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八七 節度使與藩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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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船行駛到汴梁城外,靠在了人來人往、繁花如織的碼頭。

趙寧坐在窗前,一邊意態安閒的飲茶,一邊眺望附近的熱鬧市井。

碼頭上最多的是販夫走卒,扛著包、裝卸貨物的苦力,個個都在寒風中揮汗如雨;河面上最多的也是貨船,載滿了各式各樣的貨物,有的包裝嚴實,如絲綢與茶葉,有的裸露在外,如柚子與陶器。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畫舫,跟松林鎮不同,這裡的畫舫不僅更加高大,裝飾得更加精緻,而且數量繁多,一眼望不到盡頭,形成了另類的獨特“長街”。

今日難得豔陽高掛,不過眼下天色已晚,天邊落日熔金烏雲合璧,層雲如梭漫卷舒展的景象,好似夏日。

在青衣小姑娘奉上晚飯的時候,楊佳妮抱著兩壇酒在桌前坐下。自從上回她自認為聰明的,推斷出趙寧修煉了某種能夠未卜先知的強大秘法,這兩天就一直在趙寧面前晃悠,想要得到準確答案。

這種秘法固然是存在的,天元可汗用來推測王庭有無奸細的天機訣,就屬於其中一種。趙寧給不出確切答案,楊佳妮不肯輕易放棄,就老是圍繞在趙寧身邊。

“汴梁府的大事似乎都已經解決,我們還要在這裡停留多久?”秘法的事趙寧不說,楊佳妮也不好逼問,坐下來便隨意找了個話題。

趙寧邊吃邊道:“今年就不走了,我們留在汴梁過年。核心要務是已經解決,但汴梁府諸事繁雜,要達成此行目的,還需要一段時間。”

如今已經是臘月中旬,年節就在眼前,在繁華熱鬧的汴梁過年,怎麼都是個不錯的選擇。

楊佳妮喝著酒若有所思道:“咱們這回到處遊蕩,最根本的目的,一方面是為長河船行掃清障礙,控制運河沿線要地,為兩家攫取更多財富;另一方面是行俠仗義、匡扶世道正氣,為接下來極有可能到來的國戰做準備。

“像松林鎮這種小地方,有青衣刀客除掉地方惡霸,教訓當地官吏,再建立一個小小的分舵,就能達成目標;

“到了鄆州這種州城所在地,就得面對地方豪強、封疆大吏,做起事來就不能簡單粗暴,得講究方式方法,但靠著我們的修行者實力,處理起問題來依然不難,扶持地方良善之家也輕而易舉,長河船行跟一品樓也能很快站穩腳跟;

“但到了汴梁府這種真正的繁華、樞紐之地,世家、寒門勢力龐大,市井魚龍混雜不說,我們要解決的最大不公義之事,也變成了由土地兼併產生的大量流民——這也是皇朝最大的問題所在。

“跟童京這樣的人物交手,影響直達朝廷,撬動的是世家文武之爭、世家與寒門之爭的皇朝權力大局,皇帝都很有可能親自插手具體事務。

“此時僅靠咱們兩家的勢力,已經無法正面輕易掃平障礙,這時候你就不得不聯手各個世家,乃至是士人門第,需要考量的東西劇烈增加......”

說到這,楊佳妮只覺得頭大如鬥,她滿滿飲盡了一杯酒,這才哀嘆一聲:

“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可即便是這樣,咱們的目標也未必能達成——童京是可以扳倒,但土地兼併跟流民的問題,真的能解決嗎?張京跟他的手下能得到妥善安置嗎?”

趙寧沒想到一向話少的楊佳妮,這下會一口氣說這麼多,當然對方問的東西他早已考慮過了,而且早就有了答案,這廂不緊不慢道:

“我之前就說過,能真正解決流民問題的,只有皇帝,我們不過是儘量緩解,暫且給流民一條活路而已。

“類似張京這樣的存在,接下來幾年會出現更多,他們佔山為王下河為匪,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收取過路商賈的買路錢,也是劫富濟貧的一種方式,雖然商賈也有很多不容易的,但只是付出買路錢的話,總歸是能活下去。

“我們能做的,只是讓張京他們這幾年不被官府剿滅,等到國戰開始後,一切都會不同,那時候他們的命運才會真的得到改變。

“在這個過程中,只要我們處理了童京這樣的大官,昭示公義匡扶正氣的效果還是會有,那些暫時沒有失去土地的百姓,都會拍手稱快。無論怎麼說,懲辦貪官汙吏是平民百姓最喜聞樂見,也是最能引導世道正氣的舉措。

“只要這兩者做好了,餘下的問題都不是大問題。最重要

的是,我們要爭取的,只是這幾年而已。”

楊佳妮放下酒杯跟筷子,盯著趙寧一動不動,嚴肅認真的問:“童京會真的被治罪,皇帝會真的著手解決流民問題嗎?”

