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憶就像是嫋嫋青煙似的，虛化縹緲，是真實發生過的，但又稀薄地消失不見。萬曉慧盯著指尖那支緩緩燃燒著的香菸，她的手很穩，菸灰沒有脫落，看起來既精緻又滄桑：“從車禍那天之後，老萬把他們送到了孤兒院，自己則默默地在暗中保護著他們。可以說，他們的人生軌跡幾乎都是老萬一手安排的，包括四辛味和斯洛克集團。我想現在這一切，他們也應該已經自己找到了答案。據我所知，老萬在多年前就一直在籌備著這件事，直到他去世之前。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菸灰散落在桌面上，菸蒂被扔進了一旁的咖啡杯裡。
張馨雅仔細地聽著她的每一個字，直到煙燃燒到濾嘴處手指開始發燙才反應過來：“您說過你們很早就分開了，所以……”萬曉慧在第一次見到張馨雅的那天她就說過當年她和萬千俊的故事，在故事裡他們很早就分開了，即使她可以透過一些門路來打聽他的訊息，也不可能知道的這麼準確仔細。
萬曉慧重新點燃一支煙，聖羅蘭打火機的開合聲在空蕩蕩的總裁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脆：“其實我還們有過一個孩子，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這件事情，就連萬佳麗也不知道。”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的語氣雲淡風輕，就好像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而坐在她對面的張欣雅差點驚訝地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在外人看來星起和斯洛克一直都是競爭關係，在過去的商戰中曾經有幾次幾乎就是你死我活的態勢，可誰曾想這兩家企業的領導者在過去曾經共同孕育過一個生命。
“是男孩，叫萬小弋，老萬取的。其實我們的分開就是為了孩子，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不合法也不被承認的。劉小雲和蔡小三的名字都是老萬取的，其實只要你仔細聽就會發現，他們的名字雖然姓不同，但名卻像是一個家裡的孩子。我們的兒子最早出生，是一，劉小雲比他小，雲字的上半部取二。蔡小三年紀最小，所以是三。很簡單，老萬早就在他們的名字留下了提示。不過我們的孩子命不好，在車禍不久之後就夭折了，老萬說那是他的報應。
從那之後，老萬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比以前更好勝，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工作上。我們兩個沒有重新在一起，那才是我和他之間真正的分別。他未再娶，我也沒再嫁。之後斯洛克和星起先後成立，並且是競爭的關係。在外人來看，我們在市場的方寸之地裡拼的你死我活，但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們之間是良性競爭。這好像成為了我和老萬的默契，永遠都不會對對方下死手，誰又能狠下這個心來呢。”萬曉慧幾次都停下來抽會兒煙，很快一支煙又結束，另一支又重新被點燃。
很快，這間辦公室就因為這兩位新舊總裁的吞雲吐霧變的煙霧繚繞了，星起集團的辦公樓幾乎都是禁菸的，包括這間辦公室。不過規矩都是身為高位的人設定的，在這棟大樓裡沒有人的身份可以高過這二位了。萬曉慧不緊不慢地說著，張馨雅認真地聽。相差幾十歲的兩人從外表來看就像是姐妹，但前者此刻全然是蒼老的神色。那段回憶有悲有喜，但最終令她難過的是故事裡的另外一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些其實都是老萬告訴我的，在他去世前，我們見過一面。當時他剛剛得知了自己的病情，我們約在了當初一起開火鍋店的老街上。那條街現在已經被改造成商業化步行街了，當然了，也是星起和斯洛克的合資專案。以前的老火鍋店早就拆掉了，現在好像是一家什麼奶茶店，那店面本來就小。時隔這麼多年，我本以為我們的見面會很尷尬，或者乾脆就是劍拔弩張。但沒有，從頭到尾我們都在聊著過去的事情。本來就是我想多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有什麼怨有什麼恨也都過去了。”萬
