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三三 天下風雲,出自帝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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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北境的事情說完,皇帝留著徐明朗,敘了一會兒舊,講的都是皇帝還在東宮時,兩人的師生情誼與軼事。

君臣的關係,在歡聲笑語中,好像拉進了很多。

半個時辰後,在徐明朗起身告退的時候,皇帝忽然拉著他的手說:

“朕剛剛設立了推事院,為的是肅清官場風氣,監察不法之事,給百姓一個朗朗乾坤。現在萬事俱備,但新設立的衙門,沒有一個有分量的主事者不行。

“學生知道先生政事繁忙,本來不忍讓先生過於勞累,但這個衙門交給別人去管,朕又不太放心,先生就勉為其難掛個名,兼管推事院如何?”

徐明朗微微怔了怔。

推事院這個衙門,是蕭燕之事、龐氏覆滅後,新成立的。

雖說名義上是為了監察官吏,起給御史臺查缺補漏的作用,但畢竟還未真正辦過事,職能到底是什麼,皇帝要用它做什麼,仍是個謎。

這個衙門裡,目前幾個領頭的官員,品階都不高,皇帝破格提拔的唐興、周俊臣,就是最有地位的存在了。

推事院裡的官吏,大部分都是寒門士子,本著“權力共享”的原則,一些世家大族,往裡面安插了子弟,皇帝也沒拒絕。

就眼下來看,這似乎是個地位不高,但權力不小的衙門,畢竟皇帝重視。但讓宰相去兼管,仍是小題大做了。

更何況,徐明朗還只是“掛個名”。

這就是說,他不管具體事務,在推事院還未劃分六部轄下,極有可能直接向皇帝負責的情況下,他甚至可能想管都管不了。

但推事院可以藉助他的權威行事,而且如果出了問題,他還有責任。

“臣願為陛下分憂。”徐明朗沒有拒絕,皇帝一口一個“先生”“學生”,今夜已經得到很多好處的他,沒法拒絕。

......

紫竹宮。

素手調羹的趙玉潔,聽到宮女稟報,說是宰相來見,深感意外。吩咐宮女讓宰相進來,自己放下羹匙思索了一會兒,心中有了推測才來到正殿。

見禮後,兩人分主次落座,趙玉潔只留下一名心腹侍女伺候,讓其他宮女都退了下去。

“大人怎麼到我這來了?”趙玉潔親手給徐明朗奉上茶水。

接過茶盞,徐明朗笑道:“你入宮已有數月,本相來探望一下義女,有何不可?”

趙玉潔莞爾一笑,直言不諱:“宰相當然想要來紫竹宮,但今天能夠成行,恐怕是陛下親自允准的吧?”

徐明朗不置可否,“哦?”

“趙七月管著後宮,宰相想要進來,若無陛下授意,只怕沒那麼容易。”

徐明朗微微點頭,“的確如此。”說著他打量趙玉潔一眼,“不過你可知,陛下為何會同意本相過來?你若能猜到,本相才真服你。”

趙玉潔品了口茗,放下茶盞,不緊不慢道:

“前些時間,陛下雖然升了我的品階,但此後並未到紫竹宮來。唯獨近幾日,陛下來的頻繁。

“如果我所料不差,當是趙氏在北境戰事中的表現,讓陛下不滿了。”

徐明朗欲言又止,面有難色。

趙玉潔笑道:“宰相何必難為情?我能在這宮闈之中站穩腳跟,靠的就是陛下對待趙氏的態度。

“陛下親近趙氏,我就永無出頭之日,甚至可能性命難保,只有陛下對趙氏不滿,我才能得到他的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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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朗嘆息一聲。

皇帝能夠讓他來見趙玉潔,本身就是一種態度,表達的是對他的親近寵信,是對他跟趙玉潔一起,對付趙氏這種行為的認同。

徐明朗想把趙玉潔這個

“義女”送進宮,用意何在,皇帝豈能不知。皇帝願意讓趙玉潔入宮,並且進一步垂青於她,就是在讓徐明朗放開手腳。

且在皇帝眼裡,同樣背靠世家的皇后,跟趙玉潔並無不同。

徐明朗面色凝重道:“劉氏、龐氏相繼覆滅,呂氏、鄭氏家勢大衰之後,本相著實心灰意冷過一段時間。

“眼下,陛下讓我放手對付趙氏,重新打壓將門,雖然符合我心中所想,但我並非沒有疑慮。”

說到這,他停下來,看了趙玉潔一眼。話至此處,若是趙玉潔能夠領悟他的意思,他就繼續往下說,若是不能,他就沒了跟對方說的必要。

趙玉潔的話讓徐明朗怵然一驚:“宰相是怕陛下拋棄你第二次吧?”

“你怎麼知道還有第一次的?”

“之前在宰相府的時候,我就有一事不明。”

“何事?”

“宰相已經是當朝第一權臣,為何行事仍然不知收斂,就不擔心陛下忌憚嗎?聯合門第構陷趙氏,這種事可以說是無法無天。”

“現在你明白了?”

“如果不是宰相愚蠢,就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宰相不擇手段對付將門,本就是陛下授意宰相的!”

徐明朗張了張嘴,看趙玉潔的目光十分復雜:“你如何得知?”

趙玉潔嫣紅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明豔而動人,彰顯出她胸中的丘壑:

“若非如此,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多年的宰相,怎會因為一時挫折就萎靡不振,不敢再有半點兒輕舉妄動?

“能讓宰相膽戰心驚的,唯有被陛下背叛,被陛下拋棄。”

徐明朗看著趙玉潔:“這個結論武斷了些。”

趙玉潔不慌不忙,娓娓道來:“這些年來,將門被打壓得這麼厲害,丟了兵部,丟了許多爵位,丟了無數官職,多了個監軍......