扶持寒門地主,可是皇帝的國策。

趙寧沒有立即回答,他喝了杯酒,悠悠道:“我要做的,就是讓皇帝不得不就範。”

......

燕平,宮城。

皇帝的崇文殿裡,站了不少大臣,世家、寒門官員皆有,宰相徐明朗、大都督趙玄極赫然在列。眼下眾人在商議的,便是汴梁府童京的案子。因為事情涉及蔡貫,屬於軍方,所以趙玄極也到了場。

“李彥等人以下犯上,狀告上官,膽大妄為,理應嚴懲不貸!至於他們所說的童大人種種罪狀,不過是牽強附會罷了,缺乏有力實證。

“沒能處理好河匪、流民禍患的,也是蔡貫,把這事算到童大人身上,有失公允。況且蔡將軍自殺的事情疑點重重,不可不查。僅憑李彥等人一面之詞,就要治一名二品大員的罪,未免輕率。”

說話的是參知政事孔嚴華,也就是在鳳鳴山被趙寧痛毆的那位,這人知恥而後勇,現在已經是元神境後期,靠著皇帝信任與修為境界,參知政事的職位也得以保全,他自然是要保全童京的,這也是皇帝的意思:

“臣建議派人去汴梁徹查此事,還童大人一個清白!”

御案後的皇帝不動聲色,聽罷孔嚴華的話,似乎顯得很猶豫,轉頭問徐明朗:“宰相以為如何?”

徐明朗目不斜視道:“過萬河匪流民禍亂鄉里,導致百餘人死亡,此事確鑿,多名汴梁府官員聯名上書,揭發童京處置流民不當、收受賄賂的罪行,也有實證。

“現在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不僅在汴梁傳開,引發民怨沸騰,在燕平也是鬧得人盡皆知,若說童京是完全清白,只怕臣民不服,難以平息輿論。”

宋治默然片刻。

他知道徐明朗說的是事實,既然徐明朗在這件事上,沒法偏袒太多站在他這邊,那也就說明民情民憤確實不好平息了,他若是執意保全童京,只怕會因小失大。

只是汴梁府的事,怎麼會這麼快在燕平都鬧得眾所周知,就值得深思。

“說到底,還是這些年流民增加的過快,童京沒有處置周全。”宋治做出一副尋思的模樣,“現在天下流民這麼多,各地兵源都受到極大影響,諸位有什麼好的解決之法沒有?”

孔嚴華見皇帝將話題岔開,就知道皇帝這是要借童京的事做文章,變害為利!

汴梁府流民的事情鬧得這麼大,今日會出現張京,明日就可能出現李京,為了穩固皇朝的統治秩序,必須要尋求解決流民的法子。雖然明眼人都知道土地兼併是導致流民產生的根源,但皇帝不可能斷絕土地兼併,這就必須另尋他途。

作為皇帝心腹,孔嚴華當然知道宋治追求的是什麼,當即出聲道:

“流民禍亂鄉里,已經不可不重視,但要妥善安置流民,也不是簡單之事。臣認為,既然軍中現在兵源缺乏,府兵制已經難以維持,不如改府兵制為募兵制!

“讓各地主官招募流民青壯入伍,並且不再輪替,這樣就能給他們一份生計,免得他們作亂,還能解決皇朝兵源不足的問題,可謂一舉兩得!”

聽罷這話,皇帝眼前一亮,好像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忙讓孔嚴華詳細解釋。趙玄極則是臉色大變,驚怒交加的看向孔嚴華,就差沒當場直接喝斥對方閉嘴!

孔嚴華接著說,現在府兵制很難維持,很多地方都陷入了抓壯丁的困境;且因為各軍都在延長府兵服役時間,導致各軍逃兵日益增多,汴梁府軍營裡已經只有不到半數兵丁,如此情況,軍隊戰力所剩無幾。

而實行募兵制,就能解決這個問題,讓自耕農可以安心耕作,有利於百姓安居樂於與皇朝的長治久安。

至於如何實行募兵制,孔嚴華建議增設“節度使”這個官職!