曉慧的眼眶變得溼潤了起來，隔著那副金邊半框眼睛，張馨雅意識到面前這個即使過去近三十年的男女人似乎對萬千俊還有感情。
“他告訴我，其實從星起還沒成立的時候，他像照顧那兩個孩子一樣在默默地幫助著我。我才想起來我的第一個店鋪，第一個客戶，好幾次幫助星起度過的難關的過橋款，其實都是老萬的功勞。現在想想，當年我一個女人家，本來就沒什麼本事，怎麼可能白手起家做成現在這樣的規模，其實說起來星起不屬於我是屬於老萬的。他說他虧欠自己的兩個兄弟，所以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給那兩個孩子。他也虧欠我，所以也給了我星起。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要做什麼事情都不告訴你，讓所有人都以為他不近人情，不在乎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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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他把那蔡小三和劉小雲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把自己一生的奮鬥成果都交給了他們。他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再娶，西裝裡的懷錶裡還是我和他在照相館裡拍的結婚照。還有他那個妹妹，我聽說她和她的兒子一直都是他在養著衣食無憂。他心裡牽掛著許多人，他有那麼多人要照顧所以他只能變得越來越強硬，讓所有人都敬畏他。他的背後沒有人在撐著，但他卻要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身後的人。
我有時候真的恨自己的愚笨，怎麼沒早些看出來著這些呢，為什麼這些年都讓他一個人呢。你知道嗎馨雅，他葬禮的那天其實我去了，我只看見了劉小雲一個人在角落裡流著眼淚，那些所謂的兄弟什麼妹妹外甥，全都在爭吵該怎麼瓜分他留下來的遺產。好在老萬聰明，生前就做好了萬全之策，沒讓那幫小人得逞。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老萬的遺願我一定要幫他完成。劉小雲和我當年一樣勢單力薄，只是個柔弱的小姑娘，老萬走了，這兩個孩子輪到我來照顧了。”說到這萬曉慧的眼淚已經滑落到了下巴，眼妝已經被淚水暈開，看起來有些戚泠。
張馨雅已經大概明白了為什麼當初她會找到自己，如此地照顧，甚至把像萬千俊託孤似的把星起集團交到自己的手裡。和萬千俊有關，和蔡小三也有關。她和蔡小三之間就像是當初的萬千俊和萬曉慧，對於過去的事情都還有遺憾。未來的蔡小三會成為萬千俊那樣的人，她未來也會成為萬曉慧。算是同病相憐吧，萬曉慧那天看見的那個失魂落魄的張馨雅，就像是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三方合作會出問題我也沒想到，但我知道龔博軒的博萊集團和斯洛克是真正的敵對關係，而且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們的背後還有其他人。蔡小三已經按照老萬給他鋪好的路坐到了他的位置上，可現在的情況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傻小子在抽什麼瘋，居然把斯洛克送到了別人的手裡，但我想老萬培養出來的孩子應該不會是無能的人。但是他的決定也給他和他的團隊帶來了很大的挑戰，如果在他不能儘快找到背後的主謀，那很有可能老萬一生的心血都會煙消雲散了。斯洛克集團會回到那幫小人的手裡，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馨雅，雖然我剛見到你的時候就和當初那個只知道皮毛的小丫頭沒什麼區別，但這些年我用和老萬同樣的方式培養你。雖然我沒有老萬那麼有手段，但我想你絕對可以比我當初做的更好。老萬照顧了我一輩子，我們雖然沒有領過結婚證，但我相信在我和他心裡一直都有著對方。我們雖然沒有名分，但我想我們應該算是一對夫妻。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有難了。當父母的，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外人欺負自己的兒女。