“趙氏乃大齊第一世家,趙玄極是大都督,面對這些利益攸關的重大損失,若不是有陛下暗中使勁,他怎麼會一點辦法都沒有,怎麼會完全不能應對?

“趙玄極可不是軟柿子,任人拿捏,也不是飯桶,庸碌無用。

“宰相能夠把趙玄極壓制得抬不起頭,能夠順利施行一系列要政,追根揭底,是靠了陛下的支援!”

徐明朗張張嘴,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看趙玉潔的眼神既有佩服,也有一絲抹不去的忌憚,“你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趙玉潔攏了攏鬢角髮絲,仍然是那副溫婉可人,安靜淡雅的模樣,好似沒有半分攻擊性:

“這幾個月呆在宮闈中,沒多少事做,沒多少地方能去,心思沉靜下來,自然就會思考很多東西。

“在劉氏、龐氏傾覆,鄭氏、呂氏受損的過程中,趙氏之所以能夠無往而不利,不是趙氏的人忽然變得聰明,也不是趙寧那廝有多睿智。

“趙寧或許的確有點手段,不然也揪不出蕭燕,但僅靠這些,並不足以讓他以一己之力,顛覆整個皇朝上層權力鬥爭的大局!

“趙氏能在這段時間戰勝宰相,讓門第勢力大損,趙玄極能在朝堂上反過來壓制宰相,最大的依仗,是陛下暗中支援,施以援手!

“在這個過程中,趙寧能一步步崛起,說到底,不過是借了大勢的東風。”

徐明朗不由得回想起劉氏、龐氏案中,唐興、周俊臣這些寒門官員,跟大理寺的所作所為。

他其實不願意回想這些,因為正是這些讓他痛苦,讓他沒了大齊第一權臣的威嚴與份量。

他長嘆道:“若非如此,我何至於戰戰兢兢,夾起尾巴做人?

正是陛下的這個態度,讓我恐懼。

“你說的沒錯,自打我成為宰相,打壓將門收攏兵權,就是我的核心大政,這些全都是陛下授意!

“陛下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就是如此。

“我已經是當朝宰相,百官之首,沒有陛下推波助瀾,我何必費這麼多精力,去跟將門鬥得死去活來,被那麼多將門官員忌恨?

“可劉氏、龐氏等案之事,開始讓我思考,陛下是否已經改變主意,不再一味打壓將門,而是反過來要對門第動手,藉此維持朝局平衡了。”

趙玉潔為徐明朗撤去已經冷掉的茶,重新給他換了一盞:“朝局平穩、文武制衡,這不是靜態的,而是動態的,雙方要互相交手,勢力此消彼長。

“從去年代州之事起,陛下的態度,就已經偏向了將門,開始暗中扶持將門反攻門第。

“所以陛下給了趙寧‘射鵰’‘金蠶丹’,透過多種暗示,讓趙氏這個將門領頭羊,放手反撲門第,同時讓寒門官員,跟趙氏相互配合。

“而如今,將門勢力過大,趙氏跟雁門軍又有了戰功,所有的將門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反撲門第。

“陛下在這個時候重新重用宰相,自然是看到朝局失衡,準備二度打壓將門,讓聲勢低落、風聲鶴唳的門第們,再度站起來。

“所以我覺得,宰相眼下可以放手施為。”

說到這,趙玉潔頓了頓。

去年的代州之事,是她命運的轉著點,她之前一直沒想通,趙寧是怎麼識破她們的安排的。

現在她覺得她想通了,趙氏能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全靠皇帝。

徐明朗飲了口茶,尋思片刻,點了點頭。

趙玉潔繼續道:“要動世家官員,沒有由頭不行,之前門第對付將門,是靠武將在太平時節裡,戰意鬆懈治軍不嚴,是靠他們貪贓枉法,德行不修。

“將門對付門第,則是靠門第在打壓將門的過程中,日漸驕縱,犯下了誣陷趙氏的過錯,露出了諸多把柄,正好給了他們反撲的機會。

“另外,眼下將門跟門第,都已經謹言慎行,再無把柄可抓,這個時候,陛下再要對付將門,就需要新的突破口。”

抬頭注視著徐明朗,趙玉潔道:“若我所料不差,宰相應該領了新的差事,這個差事跟之前的差事都不同。”

徐明朗怔了怔,細細一想,眼前一亮,“的確有這麼個差事——推事院!”

“推事院?那是做什麼的?”趙玉潔現在消息閉塞。

“目前還不清楚,但陛下讓我掛名兼管,不過用的人,是眼下正得陛下看重的寒門新起之秀。”

趙玉潔露出瞭然之色,“看來,接下來陛下對付將門的關鍵,就在這個推事院身上了,宰相可以放心用他們。”

徐明朗恍然,覺得趙玉潔的推斷八九不離十,怪不得皇帝要讓他兼管這個品階並不高的衙門。

他看著趙玉潔搖搖頭,服氣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現在的聰慧勁,比在宰相府要高出了一大截。”

“宰相就不必誇我了,若無當初在宰相府的日子,我現在也不過是個歌姬,哪裡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哪能理解這些?”趙玉潔謙遜了一句。

正事到此說完,兩人閒聊半響,徐明朗就起身告辭。

走出宮城的時候,徐明朗抬頭看了看青天,悵然一嘆。

他今天嘆息的次數很多。

他不得不嘆息。

皇帝先是慫恿他對付將門,而後又暗助將門反撲門第,現今再度讓他打壓將門,這一系列手段下來,目的是什麼?

是為了讓世家勢力,在文武爭鬥中被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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