因為招募流民後,要妥善安置他們,除了給予糧餉之外,還得安置他們的家屬,所以領兵的“節度使”必須擁有軍政大權,既要能獨立招募、訓練將士,也要有屯田,調集地方糧餉的權力。

總而言之,“節度使”的軍隊,不能都由朝廷

養著,這對朝廷負擔太大,得讓他們就地取食,一地財稅養活一地的軍隊。

孔嚴華這番話,就是趙玄極臉色大變的原因!

他很清楚,一旦皇朝實行募兵制,現存的府兵制就會消失,過上一些年,無論雁門軍還是別的軍隊,都沒有新到的兵丁輪替,那老卒服役時間到了離開軍營後,雁門軍就沒人了!

長此以往,天下軍隊將完全屬於“節度使”!

而皇帝任用的“節度使”必然大部分都是寒門官員,大齊將門世家不用多久,就會名存實亡,乃至徹底失去權位!

“臣反對實行募兵制!”在孔嚴華話說完後,趙玄極立即上前一步,神色肅殺的表明立場,“府兵制是皇朝根基,多年來戰功赫赫,豈能輕廢!”

不等皇帝表態,孔嚴華針鋒相對道:“府兵制兵源已經無法保證,為了確保皇朝軍隊戰力,實行募兵制是大勢所趨,大都督為何對各地軍隊的現狀視而不見?”

“荒唐!只要天下沒有那麼多流民,均田制不被破壞,府兵制怎麼會無法維持?!”趙玄極大怒。

兩人就此爭論起來。

末了,童京與這回的汴梁之案,已經成了無足輕重的存在。

最終皇帝做出了決定:“府兵制是皇朝根基,不能輕動,但募兵制不失為解決現存問題的辦法,既然如此,那就先試試,看看效果如何。

“問題是從汴梁引發的,那就先在汴梁增設一名‘團練使’,不必擁有軍政大權,專門招募流民青壯,訓練將士即可,給予兩萬兵額。”

趙玄極不想開這個口子,但他又確實沒有解決府兵制現存困境與流民的法子,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法繼續反對。

“那童京......”徐明朗開口詢問。

“嚴懲!”皇帝丟下這兩個字。

不嚴懲童京沒能妥善處理流民的罪責,如何突顯施行募兵制的必要性?

......

在汴梁增設團練使,招募流民建立新軍的訊息,很快就被趙寧得知。

“流民產生的根源是土地兼併,陛下不抑制土地兼併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增設什麼團練使?”扈紅練對這個訊息很不解。

趙寧坐在案桌後,穩如泰山,淡淡道:“財富兼併、土地兼併是大勢,一方面不可扭轉,另一方面皇帝本身就要扶持寒門勢力,而實行募兵制,不僅能暫時解決流民問題,還可以給予將門世家重創,皇帝何樂而不為?”

“皇帝此計,對將門世家而言是釜底抽薪!”站在窗前的楊佳妮眼露殺氣。說到這她頓了頓,疑惑的看向趙寧,“童京的事,咱們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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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寧搖搖頭:“均田制已經被破壞,府兵制難以維持,這是事實;實行募兵制是大勢,這就是現狀,誰也阻止不了。童京的事發生與不發生,皇帝都會推行這個計劃。”

“將門世家難道要坐以待斃?”扈紅練問。

“從局勢發展來說,將門世家的確會逐漸消亡。”趙寧面色如常的道。

只要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會消亡的又豈止是將門世家,士人世家同樣如此,這天下終究會屬於寒門。中央集權與皇權的加強,是不可忤逆的大勢。

趙寧話鋒一轉,接著道:“不過就眼下的天下局勢而言,國戰爆發在即,一切都還有變數。幾年之內,將士世家的力量,還不至於遭受根本大創。”

前世國戰期間,為了匯聚各地力量,手握地方軍政大權,能夠做到政令統一,自籌軍隊與糧餉的節度使大行其道。他們在各地建立自己的軍隊,形成區域軍閥力量,號為“藩鎮”!

節度使多為寒門將領,世家力量也有,不過非常少。

趙寧就曾以鎮國公的身份,擁有過自己的藩鎮與軍隊,就是沒堅持太久,就被北胡軍擊敗,不得不離開藩鎮南奔。

說到這,見包括黃遠岱在內,眾人面色都很難看,趙寧笑了笑,“不必過於憂心,咱們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我們來汴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往後做好自己的事,繼續壯大我們的力量才是根本。

“在國戰中取得了勝利,才能去想其它。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國戰是大洪流,天下都會變樣,屆時各種各樣的機會都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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