馨雅，在我眼裡，你也是我的孩子。我們這些老一代的人就要謝幕了，未來是你們這些年青人的世界。星起本身就是斯洛克的一部分，斯洛克絕對不能落
在心懷不軌的人手中。我就是拼上我的一切都要蔡小三那個小子給我安安穩穩地坐在老萬留給他的椅子上，這樣等我老了下去找老萬的時候才能問心無愧。老了，很多事情都看不太清了。這場仗我打不動了，星起需要一個新的總裁來帶領。蔡小三已經衝到我們前面去了，就讓我們這兩個一老一小給他把後背撐住了。”萬曉慧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張馨雅也如是。
“我明白了。”張馨雅開啟了手機，屏保是她和蔡小三在四川熊貓基地的合照。她知道自己和蔡小三已經不可能了。當初她這麼果斷的原因也是因為想明白了這一點，但感情這種東西，一旦刻骨銘心不是那麼好釋懷的。就像萬千俊和萬曉慧，時隔這麼多年都對彼此念念不忘。但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經定好了，蔡小三那被安排好的命運也把她給卷了進來。即使不能在一起，像萬曉慧那樣在不遠處默默地陪伴著也好。
萬曉慧熄滅了最後一支煙，轉身朝著辦公室門外走去，還有很多工作需要她交接：“等一切結束之後，我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感情這種事情過去就讓他過去吧，你們未來的人生註定會有很多的交集，但也只會止步於此了。幫他度過難關之後，無論是繼續做斯洛克的輔臣還是競爭對手，都由你來決定。我們老一輩的故事講到這就該結束了，你們這些孩子要走自己的路。”辦公室門輕輕合上，張馨雅短暫的思考過後點了點頭。
……
蔡小三按照導航開到了郊區，本以為在上海赫赫有名的隆德集團總裁高瑾昆會把自己的府邸選在湯臣一品這樣的富人區。但沒想到竟然一路開出了上海到了浙江嘉興，定位顯示的位置居然是在山腳處。不過好像也合乎情理，真正的豪宅絕不是在市區那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花了大價錢卻只能住一畝三分地。山區開闊，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建造一座獨屬於自己的宮殿豈不快哉。雖然還有近一百公裡的路程，但他已經能夠想象自己一會兒會被傭人夾道歡迎的場景了。
保時捷優秀的操控和出色的動力讓他在合法地情況下儘量縮短需要的時間，很快他就開到了定位所指示的山腳下。其實最後那段路是最難駕駛的，因為進入這片山腳之前要開一段山路。之後是山路當中的一條岔路，然後才能駛入這個停車場。單是這個停車場都和其他的不一樣，應該是私人修建的。停車場的整體是一個半圓型建築，頂上是一透明的鋼化玻璃。蔡小三將車正對著車庫的大門外，紅色指示燈熄滅，綠色指示燈燃氣。雙開的倉門向兩邊移開，他這才看清楚停車場的內部。
車輛按照半圓的弧形依次有序排開，間隔的距離和普通的車位區別不大，但因為弧形的設計讓這些車輛像是圍繞中心點輻射開來。各式各樣的車頭都對準停車場的正中間，比車展都有過之而無不及。蔡小三掃視了一圈周圍的這些車輛，然後甚至有了一種想把車子停在外面的衝動。勞斯萊斯和賓利都只是其他車子的陪襯品，裡面有許多堪稱古董級的跑車，這可是有價無市的收藏品。甚至還有一輛F1和兩部GT3賽車，限量版蘭博基尼和法拉利就有加起來有五輛之多。
蔡小三深吸一口氣，他原本以為自己的車庫已經夠豪華了，相比之下自己那個只能算是小兒科。他把帕拉梅拉停在了和帕加尼相隔兩個車位的最邊上，雖然他對自己的車技有信心，但也絕不想在這裡發生任何的剮蹭。對於像高瑾昆這樣的愛車之人，他不在乎錢但絕對在乎自己的珍藏。
就在他還在思考著自己等會兒應該怎麼上山的時候，車庫的大門再次打卡，一輛像是公園觀光用的電車駛入，看起來真是有些格格不入。不過也好，起碼現在帕拉梅拉不是這裡最便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