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六七 一線光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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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爾術與木合華面朝主座拜伏於地,一動也不敢動,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袍。

寬闊的大堂落針可聞,沉悶的氣氛安靜了很久,博爾術與木合華感受到的壓力越來越重,到了後來,他們連呼吸的節奏都已經失控。

但他們不敢主動出聲,甚至連抬頭看一眼主座都不敢。

天元可汗在主座上。

準確地說,是天元可汗的氣機在主座上,他本人有沒有在這裡,博爾術跟木合華無法判斷。

自從天元可汗成就天人境,就變得仙人般高深莫測,神龍見首不見尾,誰也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處。

但即便是一道氣機,也足以讓博爾術感受到泰山般的威壓,彷彿主座上的氣機只要稍微一變化,他就會當場粉身碎骨!

統領二三十萬大軍,戰功赫赫的左賢王,現在只能盯著地毯,眼看著自己的汗水,一滴一滴在面前蓄積成窪。

不知過了多久,博爾術終於聽到主座上響起了一道威嚴渾厚的聲音,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但此刻兀一響起,卻讓極度緊張的他禁不住心頭一顫:

“博爾術,你該當何罪?”

博爾術連忙以頭觸地,“臣有辱大汗威嚴,罪該萬死!”

“好!”

隨著一個好字落下,原本平靜的大堂內,陡然間好似有一座真實的泰山壓了下來,龍吟般的氣爆聲中,博爾術身下的地面陡然下降三尺,煙塵雲起間,房內陳設全部化為齏粉!

原本就跪伏著的博爾術,半個身子深陷地下,渾身被一團紫電包裹,紫電如鞭,呼吸之間,便已在他身上抽打了數百下。

木合華轉頭看時,博爾術的身形變得朦朧模糊,不斷扭曲變化,時長時短時胖時瘦,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好似已經不是人而是成了異獸。

他看得出對方在痛苦哀嚎,卻聽不見半點兒對方發出的聲音。

“木合華。”

就在這時,木合華聽到了主座上的聲音再度響起。

他一個機靈:“大汗恕罪!”

“集結大軍,準備總攻鄆州。”

“臣領命!”

這話說完,木合華就再也沒有聽到天元可汗的聲音。

過了許久,當因為沒有再感受到天元可汗的契機,抬起頭試探性看向主座上時,才發現彼處已經沒有天元可汗的影子。

木合華就像是即將泥溺水而死的人,近乎是癱瘓的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他知道,天元可汗走了。

從始至終,天元可汗都沒有多說一句話,不問交戰的詳細情況,不問戰敗的具體緣由,不問戰後的應對策略,只留下了一個準備總攻的命令。

但木合華清楚,等到他下回再見天元可汗,亦或是再感受到天元可汗的氣機,那就是大軍渡河作戰的之時!

在西河城已經被鄆州軍奪回,且對方勢必日夜防備的情況下,對水戰還談不上精通的北胡大軍,即便繳獲了對方的數百艘戰船,想要在對方的阻截下順利登岸,也是一件分外艱難的事。

但天元可汗既然下達了這個命令,那就說明,對方會給大軍掃清障礙!

甚至是開啟局面。

木合華在離開大堂去安排軍事前,最後看了一眼,被巨大的紫電法球包裹的的博爾術。

他能理解對方的痛苦。

那必然是比凌遲更難承受的滋味。

但他也懂得,對方必然不會死。只是這種痛苦要持續到何時,對方又能在這種痛苦下堅持多久不崩潰,就不是木合華能夠預料的了。

......

西河城。

未等魏無羨再說什麼,站在門前眺望遠天的趙寧,回頭對他道:“西河城的兵事就交給你了,我得回一趟鄆州城。”

這個決定出乎魏無羨的預料,不過他也沒有多問。

西河城跟鄆州城不遠,對王極境中期的趙寧而言,往來不過是須臾間的事。

縱然接下來的大戰會發生在西河城,援軍和糧秣輜重的調動,都需要從鄆州出發,況且鄆州因為刺史府腐朽黑暗的原因,眼下還有不少問題需要趙寧去解決。

但魏無羨不問這個問題,不代表他就沒問題了。

“倘若博爾術敗回後,天元可汗就會立馬出手,你獨自在外,身邊沒有其他王極境呼應,一旦天元可汗要對你不利,你豈不是危險至極?”魏無羨擔憂的問。

趙寧:“你覺得天元可汗會對我動手?”

魏無羨理所當然的反問:“怎麼不會?

