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雞糞換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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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糞換蔥嘍!”衚衕裡傳來吆喝聲。

“雞糞還能換蔥?”聽到後我迷惑不解,轉身跑了出去。

站在衚衕裡向南看,看到了洪洋娘,她一向和善可親,是我最喜歡的大嫂子,只見她一擺手喊住了蔥農。蔥農推著一輛很大的獨輪木推車,兩旁各躺臥著一隻大扁簍,中間的橫架上碼著鮮綠的大蔥,排排大蔥在青灰色土牆和棕褐色木推車的映襯下,杆白葉碧、鮮翠欲滴。兩人討價還價了一會兒,蔥農從推車上卸下一隻扁簍,提著一杆大秤,跟著大嫂子走進她家。

我湊上前去,倚在她家大門框上向裡看,看到蔥農手執鐵鍬在雞窩裡剷出一堆堆的雞糞放到扁簍裡。扁簍堆滿後,兩人抬秤,計數算賬,把等價的大蔥交到大嫂子手裡。

蔥農推著獨輪車離開了。大嫂子笑眯眯地,邊走邊在大蔥間“啪”揪下一片蔥葉,用手指抹一下塵土便放入嘴巴裡,香甜地咀嚼著,看著她朵頤的樣子,我的口水不自覺溢滿了口腔。

我喜歡吃大蔥,那味道又香又辣,生吃滋味最好,就著大蔥我能吃一大塊窩頭,趁著蔥農還沒走遠,我急忙跑回家去。

“娘,我們也用雞糞換蔥吧!”我大叫著。

母親快步跑出門去,喊住蔥農,帶著他來到我家廢棄的雞窩前。我樂呵呵在後面跟著,興奮不已,像他們甩來甩去的一隻小尾巴。

“是廢棄的雞窩吧?”蔥農看了看雞窩,並沒看到雞。母親點點頭,趁著小黃不在窩裡,把兩隻小狗崽兒抱到一邊兒說,“挖吧。”

蔥農伸出鐵鍬,撩開雞窩地面上的表皮,失望地搖了搖頭,繼續向下挖,還是一層層黃土。

“這雞窩廢棄多久了,表面全是下雨淤積的黃泥,這樣的‘雞糞’我不能要。”蔥農冷冷地說。

我看了看雞窩,的確,那雞窩的頂部東一塊西一塊全是窟窿,木條和葦杆全破落了,上面塗的泥巴早被雨水衝散了,在雞窩底部淤成一層厚厚的黃土。

“那你再深挖挖,底下應該有點兒。”母親說。

“不挖了,數量這麼少,不值得。”蔥農擺擺手離開了。我感到一陣冷風吹過,心涼涼的、酸酸的,對雞窩的愧疚勝過對鮮蔥的渴望。

“我帶你姐弟倆去串門吧。”母親說。我覺得她是想讓我儘快忘掉雞糞和鮮蔥的事兒。

母親在前走著,我和姐姐在後跟著,我有些無精打采。母親帶我們去了二大爺家、六叔家,又去了奶奶家,奶奶家座南朝北,對門住著三大爺,那屋大點兒,這屋小點兒,形成一座小小的四合院兒。走出奶奶家門口,母親望了一眼對面,三大爺的門開著,黑洞洞的,靜寂無聲,像廢棄多年的窯口,母親只看了一眼,便拉著我們迅速離開了。

三大爺叫張祖慶,49歲了尚未娶妻,獨自一人生活著,脾氣古怪,與兄弟們鮮有來往,卻與大姑和二姑走得很近,我們都猜不透他。

“走,去你三爺爺家玩兒一下。”走出小四合院的大門,經過三爺爺家時,母親說。

三奶奶剛去世不久,三爺爺總顯得孤單落寞,整天憋在家裡。去他家玩兒,據母親所表達的意思是多少安慰他一下。三爺爺的牙齒全掉光了,下嘴唇跟鼻子擠在一起,彷彿一個多褶並塌陷的圓包子,我們踏進屋子時,他正在堂屋裡擺著小桌喝茶,見我們來,三爺爺不情願地站起來打招呼。

