐得上汽車。孩子們一擁而上,包圍了車子,很多老頭兒老太太也圍上來,不敢上前,圍著汽車轉來轉去,嘖嘖稱讚著。有幾個老頭老太太扼腕嘆息著:這樣的汽車連見也沒見過,我們真是白活了。

孩子們不管這個,圍上來,摸摸廂蓋,摸摸後視鏡,摸摸玻璃,很是興奮。司機坐在車裡還沒怎樣呢,四娘跳下汽車,揮著大手,驅趕著孩子們:“唉!閃開閃開,別亂摸,摸壞了你們賠得起嗎!”孩子們一鬨而散。

接著,四爺從車上下來了,一米八三的個子,穿著板板正正,行事彬彬有禮,在我眼中神聖不可侵犯,簡直是神。要知道,住在小小而閉塞的村莊,城市即是我們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堂,那裡根本不是人類居住的地方,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我想,在我小小的內心裡,對城市的理解就是這樣。

接待賓客的司禮人員好不容易撥開人群,迎上前去,重重地握住了四爺的雙手。

接著,主持葬禮的司儀人員組織我們一大家人為奶奶送第一道盤纏。有人在前面提著一盞燈籠,後面有人託著木盤,放著酒壺,後面依次跟著二爺、三爺、四爺、父親、六叔,再就是哥哥,我,張海,之後是二孃等婦女女孩們,長長得排成一隊,浩浩蕩蕩向西灣沿岸進發。

我穿著白布衣,戴著白帽子跟在後面,只聽見前面哭聲震天,二爺他們老弟兄幾個聲淚俱下、肝腸寸斷。我覺得我應該哭一哭,可是哭不出來,只好低著頭在那瞎哼哼。當轉圈回來時,抬頭一看,父親的老弟兄幾個哭得涕淚橫流,粘粘的大鼻涕混合著眼淚拉成一條長長的線,流的臉上身上全是,不禁覺得好笑。

人們越圍越多了,在這個資訊閉塞、娛樂幾乎為零的時代,在我們這座小村莊,紅白喜事都像一場蒞臨鄉下的馬戲團表演,是人們唯一大點的消遣。人們圍在那裡指指點點、評頭論足,論誰哭得最烈、誰流的鼻涕最長、誰沒哭。

不哭的孝子賢孫不可避免遭到了人們竊竊的指責:老人去世了,連哭都不哭,還是親生的嗎?

回來後,看到林殊龍老哥哥在院子裡指揮排程著,將一切安排得有條不紊。林殊龍,約摸五十來歲的樣子,曾經念過私塾,寫得一筆好書法,人又熱心,是村子裡公認的葬禮主持人,每家有喪事都少不了他,每次,都需要他來寫銘旌,奶奶的銘旌自然也由他來寫。

銘旌,是一塊高兩米,寬八十釐米的紅布,照尺寸扯出來後,在上面用毛筆寫上黑字。據說,林殊龍自創了一套書寫銘旌的方法,寫出字之後,猶如鐫刻在上面一樣,不洇不散,格外清晰。這方法他並不外傳。這時,只見他將扯出的那塊紅布疊好帶回了家。

不過半個小時,他回來了,手裡面擎著已經寫好的銘旌。大家上前,七手八腳將它展開來,四角系在搭好的秫秸方框上,倚在牆邊,那些字在風裡面飄搖著。在間隙裡,我去看了看,上面寫著幾列字,中間的大,兩邊的小,分別是:

“生於XXXX年吉時,卒於XXXX年以壽終”

“先妣張府王氏諱XX享老壽八十五歲之銘旌”

“兒張祖昌祖慶祖祥祖華祖榮敬孝”

如此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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