“且不說你是大齊為數不多的王極境中期,本身就具備刺殺價值,就說從鳳鳴山之役到現今,你給北胡大軍製造的傷亡、對北胡大計造成的妨礙已經很大。

“在天元可汗眼裡,你只怕死上十次都不嫌多。更何況你如今主事鄆州,是擋在北胡大軍面前的絆腳石,沒了你,北胡大軍接下來的戰事會順利太多。”

說到這,魏無羨面色凝重:“如果我是天元可汗,能殺你就一定會殺。”

趙寧知道魏無羨這是擔心他的安危,不過他早就有自己的判斷,故而心中並無壓力:

“我雖然有些份量,但還沒有那麼重的份量。如果說我有可能被刺殺,那麼留在西河城的所有王極境修行者,包括你,都有可能是目標。

“國戰至今,天元可汗還沒出過手,稍後是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露他天人境的無雙修為,怎麼都得有個符合他格調,能夠對國戰產生根本影響的目標。”

聽到此處,魏無羨已經領會了趙寧的意思,不由得臉色一變。

他剛想開口,趙寧已經擺手制止,並岔開了話頭:“我離開後,你要在城外多建軍營,至少是空兩個用一個,城中也不能有太多將士駐紮。”

這句話把魏無羨弄得一頭霧水:

“你不是說,天元可汗會選擇符合他格調的目標,既然如此,又怎麼會對三軍將士動手?尋常情況下,王極境都不會做這種事。”

趙寧的安排,分明就是在防備,天元可汗以他無上的修為,對西河城跟軍營裡的將士,進行無差別屠殺。

趙寧搖搖頭:“王極境不會屠殺普通將士,一方面是因為他們有同是王極境的對手;另一方面,如果沒有同境對手,他們也只需要斬殺主將奪取帥旗,就能達到差不多的目的。自恃身份,不過是因為形勢還沒有把他逼到那個份上。”

魏無羨詫異道:“難道還有人能把天元可汗逼得自降身份?”

“那倒不至於。”

“那為什麼......”

“有備無患罷了

。”

眼看著趙寧走出房門,這就要離開西河城,心中尚有疑惑的魏無羨禁不住跟上前兩步,沉聲道:“如果天元可汗即將出手,又不是來鄆州對付你,那麼你這個時候回鄆州城,似乎不是最妥當的選擇。”

趙寧停下腳步,站在了屋簷下,跟魏無羨並肩而立:“你覺得我應該去對付天元可汗?”

魏無羨道:“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但你是大齊頂尖戰力,北胡左右賢王皆敗在你手下,以你如今的實力,只怕帝室老人都不能及。

“你我都是大齊將門子弟,生來就是要為皇朝安危浴血疆場的,不避強敵不畏死亡,是保家衛國的題中應有之意!

“寧哥兒,我知道迎戰天元可汗兇險萬分,但國戰局勢危殆,我們好不容易拼出了一線光明,給了天下人以戰勝強敵的希望,就絕不能坐視這線光明消失!

“為了保住這一絲希望,我哪怕境界不足,也願意跟你同赴戰場,跟天元可汗血戰到底!縱然是身首異處,有你我兄弟作伴,黃泉路上又有何懼?”

趙寧看著兄弟如鐵般堅定決然的雙眼,再清晰不過的感受到了,對方不惜馬革裹屍埋骨沙場,也要保境安民的大丈夫氣概。

“守好西河城吧,對眼下的我們來說,這比什麼都重要。”趙寧拍了拍魏無羨的肩膀,最終還是沒有多說,轉身離開了西河城。

魏無羨的話沒錯。

但趙寧卻有另一番想法:如果這場國戰,什麼事都要他跟魏無羨去做,那帝室何以是帝室?其他人身居高位手握權柄的人,又有什麼存在意義?

這是趙寧的心裡話,之所以不說出來,是因為有推卸責任的嫌疑。

在國戰如此艱辛的情形下,賬不應該分得這麼清,對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來說,他們就已經失去了一切,那麼活著的人也應該不顧一切去奮戰。

然而道理就是趙寧所想的道理。

有過前世經歷的趙寧明白,這場國戰要打贏,光靠他跟魏無羨,光靠幾個將門是不夠的,他們也不能把什麼都挑在肩上。

那不是做大事更不是謀國的正確方法。

趙寧深知,這場國戰不會在短時間內結束。

一場長期的全面戰爭,要想取得最後的勝利,不僅需要壯懷激烈的熱血之士奮不顧身,或者趕赴沙場或者毀家紓難,也需要那些原本尸位素餐、腦滿腸肥的官員權貴,為了保護他們現有的富貴榮華,去發揮自己該有的作用。

如果後者不自願,那就由形勢去逼迫他們。

這是又一個日暮時分,魏無羨望著趙寧騰空遠去的背影,在最後一縷夕陽餘暉下,投入漫漫無際的夜幕中,心潮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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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很多話想說,卻又覺得如壓巨石,什麼都說不出來。

西河城這一戰,為大齊拼來的,終究只是一線光明。

在無盡的黑夜中,這縷光明是如此弱小。

要想讓這份光明在無垠的蒼穹下,綻放出如日的光芒,將深沉夜幕的黑暗盡數驅散,還需要漫長的征程與數不盡的鮮血,必須戰勝無數兇險。

魏無羨不自覺的握緊了雙拳。

從未有哪一刻,他像現在這樣,如此痛恨高福瑞、陳景河這些瀆職誤國的權貴官吏。

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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