“等等呵,我給俺孫孫拿點兒好東西。”給母親倒上茶後,三爺爺起身,走向懸掛在房梁上的一隻竹籃。他踮起腳尖,從裡面摸索了半天,拿出一根油條,撕下一半兒來,轉身遞到我的手裡。

那個年代對我家來說,油條是奢侈品,是人間的美味。我捨不得吃,小口小口地咬著。

“好吃嗎?”三爺爺伏下身笑著問我。

“好吃。”我低頭回答。

姐姐在一旁看著我,又看看三爺爺,嘴巴蠕動著,期待著。可是三爺爺並沒有想給她油條的任何意思。姐姐實在忍不住了,一隻小瘦手快速伸向我手中的油條。

“啪”的一聲,三爺爺出手如電,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她的小手上。

“一個熊閨女家,還吃什麼油條啊!你還敢搶?”三爺爺批評著。

姐姐哭了。我吃得越開心,她哭得越傷心。母親趕緊抓起我們的手,敷衍了幾句回家了。

晚上了,天暗了下來,掛在天上的月亮也是黯淡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滅。母親去點燈,卻嘆了一口氣,煤油沒了。

“小強,去你順姑家買煤油去。”母親遞給我一隻酒瓶,塞給我一毛錢。

順姑家開著小經銷,在我的印象中,順姑在我們村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她開的小經銷裡各種物品應有盡有,大大超越了我的想象力。那時我還不知道世上有主席一說,在我眼中,順姑就是主席這個概念。據說我們跟順姑是親戚,但不知道是從哪裡論的。順姑有五個閨女,老大已經十幾歲了。

“我不去!”我抬起頭,擎著兩隻沒有底氣的黑白眼睛望著母親。在家裡敲雞打狗我還行,其他的我都白給。去東家要棵蔥,去西家借盅油的活兒通常是姐姐去,誰的門她都能進,誰的話她都能接。可是今天晚上姐姐跑出去玩了。一想到要跟人打交道我就縮到殼裡,心“彭彭”直跳,像個烏龜如臨大敵一樣。

況且,開經銷的順姑好像不喜歡我,每次她都開我的玩笑,鬧的我滿臉通紅下不來臺,讓我感覺無處躲藏,因此去一次悔一次,儘管她每次都額外贈我糖果或點心吃。母親曾告訴我,順姑很厲害,在她的管教下,大女兒張凌十五歲就會蒸饅頭了。

有一次,順姑帶全家下地幹活,快晌午了,順姑安排大女兒張凌先回家蒸饅頭。凌姐一邊唱歌一邊蒸饅頭,學著過年時母親用麵糰蒸各種動物的樣子,把一鍋饅頭全部蒸成了各式各樣的動物形狀,凌姐心靈手巧,雕琢的動物栩栩如生,蓋上鍋大火燒完十五分鍾後,又燜了十分鐘,喜滋滋地等著大家回來,一同圍在鍋前嘖嘖稱讚她的手藝。

中午時分,太陽熱辣辣的,順姑汗流浹背,帶領著大家走進家門,凌姐高高興興地牽著順姑來到鍋前。

“噹噹噹噹。”她嘻笑著掀開鍋蓋,將雙臂伸向滿鍋張牙舞爪的“動物”們,等著母親的言語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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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娘的都是蒸了些啥!”順姑看到後勃然大怒,從中抓起一隻滾燙的“鴿子”狠狠地扔在了大女兒的臉上,“旁人在地裡累死累活,你倒在家裡調皮作樂,以後再這麼幹,看我不打死你!”

“嗚嗚嗚嗚……”凌姐大哭著跑開了,捂著被子哭了一中午,飯都沒吃。

“你去吧,買完煤油還可以買幾塊糖。”母親說完又遞給我五分錢。那時候一塊兒糖才一分錢,五分錢就是五塊兒糖啊。我一年都吃不到幾塊兒糖,在那缺東少西的年代,糖果是孩子們的奢侈品。

“那我也不去!”儘管想到糖,口水在嘴巴裡打轉,我也不願意去。

“真是窩門上的漢子,”母親奚落著我,“你呀,要有你姐姐的一半兒就好了。”她嘆口氣,“在家等著,我自己去買。”她走了,我也不好意思跟上去,就在黑暗的屋子裡呆著,關上屋門,心仍在“彭彭”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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